第十四章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上

    是夜。

    月色朦胧,透过窗格子,爬上苏磬芷的后背。此时,她正蜷缩在牢房里的一角,黑衣散开,沾满了细密的灰尘,渗着几日前与人刀剑相交留下的斑斑血迹。

    那柄剑依旧背在背上,睡梦中,一双手依旧将剑鞘紧紧握着。

    一阵寒风从外边吹进来,她挪了挪身子,又往墙角靠了些。仲夏的风有些凉,一阵接一阵涌入促狭的屋子,苏磬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只觉得头脑发胀,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牢房外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响,听上去有些含混,门外,一阵脚步声愈发地近了。

    啪嗒,啪嗒。

    每一步都拿捏稳当,于空荡的牢房里起起落落。

    苏磬芷忍不住颦眉,总感觉有人在脑子里敲木钟,带着忽远忽近的距离感,令人捉摸不透。

    烛火摇曳,散落一地的火星子。火光中,一人步履沉稳,赤金纹龙长袍浅浅划过,于一室黑暗中泼出一抹幽光。

    锁链啪嗒一声落地。

    长安停下脚步,眸光落在墙角的苏磬芷身上,微微一滞,露出些许差异之色,转而聚成一点星光,在一片黑黢黢的眸子里散去,化为稠密的墨色,含着耐人寻思的味道,丝丝缕缕地扩散开去。

    苏磬芷悠悠醒转过来,方才睁眼,一袭华美衣袍,于此间格格不入,生硬地逼进她的视线。还未瞧个仔细,只听头顶上穿来一个声音,“阿芷,别来无恙啊。”

    似曾听闻的声线,带着特有的清冽。

    她抬首,投入一双细长的眸子,眼角轻挑,只一眼便露出无线柔情。这柔情苏大侠自然是感觉不到一分一毫,只是怔怔的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翻回了遥远的曾经。

    初次相见,她果断决绝,一刀抵上他的脖颈,眉宇间不见杀意。再见时,她身陷囹圄,他徐步而来,说别来无恙,一字一句含着笑意。

    不似当初那般缱绻一笑,将她打入地牢。他行至她身前蹲下,抻出手,掌心带着寒凉,渐渐覆上她的额头,那一瞬,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许是被灼人的温度烫着了吧。

    苏磬芷想,脑袋却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些,长眉颦起,露出几分不甘示弱的傲气。

    下一刻,那双手毫不犹豫地将她抄起,带入一个厚实的怀抱。淡淡的龙延香扑面而来,竟有些许令人沉迷的味道。

    总有些人,生来便让人难以抗拒。

    苏磬芷蜷在那个柔软的怀中,不知不觉间,便沉沉昏睡过去。

    一觉醒来,只觉着头晕眼花,像是被人狠狠劈了一记,昏昏沉沉,两条腿也变得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苏磬芷拍了拍发胀的脑袋,打了个哈欠,就要翻身睡去,头顶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竟还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

    苏磬芷从软榻上腾地蹿起来,却因动作幅度过大不慎一脑门磕在雕花拄架上,疼痛之余,那道声线淡淡传来,似含着嗤笑,“阿芷,多年不见,你竟还是蠢得这般不知进退。”

    说她蠢?苏磬芷恼羞成怒,蓦然抬起头,对上一双细长的眸子,长安夏邑依旧笑得雍容得体,立在榻边,与她仅一步之遥。

    苏磬芷望见他,心里那股业火却渐渐褪去,脸上的表情失了色。她二话不说,扯起襦裙便要往外跑,擦过长安夏邑身边时,却不慎一滑,眼看就要朝门板砸去。

    情急之下,她胡乱一扯,信手拉住一袭衣袍,怎知那衣袍本就是上好的丝织品,禁不起扯,这么胡乱一气,登时裂成两段,哗啦啦的铺在苏大侠脸上。

    啊,那叫一个天女散花,场面简直不要太华丽。

    苏大侠于是重温了一回颜面尽失的滋味。似乎还,还挺不爽的哈。哈哈。

    不过相比之下更不爽的,当是此时此刻同样颜面尽失的一朝天子长安夏邑。

    遑论那一袭和璧隋珠的蓖麻丝衣,他一个翩翩少年,穿着夹衣在外人面前晃来晃去,那才是不堪入目。

    虽说苏磬芷几年前暗暗潜入宫中行窃一事也闹出过名堂,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唉,这女子为何屡次三番的给他惹麻烦?

    苏磬芷将那丝衣取下,尴尬的理了理头型,万般不情愿地将丝衣递到长安夏邑跟前,“衣服还你,我先告辞”

    “干了坏事便想逃,苏大侠行事还真是不改往日作风。”长安夏邑将那件埋汰的丝衣扔在榻边,面无表情,“朕放你出狱,救你性命,你便是这般答谢的么?”

    是啊,你放我出狱,说的好听,说到头来还不是你莫名其妙送我入狱的。

    苏磬芷抬眸瞥了他一眼,言语间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皇上,民女知错了。”

    长安夏邑闻言,俯下身子,对着她那双透如山河湖泊的眸子,隐去嘴角笑意,“你当真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这话说着她苏磬芷就听不下去了,“皇上这是何必,不就一件衣服,我赔”说着她讪讪瞥了眼那袭材丝衣,想了一瞬还是改口,“我是赔不起,可我想皇上并非那锱铢必较之人,若是因区区小事为难民女,岂不有损皇上您的颜面?”

    苏磬芷说完便成竹在胸地望着长安夏邑,心想自己这番话说得当真是妙,丝毫不给人留余地啊哈哈哈。

    “无妨。朕的颜面,也不会因区区小事折损秋毫。”长安夏邑将目光抛向她,“况且,朕在意的从不是这些。”

    那你放一堆的屁?玩儿呢?苏磬芷差点原地爆炸。

    不过谁叫人家位高权重呢,她苏磬芷没见过世面,可见过人家皇上的面;不知世道如何险恶,却知道长安夏邑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不过是投了回好胎罢了。对此,苏大侠十分嗤之以鼻。

    “你同那沈大人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他对你可是情深意重。”

    情深你妹的意重!苏磬芷表面故作镇静,心里边却是早已盘算好了弄死沈钟离的一万种法子。

    她双眉颦蹙,望着长安的眼神似也添了一分怒意,只余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依旧配合着装模作样,“皇上,流言不可信啊,那些粗鄙小人暗中作梗也罢,您深明大义,可莫要受了那驵侩之欺。”

    “依苏大侠这意思,是说我朝中大臣粗鄙寡陋,胡诌八扯?”

    寡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了粗鄙。苏磬芷在心里暗忖。

    “皇上您这就曲解民女了,我是说,流言多是粗鄙小人才会相传,这大内众臣皆是能说会道之人,难免添油加醋一番,皇上不可轻信。”

    “那这么说我还应当信你才是?”

    这怎么还没完了呢这!

    苏磬芷最烦同别人胡搅蛮缠,她也当真是想不通,一朝天子不是应该有很多内务要忙吗,怎么有那么多闲心去管她一个同他半毛钱关系没有的浪子!

    她依旧笑,脸上的肌肉因长期抽蓄而显得有些僵硬。“哈哈哈,黄鳝哦不,皇上,你开心就好,哈哈哈”

    “苏大侠少见多怪了,朕不过同你说个玩笑。”

    苏磬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皇上您还是找别人吧,民女有要事,告辞了。”说罢便绝裾而去。

    说来也怪,长安夏邑那涎皮赖脸的家伙竟没有来拦,苏磬芷心想,嗯,勉强还算识相。

    然而这个念头在她前脚刚要迈出月洞时便彻底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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