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梨漱

    “你对我,一直都只是利用吧?”

    大梁冷宫墙外有一株野生野长的梨树,不知是哪年谁随手扔了个梨芯在这儿,被岁月浇养成了繁花簇簇的大树,与荒凉冷寂的冷宫互相依偎着。

    锦兮就站在梨树下。

    夜风浩荡,吹得纯白梨花簌簌飘落,锦兮静立在落花间,素衣淡抹,鸾仪凤姿。她看着面前明黄衣袍的男子,清冷的声音藏了凄凉:

    “当年我是宣平王府备受圣宠的广华郡主,纵使是正经的皇子帝姬也要讨好于我,可你不同,你不曾嫉妒我,也不曾刻意靠近我我以为,呵!我以为你高华如天上月,第一次见,我就那样深那样深地喜欢上了你。”

    “到头来,原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人是设计好的,落水是设计好的连衣服都算准了是我最喜爱的颜色!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呵!如你所愿,我爱上了你,虽然那时你不过是冷宫妃子留下的不受宠皇子,我也要用尽全力把你送到那个位置上去,只为不再有人能欺负你。”

    陈长胤慌了,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已凝噎失语。

    锦兮不再看他,无意识地抬起了手,一瓣梨花悠悠落在了掌心,锦兮回神,凝视着掌心的梨花:“现在看来,你从没爱过我吧!我爱惨了你,于是便满心满眼只有你,你一皱眉我就觉得天光都暗淡了;可你不爱我,所以可以冷眼看着我挣扎着走向你,每一步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后来,我以为终于打动了你,你说等你御极天下,你便十里红妆迎我为后。”

    “我不在乎皇后之位,我只在乎你,可你负我,辱我,作践我的真心”

    锦兮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尾音散在了微凉的夜风里,让人无端想起那消散在深宫里女子最好的年华,叹只叹年少时笑说流年。

    “不,兮儿你听我解释!”陈长胤仿佛看到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要在生命里流逝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锦兮的手臂。

    锦兮往后一退避开了,冷嘲:“皇上说吧,妾身听着呢?”用的,是最疏离的那个称呼。

    陈长胤却可悲地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的确算计她,利用她,在她心口划了下一道又一道伤痕,鲜血淋漓。

    他声音苦涩:“我心里曾有过一个女子,她明烈如火,不谙世事,是与我截然相反的那类人,我控制不住被她吸引;后来另一个女子闯进了,她端庄温雅,满腹心机,她与我那样想象,我不喜这样的自己,也排斥她。可她闯进来,我心全乱。我不肯承认自己动心了,我封了那个如火的女子为后,而她,只是封了一个嫔妃之位”

    陈长胤忽然感觉心有万千细针在扎着,绵绵密密的痛楚。那时的兮儿,一定比这痛百倍吧,他曾许她一生锦绣,一转身,就走向另一个女子,留她一生困守深宫。

    “后来,我依旧放不下她,我感到了危机,因为我不愿有人能影响到我的心绪,所以当皇后找她麻烦时不问青红皂白把她打入了冷宫”

    “兮儿,我早就想明白了,我并非不爱你,我只爱你!你别走好不好?”他忍不住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抱着,这样才能感受到她还在,还没有被他越推越远。

    锦兮没有挣扎,她往暗处瞟了一眼,暗卫冷月突然献身,趁陈长胤不备点了他的穴,将锦兮拉到了身后护着。

    锦兮深深看着他:“并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被原谅的。陈长胤,在这世上你再也不会遇到像施锦兮爱你爱得那么傻的人了。”人生得一爱你至深的人,何其不易。

    她说:“阿月,我们走!”

    陈长胤已经脸色惨白如纸,明黄的衣袍都暗了颜色,簌簌梨花落满肩。他听到锦兮要离开,费力想拦,可惜动弹不得,大概太用力了,倾身栽倒在地上,扬起梨花如纷雪,是哀戚在弥漫。

    “兮儿,别走!”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无力地哀求。

    锦兮没有回头,暗夜将她拢进了黑暗里。

    后来冷月问她为什么临走时还要引皇上来撞见,顿了顿,冷月又迟疑地问了句主子不怕皇上伤心吗?

    她怔了片刻,轻笑着回答:“我要让他心里有愧,这样他就不会轻易用宣平王府逼我回来了至于他,伤心如何?不伤心又如何?”曾经会因为他皱皱眉就感觉天光暗淡的施锦兮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她心头缠满了荆棘,扎得她心千疮百孔,却也把那些爱憎隔绝在外了。

    帝即位五年,崩,谥号景。

    梁景帝殓葬时侍臣们忽然发现先皇的头发竟已经白了大半,青丝熬成了霜雪。后世史家们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某一天发现了一封鲜为人知的密诏,大意是:他死后,将他的遗体偷出火化,骨灰就撒在城南镜湖上。

    镜湖,是她初见他的地方。

    广华郡主喜爱梨花,可家宅里忌讳种梨,当时的皇帝梁成宗为其在镜湖边上辟了十里梨林。

    当时春衫少年薄,她巧笑倩兮,风华绝代。梨花落得早,春意正浓,镜湖上已经漂满了纯白的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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