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查账
谈竞从野美黛处得到的消息只有一个名字,但这并不算是一个完全一无所获的会面——谈竞新居到底是定了下来。其实他住在哪都无所谓,选择这一户,只不过是因为这是他唯一能记住的一户,印象里这家有个书房,位置很好。
野美黛像是很喜欢这间公寓,她在各个房间走着,规划谈竞搬进来后还需要添置什么家居,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哒哒作响的鞋跟声交织在一起,谈竞倚在书房门口,一边听一边发笑。
野美黛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住嘴,并且轻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如果你决定了,那么这两天就可以付租金了。”
“这笔钱是我出,还是领事馆出?”
野美黛白了他一眼:“你。”
“那不行,”他摇头,煞有介事地否认,“太贵了,我付不起,换一家。”
“我查过你的开销,这样的房子,在你还当记者的时候,就完全能承担得起,就更不要说如今升了副社长,而且还有领事馆给你额外的一份薪水。”野美黛道,“你没有任何花钱的嗜好,不狎妓,不吸白面,不赌博,甚至连应酬都很少。”
谈竞已经猜到了她下面要问什么,因此立刻打断:“我父母”
野美黛将话接过来:“你父母在湖州乡下经营铺子,贩售豆腐和酱油,糊口完全不成问题,如果你的收入大部分用来贴补家庭,那么你父母的铺子应当不是现在的规模。”
谈竞现在有点慌了,他不知道野美黛调查这些信息有什么用意。他的收入全部用来贴补地下组织,虽然明面上做成了贴补父母家庭,但如果野美黛真的有心详查——看起来她已经详查过了——其中的破绽是完全无法弥补的。
“家父家母生性节俭,况且我还没有娶妻,二老也想为此预备聘礼,免得亏待佳妇。”这是一早就想好的说词,看起来有理有据,但也只是放在嘴里说的话,并不能拿出什么实证。
“不过野秘书你”谈竞向前一步,站到野美黛面前,两人挨得很近,他甚至可以看清野美黛眼皮上的青色血管,“对我很了解嘛,不会是准备嫁给我,因此想要提前了解夫家财力?”
在这样极近的距离之下,两人身高上的差距使野美黛不得不仰起头来看谈竞。他的语言和动作都很轻浮,但野美黛既没有被惹怒,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羞涩之意,她心里很清楚,自己问到了关键点上,而谈竞不过是在转移话题。
“是啊,谈君,”她向前进了一步,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谈竞怀里,“所以想知道令尊令堂到底准备了多少钱来礼聘佳妇?”
“应当是娶不起野秘书的,”她前进,谈竞反倒退缩了,他向后退,同时转进卧室,想要与她在空间上割裂开来,好借此停止这场对话,“况且我也不想娶你。”
“真让人伤心啊,谈副社长,”野美黛吃吃发笑,跟着谈竞进卧室,依然揪着先前的问题不放,“还是你已经另有红颜知己,将钱都花到她身上了?”
重庆给前线人员的经费很足,所有的活动经费全部由大后方支付,即便是前线人员垫付了,相应资金和补贴也会在事后补足。在什么都不需要用钱的情况下,谈竞却依然过着可以称得上是清苦的生活,那么他的收入都去了哪里?
“领事馆给我的是军票。”谈竞忽然停住脚步,身后的野美黛一时刹不住脚,不轻不重地撞到他后背上,发出的一声惊呼。
谈竞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防止她绊倒,又道:“军票在市场上的购买力,你应该很清楚,你认为这间公寓的户主会同意我用军票支付房租吗?”
野美黛挣了一下,想要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你是在抱怨?你想要领事馆给你付法币?”
“不,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滨海市场上就不会再看见法币了,”谈竞顺势松手,撤回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兴亚院的人来中国,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野美黛对谈竞能猜出这些事情完全不意外,他应当有这样敏感的嗅觉,才能担得起“滨海最优秀的经济记者”这一名号。
谈竞看着她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我猜对了。”
野美黛正要开口,谈竞又打断她:“我今天在路上看到领事馆的车,栖川领事这几日都不在办公室,可见兴亚院的领导还没有走。如果只是为了在滨海推行军票驱逐法币,那么只需要强权推动就可以,兴亚院在滨海滞留到今天,所图谋的应该不只是滨海一个地方。”
他附下身,盯着野美黛的眼睛:“但这些事,同领事馆和栖川领事有什么关系呢?”
野美黛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兴亚院的人还没有走,而栖川旬每天都很忙。但谈竞提出的问题也让她感到怀疑,领事馆负责的是情报工作,在兴亚院的经济行动中,情报工作要扮演什么角色?
“看来你不知道栖川领事在干什么。”谈竞轻轻笑了一下,语气一半讽刺一半调侃,“做下属的,不就是要事事都想在上司前面么?野秘书是栖川领事倚重的左膀右臂,总不至于每次都是等领事给你下任务,你才会有所行动吧。”
野美黛没有反驳谈竞,这的确是她的疏忽,她守在栖川旬身边,目的就是为了监视栖川旬的一切,可她的嗅觉竟然还没有游离在外的谈竞灵敏。
“这间公寓的户主不会接受军票的,在法币被驱逐之前尽早将契约签订,支付租金。”谈竞直起腰,敲了敲木质床框,从神态到语气都显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漫不经心,“免得夜长梦多,等下次再谈时,用的货币单位就是美元了。”
户主夫妻已经远渡重洋,公寓租赁全部交给了中间的掮客。在谈竞的催促下,野美黛下楼借了一部电话机,将掮客叫来,办理租赁手续。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先前追问谈竞的那些问题,但成功蒙混过关的谈竞也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他用来转移野美黛注意力的那些事,可以说是他近期所有活动的老底,他将野美黛的注意力拉到这些事情上来,恐怕会对自己日后的行动造成极大的阻碍。
可他又不得不以此自保,野美黛对他的杀伤力太大了,他想起自己上次入狱的事情,紧接着联想到给藤井寿送情报打配合的陆裴明藤井寿不会和中国人合作,尤其是一个重庆方面的中国人,如果藤井寿知道陆裴明的身份,那么他一定会第一时间逮捕陆裴明,抓一个中统上海站的领导人物,总比抓他一个普通情报人员更有价值。
那么陆裴明合作的是谁?谈竞将目光投向了特务机关。栖川旬是藤井寿的对头,领事馆弄死他还来不及,更不会助他立功,但特务机关上下都是日本人日本人怎么会同重庆的人做交易?
野美黛去叫掮客的时候,谈竞将公寓里里外外全部搜寻了一边,尤其是他认为最有可能安装窃听器的地方。在他搬进来之后,野美黛会再为他寻找一个佣人,如今他做了特高课的课长,那个佣人就是为他和特高课传递消息的联络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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