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回 章得象怒斥率百官 吕夷简温劝煽秘事

    沈氏浅浅一笑,并不觉受辱,反而就着她的话,将手边的黑釉铁锈斑金边小笠碗托起,足足喝了约莫一半的量。

    “的确清爽下火,就是有点苦。”她掐着帕子擦了擦嘴,“若娘娘的病根,我能帮忙去一半,自是妹妹的福分。只不过,这桩算简单的事,却不知剩下的那一半麻烦姐姐预备怎么处置,非等到祖筠回宫才做计较吗?”

    杨太后佯做不明所以:“剩下的一半,你指什么?”

    “圣人”

    “诶——”杨太后摆摆手,“那是你同她之间有所抵触,究竟与我无干。”

    沈氏见她摆明了做置身事外的姿态,因拐了个弯道:“娘娘——”杨太后伸手打断她,指了一下她手中的笠碗。沈氏会意,将余下的枇杷甘露一饮而尽,继续说:“昨夜慧木告诉我,稼华阁已经拾掇好,传言要住进去的,乃真定曹家的女儿。”

    “哦不想宫中已传开了。”杨太后十分不以为意,“其实此事根本没定,但即便定了,也无须你操心。”

    “是呵,哪里轮得到我操心呢”沈氏垂首端详着手中黑碗,“可是娘娘费了百般力气,挑出这么一个家世出众的女子,究竟不是为了多一个仰人鼻息的嫔嫱,而此事计议良久,缘何难定,难道不是因为圣人阻挠?”

    “是你的宵小肝肠,令你作此无端揣测?”

    沈氏无奈地说:“凭娘娘怎么想,亦无论曹家小娘子能否入宫,总有圣人挡在她前面。”她抬头看着杨太后,语调突然变得恳切:“是以为了娘娘,妹妹有些掏心话”

    杨太后冷笑道:“我受够了你那些掏心话,既喝了汤,就别再污我耳朵。”但话虽如此,她仍瞧了锦瑟一眼,令她带人离去。

    待人退下,沈氏走到杨太后身边,目光里有万分诚挚:“宫城里的事,别说一众朝臣,便是我身在崇真寺,进香的檀越们七七八八一讲,也听见不少闲话。不管那些闲话真假,总归娘娘与圣人的不合,大家早就晓得了。姐姐目下想隔岸观火,会不会太迟些?且光观火,不煽风,火岂会烧得旺?”

    “我不是风师雨师,没有你那搬弄风波的本领。”

    “成,兹当我有这本领。”沈氏欣然接受,“不止如此,我还有个能把没脸变长脸的本领愿借姐姐一用,不知姐姐用不用。”

    杨太后神色一滞——祖筠尚未回宫,沈氏就这般急于表态,相当蹊跷——接着瞥了她一眼:“老实做你的太妃,别出去给我生事端!”

    前殿。

    赵桢就坐后,扫了遍座下诸臣,目光所及之处,多是近来频频上奏弹劾颢蓁的面孔,心中厌烦,于是先发制人地问:“怎么今日翰林学士们都来了,是诸馆阁太闷了吗?记得前阵子,盛度请求募集旧唐遗事,没多久吕夷简又说要修《国朝会要》,朕都应了,为何你们还有那么多闲工夫!章得象,你祈雨文章做得如何?”

    “回陛下,仍差些许字句尚待斟酌。”

    “哦,那既是过得太安生。”赵桢道,“既如此,朕就再替你们找个事做,吕夷简!”

    吕夷简稳步出列:“臣在。”

    赵桢望向他:“今年冬旱蝗灾久而不退,朕考虑明年改元,祈祥瑞之兆,以导迎和气。年号照例都是先由宰执或翰林学士草拟,再交予朕定夺,依朕看,今年你们几位一齐商讨罢,顺便把几个与年号相冲的殿阁,比如端明殿之类,名字也改了。”

    去年修缮文德殿时宫里失火,承明c天和等八殿皆受波及。十月修缮之后,天和殿改名观文殿,而承明殿更名为明良殿,不久又改为端明殿。

    改得这般频繁,令吕夷简略有不解,他语调沉缓地说:“陛下,先帝在位时,在资政殿设立学士,为的是名实相副,便于在此殿召见学士。而端明殿,亦是去年为了复设端明殿学士之职才改得殿名,今若再改,则学士之位还在,所差之殿却不见了,会否有违名实相副之本意?”

    赵桢:“朕改名就是为名实相副,怎么,你觉得端明殿的‘明’字,还符合我大宋如今之气象吗?总之,快些商议,明日之前递上来。”

    章得象面露难色,因为年号向来容易被穿凿附会,如太宗时‘太平兴国’,即生出‘一人六十卒’的揣测,果然圣寿五十九即驾崩。而‘天圣’与‘明道’,便有‘二人口耳(聖)’,‘日月同道’的流言。赵桢特意戳穿这点,显然代表他很忌讳宫中有章献的影子,是以制定下一个年号时必得更为谨慎,多方揣摩,不容宫外说一点闲话。

    “陛下,改元是件要事,臣恐怕一日之短或嫌草率。”

    赵祯不以为然:“若是别人推辞倒还罢了,你是在翰林院十几年的学士承旨,岁末

    忙碌若斯仍能日日上疏,以你之贤待要多久?”

    吕夷简接话道:“章翁谦逊而已,陛下放心,臣等自会尽力。”

    赵桢望向章得象:“你呢?”

    章得象没有回话。

    “怎么,你不领旨吗?”

    “陛下,恕臣斗胆。”章得象突然大声道,“如果单单改个年号便可祈求祥瑞,导迎和气,那臣盼望年号年年都改。可今日之灾,岂是年号所致?历来民间异兆多与宫中乱象有关,陛下如日方升,民间本该一切欣欣向荣,可为何皇城外的景致,竟是一片日薄气息?”

    赵桢一皱眉:“大胆!”

    吕夷简在旁劝道:“章翁,现在并非说这种话的时机,不如上疏再谈”

    “上疏?”章得象更激动了,“吕相公,在本朝上疏毫无用处啊!”

    “章翁!”

    “吕夷简住口!”赵桢愤怒地指着章得象,“让他把话讲清楚!”

    章得象插手道:“陛下,十月太白犯南斗,太史局认为将有祸乱从西边起,当时契丹说只有见到皇太后的印记方可借兵,陛下表面听从劝诫,令中书门下拟了准许皇太后同理军国事的诏书,结果留中不发;听闻吕相公曾提出过八项规劝,其中有绝女谒三个字,但陛下不曾理会,放任皇后在后宫肆意妄为,乃至干预朝政,致使百官中有胆之士群起请对,陛下却始终纵之容之,敢问,在本朝上疏究竟有何用处?”

    坤宁殿。

    颢蓁正端坐着与妃嫔命妇们寒暄用茶,芹香忽然来报,说沈氏人在殿外,大家得知赶忙起身相迎。但见慧木搀扶着她一脸凝重的走进来,似有凝重心事,不知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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