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四十九章 命运的潮涌(4)
飞机在清晨降落。
殷果坐到孟晓东车里,身上是黑色连衣裙,飞机上换的。孟晓东把一个鞋盒递给她,是昨晚去她家取的黑色平底鞋。
“江杨还好吗?”她的航班没有卫星网络,登机前没来得及细讨论江杨的事,到现在终于有机会问了,“出院了吗?”
“出了,今天追悼会他一定会到,”孟晓东启动汽车,“你公开赛的事,家里还不知道。”
她松口气。
“但是别把爸妈当傻子,贺老一直和你妈电话叙旧,多少她也猜到了,问过我。”
心被提起来,她忐忑地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孟晓东无奈一笑,“我早知道,你俩就是我撮合的。”
其实孟晓东早计划挨这一刀,连父亲那边都预先打过招呼,只等时机成熟,解决问题。
他起初打球那几年,殷果妈妈还是裁判,经常带着他到处打比赛。所以从小到大,孟晓东和她最亲。又因为孟晓东足够争气,多年在殷果妈心里的地位一直无法撼动,有他亲自扛这第一刀,肯定会迈一大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林亦扬自从回来后,这一路的为人处事足够漂亮。从中国公开赛带起了中国这一届最好成绩,到和恩师握手言和,再到今时接手东新城。
早在潜移默化里提了不少印象分。
“安心吧,”他再说,“我看她脸色还可以,倒没生气。”
殷果呼出一口气:“谢谢哥。”
“幸好你没跑回来,”他最担心的是殷果弃赛回国,不光丢了成绩,也会让爸妈认为她爱情至上,忘记责任,“恭喜你了,全美公开赛冠军。”
殷果笑了笑。
冠军的喜悦早被冲淡了,她只想快点见到他。
殷果妈妈和体育局的同事们在一起。
他们到了地方,殷果先和妈妈打了声招呼,跟着孟晓东进了大厅,算是代表北城来的人。
追悼会现场布置简单,贺老的遗像在当中,整个大厅被送来的花圈堆满了。
贺老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几年去世了,留了一个外孙,小女儿给他生了个外孙女。早年师母也去世了。这个家不算人丁兴旺,这几天主要靠小女儿和女婿,还有几个徒弟忙里忙外操办所有的后事。
殷果走入大厅,孟晓东接过门口接待台的笔,在本子上签下自己和殷果的名字。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林亦扬。
正在想,要不要给他发个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现场,反倒是右侧,有了熟悉的说话声,是吴魏的。楼梯下走上来了几个人。为首的就是林亦扬和江杨。
两个人都一样,穿着黑衬衫和西裤,全身黑。
从公开赛提前归国到今天,三日未见,理应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可他已经在肉眼可见的状态下瘦了一大圈,不光是脸,手臂那里也是,衬衫不再服帖合身了。
殷果和他目光对上,心口像被刀锋刮了一下。
林亦扬的脚步慢下来。
众目睽睽,不好多说,也不好多做什么。他一慢,身边的江杨,还有身后东新城老一辈的人索性都站住了。
殷果屏着息,眼前的他像在慢镜头里,直到,站在她眼前。
最想念的男人,在一米之遥的地方立着。
林亦扬这几天说了太多的话,安排太多的事,做了太多的决定,到面对自己女朋友反倒想不到要说的话。
孟晓东搁下笔,先打破了安静:“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说。”
林亦扬拍拍孟晓东的手臂:“你已经帮到了。”
帮着在这两天安抚殷果的情绪,让她顺利比赛,再把她平安接回来。已足够。
林亦扬最后深看了一眼殷果:“仪式要开始了,我先进去。”
这话像给孟晓东的,其实是对殷果说的。
殷果轻颔首,感觉他和自己擦身而过。东新城最新一代的带头人,身边左右都是昔日的兄弟,一个不少,在这里负责接待全部来自业内和体育圈的同僚。
殷果在人群后边,门边,在自然光和灯光的交汇处,看着他。
看他和旁人握手,寒暄。
追悼会很快开始,重要的来宾站满礼堂,小辈一些的没有立足之地,都在大厅外,楼梯上站着。江杨是今天追悼会的主持,他刚离开医院,气色很差。
但作为一个带领东新城走过十几个年头的男人,就算马上要进手术室了,站在这儿,也能主持完全场。
很寻常的追悼会流程,殷果第二次近距离面对林亦扬,是和家属握手,她跟着表哥,一个个握过家属的手,再到几个徒弟,站在家属末尾的就是林亦扬。全都在哭,除了这位最受宠的小徒弟,只有他是冷静的。
所有来的人,一个个说着节哀,和每个家属c徒弟握手。
殷果跟着队伍,到他面前。
林亦扬对她伸出手,她握上去。他掌心粗糙的纹路,滑过她的手背,随即分开。
握手结束后的人,都先后离开了礼堂。
殷果的行李箱被表哥取下车。他带着箱子和她去停车场,殷果妈妈在等她。
殷果总觉得,自己和林亦扬握手之后,他在目送自己。
以至于她跟着孟晓东,走到停车场旁的花坛,见到妈妈了,还觉得身后有他一道沉默的目光。
“飞了十几个小时,累不累?”妈妈在问他。
孟晓东接了车钥匙,打开后备箱,把她的行李箱放到殷果妈妈车后。
她笑笑:“早习惯了。”
“先回家,”殷果妈妈说,“晓东你也一起过来,外婆在,想和你们俩吃饭。”
“好,”孟晓东应着,“我开车跟着你们。”
殷果看着表哥和妈妈的互动,却在想着林亦扬。
她想留下,想单独见他,想和他说上几句话。
不想走
孟晓东转身,要去开车。
“妈”殷果突然出声,“我晚点儿再回家,行吗?”
孟晓东停住脚步,殷果妈妈也停住动作。
恰好有一辆轿车驶出停车场,经过时踩了刹车,和殷果妈妈告别。殷果妈妈笑着对车上上挥手,这才转而瞧她,略沉默片刻问:“外婆也很想你,不先回家看看?”
她恳求地望着母亲:“晚上就回家。”
短暂的沉默,让人越发不安。
她怕自己太直接,反而带来不好的结果,看了看孟晓东,孟晓东也暗示她缓一缓,还是先回家。未料,在兄妹俩眼神交流时,反而听到了妈妈的一声叹气:“去吧。”
言罢,再叮嘱了一句:“别太晚。”
殷果露出了几天来最开心的笑容,她激动地说了句“谢谢妈”,立刻跑了。
殷果妈妈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对孟晓东说:“晓东,你知道吗?今天来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受过贺老恩惠。”
所谓的恩惠,并不一定是物质,而是精神助力。
殷果妈妈大学毕业初入这行,考裁判资格,在赛场上经常会看到贺文丰老师的身影。那个年代台球比现在还小众,她喜欢,想做裁判,家里没人理解,一级级裁判考试c考核,都是摸索着前进的。凡是有的职场内斗,在任何行业都有,裁判员也逃不开,无数次想放弃,就和经常到赛场看人比赛的贺老聊天。
贺老平日严肃,但也很风趣,对她最常说的就是:人嘛,一天天过,挑每天最想做的,最高兴的事来做。别想太多,别想太远,看着当下,看看脚下最真实的路。
贺老一直没学会用鼓动人心的“梦想”二字,那是属于新一代的词,经常拍着胸口说,就是那股子劲儿,想起来就激动,睡不着觉,想去做,浑身的血都是热的,沸腾的。
林亦扬有多幸运,当年能师承贺文丰,少年的他感受不到全部,相信在今天见到这么多前辈从全国各地赶来吊唁前辈,不止是他,包括贺老的所有徒弟,东新城的所有人应该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东新城与其说是一个球社,不如说是一个传承地,也许它日后会没落,也许更好,但都不影响它这个名字的地位。
而林亦扬,就是它今后的领路人,这是贺老在去世前亲自定的。
林亦扬的车不在停车场,而在礼堂后边的一个角落。
他搬着一个纸箱子出来,里边是一些杂物,要带回东新城的。他把箱子扔到后备箱,上了车,副驾驶座那一侧的车门被打开,上车的人在对他笑。
林亦扬右手还拉着安全带,一瞧见她的脸,停了几秒后,露出了这几日唯一一次的真实笑容:“不怕被人看见。”
“我妈知道了,”殷果抑制不住地笑着,“我哥替你扛了一刀。说是他撮合的,撮合我们。有我哥在,没事的。”
林亦扬偏头看她,她斜靠在座椅上也看他。
她主动握住林亦扬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林亦扬反握住她的,指腹在她手背上划了划。
“你准备去哪?刚刚?”她主动问他。
“回东新城。”
“那就去东新城吧,”她说,“我陪你回去。”
还没去过那里。
北城俱乐部是后来孟晓东重新选址开的,就是因为嫌弃先前的地方不中心,不方便。而东新城从建立之初到今天,地址就没有变过,还没有林亦扬租的球房位置好,但胜在大。
主楼的面积大,一共上下三层。
殷果下了车,被林亦扬带到大门外,看到“东新城台球社”的牌匾,经不住去观察四周。
大院的红围墙和铁门,拦出了一块独有的地方,这边是主楼,那边是一层的二层小楼。小楼后边有一块空地专门停汽车。
今天俱乐部的全体人员都去了追悼会,回来的人少,加上林亦扬的那辆车,不过三辆。
林亦扬因为看到殷果,消沉的情绪有了一点好转,再加上今天全部事情都处理完,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比前两天好了不少。但心头的乌云尚未散尽,依旧话少。
殷果也不想在今天和他多聊什么,只想陪着他。
一楼有一群小孩在练球,年纪很小,都不到十岁的样子。
她跟着林亦扬走上楼梯,迎面下来的是承妍和几个东新城的年轻女选手,这次全美公开赛和世锦赛都没有承妍,两人这还是在当年纽约一见后第二次打照面。
她看到殷果也很意外,在追悼会上人太多,根本没留意到彼此。
“六哥。”承妍在叫他。
余下的人七嘴八舌在叫他:“六叔。”
林亦扬点头。
女孩子们蜂拥下楼,楼梯大部分被她们占了,林亦扬见殷果停在那,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带她从最右侧上了楼。
等到俩人拐弯了,背影消失了。
承妍还扶着楼梯扶手,在那压着内心的诸般情绪。
殷果走在林亦扬身边,因为承妍分了心。先前把这件事忘了,如果林亦扬回到东新城,就要每天和承妍见到。而自己要比赛c训练,和他聚少离多
林亦扬走到二楼南面第一间办公室,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
门推开。
里边有简单的办公桌和沙发,茶几上,烟灰缸里烟灰积满了,凌乱地堆着各种烟头。
是昨晚上几个大男人在这里聊了整宿留下的,上午开了半天的窗,烟味也散了七七八八。林亦扬去把窗户都关上,窗帘也拉上。
殷果被他拉着手腕带到沙发上。他先是让她坐下,又以最疲倦的状态躺到沙发上,头枕上了她的腿:“人不太舒服,”他哑着嗓子说,“睡会儿。”
她从没见过如此的他,哪怕当初生着病,奔波在两地和她谈着近乎于异地的恋爱,也是游刃有余。而现在,他把几日来撑着自己的心气都散了,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这是他从回来后最想睡,也唯一觉得自己能睡着的一次。接手东新城是昨天的决定,所有私人物品还在自己的球房,这里的宿舍也没收拾,办公室床都没有,只有这个皮沙发。可好像回到这里才是对的。
他想起清明节那天弟弟敬自己酒,还是那句话:找个家吧,哥。
躺在这间办公室的沙发里,他没有比今天更想要这个东西:一个家。
家里有她就行,也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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