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人间其二

    “你这个臭神棍!身份有甚么不能说的?你这么怕讲出来,难道你是蒙古奸细?”郭芙柳眉倒竖。润玉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得罪定了郭芙,便以沉默应对。杨过替他解释道:“不是!润玉哥哥是郭伯伯在樊城战场上带回来的,杀了很多蒙古兵,怎么可能是奸细?”

    郭芙接连在润玉这里吃瘪,吃着一包气,跑出了小筑,到了外头又探脑袋进来警告:“本小姐暂且不与你计较。现在外头战事吃紧,我不想让我爹娘为你这种人多费心神,但要是你胆敢做什么不该做的,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郭芙走后,杨过叹了口气:“哥哥,是过儿这次见到你变坏了吗?你怎么连过儿都信不过了?”润玉道:“过儿是个好孩子,以前好,现在更好。你有志向,也有福气,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不是信不过你,是我有我的苦衷。”

    杨过听他嗓子虽变沙哑了,但语气还是那样温柔,又叹了一口气。润玉用掌心轻轻拍了拍杨过的脑袋,“你小小年纪,别老是叹气。”

    “哥哥这样胸中有气,却叹不出来,才是最伤身的。想当初你我,龙姊姊,还有孙婆婆在一起时,明明认识的时间这么短暂,那些时间却是多么快乐。现在孙婆婆仙逝,龙姊姊不知是否还在古墓,而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这四年间,你从不懂武功到如今过儿也打不过你,理应高兴的呀。”

    “润玉曾得奇人传授无上剑法,实乃润玉人生一大幸事。可是后来从了军,我便决定不再使用那套剑法。实是不想沙场的戾气玷污那套剑术,而那套剑术也不是战场上厮杀的打法。”

    杨过尚未上过战场,只和大多男孩儿一样有着驰骋沙场的憧憬。“战场上又是什么打法?”

    “但凡是上阵杀敌过几回的老兵,都知道如何用最少的力气杀人。杀人之术终究不同于武功,习武讲究道义,不能使下三滥的手段。但沙场上讲究的就是用最快c最省力的方法杀人,否则打个哈欠的时间,可能自己就死了。”润玉用手比划道,“比如,每一回出征,都有一排冲锋兵负责威慑敌军c冲乱敌军阵型。骑的马身上缚上兵刃,尾上缚苇灌油,头上戴着恶鬼的面具。千军万马就在你前方,别说是人,便是战马也会害怕。所以战士会随身带着火折子,如果马儿不肯冲锋,用火烧得它冲。”

    润玉语气平淡,杨过却听得毛骨悚然:“马儿不肯冲还可以用火烧它屁股,那人要是害怕了怎么办?”

    润玉道:“战前的逃兵,一律斩立决。一旦上了战场,你便不是你自己了,虽说不是人人都视死如归,但真的到了那种场合,也就没有退路了。”

    杨过心想,这样的谦谦君子,本该住在这样一个小筑里抚琴弄剑,却不得不操起杀人之术,粗糙了玉指,沙哑了嗓子,也当真是时代造就人。

    只听润玉又道:“我很久以前也参与过战争,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这么深的体会。”

    上位者眼中的c小兵眼中的c百姓眼中的战争从根本上就不相同。若论润玉平生最忏悔之事,当属当年一念成魔,挑起天魔大战。所以,这些年,他从未对自己所受的苦难有一丁点抱怨,只当这是他本该接受的惩罚。唯独一点令他不能释怀:他的同袍都有杀敌的道理,有的是为了国家大义,有的只是为了给死去的老母亲报仇。唯独润玉没有理由。汉人和所谓蛮夷,原本在他的眼中,是不应该有所区别的。

    人族的朝代更迭在神眼中,就如同树上的花儿开了,又落了,再长出新的叶子。

    但神介入了这场花开花落的过程中,与人共情,便蜕变为人。

    杨过沉声:“你刚才给郭芙算的天命难道天道真的要亡我大宋吗?”

    “观星象确实如此。”润玉缓了缓,“以前,我笃信天道的存在。不过现在,我似是觉得根本就没有天道。只因老天不在乎人类的道德,它以万物为刍狗,你的选择,我的选择,世人的命运,它根本就不在乎。”说完这句话,润玉突然眉头一皱,低声“嘶”了一声,虽然在意识到时已经在刻意隐忍,但杨过离他极近,还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你怎么了?”

    “无事。”润玉默默将左手背到身后。

    杨过机敏,当即发现了异常,一把抓住润玉的左手,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的左手竟然莫名其妙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伤口不深,但这会儿说着说着突然受伤,着实诡异至极。

    “今晨练剑时不小心划破了而已。”

    “不可能!这个伤口,就是在我们两人讲话的时候突然裂开的!”杨过本是不相信鬼怪神魔c玄奇道术的,但亲眼看到润玉身上发生如此离奇之事,又联想到润玉本人的神秘,忍不住猜测:“隔空伤人这是什么邪术?”

    “只是意外。”

    杨过抬高声音:“我行走江湖时,曾听说有一种巫蛊之术,施蛊者能在千里之外用一巫毒娃娃伤害蛊虫的宿主。你老实说,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润玉便再也不给杨过看一眼伤口。杨过不由有些恼火:“哥哥,你方才如此镇定,只能说明这种事情发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早已习以为常。我将哥哥当做兄弟,哥哥却事事隐瞒,若是看不起我杨过,但说无妨,用不着表面迁就着我,内心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些事就算润玉说了,你也不会信。”

    “你且说说看!”

    “这不是别人给我下的巫蛊之术。而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禁咒术。”

    他素来心思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与小龙女道别时赠以玉龙簪,也绝非只是像平常的恋人分别时那样赠与信物,而是在知道小龙女身份的那个晚上,就在梅花树下用灵力将自己的一魂封印在簪子里。一魂出窍,才入了魔怔。簪子就是替身咒术的媒介,但凡小龙女受到不致命的伤害,伤口都会立刻好转;同时一样的伤疤或是病痛会出现在他身上;这些年来他用这种方式确定小龙女是否安好,也是让他自己安心。

    “呵,照这么说,你是将自己变成了替别人承受伤害的‘巫蛊娃娃’了?”杨过当然不可能相信这种奇事,“我也想相信你,可这样的说法,试问谁听了会全然接受?罢了,杨过先行一步,一会儿给你送些金疮药过来,哥哥好自为之吧。”

    “过儿!”润玉隐隐感到,这样的自己终究在这个世上格格不入。他必须快点找到自己心中的答案。

    ——襄阳城墙。

    “润玉公子来问我救人之道?”郭靖摇摇头,“你要是想论道,找蓉儿去论,我对这些东西一概是不懂的。我当初说教你救人之道,也并非是我说几句话你就懂了,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这座城里自己想明白。”

    润玉:“那好,郭靖,今日润玉不与你论道,与你论剑。近来润玉以天上星宿为参照,创了一种剑法,起名‘星辰剑法’,还望赐教。”

    郭靖笑:“正好!我连日演兵也甚枯燥,你我切磋一二罢。”

    润玉竹剑在握,郭靖气沉起掌。孤雁悲鸿,长风呼啸,城墙上的狼烟烧得正旺。

    ——左青龙孟章甲寅,右白虎监兵甲申。竹剑左右夹击,分明只有一把剑,却犹如剑能够幻影移形般,在空中留下阵阵的残影,就好似有无数把剑刺来。速度之快,实是肉眼所不能捕捉。前一招脱胎于青龙星宿,“角c亢c氐c房c心c尾c箕”分别对应一道攻击,对头顶c颈项c颈根c肋骨c心脏c脊柱c尾骨。他的剑势极快,竟能一口气刺出七剑,又宛如有七把剑同时刺出。

    郭靖的身法不及这样的速度,他躲不过,但他也未曾想躲。他站定不动,霍然出掌。他在这一掌中的内力看似轻描淡写,但一碰上竹剑上罡气的阻力,竟然能在刹时之间连加数十词后劲的冲力,而且冲而不盈,绵绵然,至柔至刚,一道强似一道。到了最后一道,他竟用一股浑厚的力道化去了竹剑中的力道,转而将那力道又送还给了润玉。润玉不得不停止“青龙”的攻势,退后取“白虎”为守。

    正如润玉之前与杨过所说,沙场上讲究的是用最快c最省力的方式杀人。他这些年操练杀人之术,是以自己虽然未有察觉,但创下的剑法中也不免带有“快”与“省力”的思想。郭靖则不一样,他似乎根本不在乎速战速决,也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浪费自己的内力,只因他掌法的力劲如青山流水般绵绵然,浩浩然。

    ——头上朱雀陵光甲午,足下玄武执明甲子。这一招“朱雀玄武” 寓意“后生而前死”。朱雀涅槃重生,乃是将自己的弱点故意暴露于人,破釜沉舟,以求反胜。但凡对敌之人贪图眼前小利,企图攻击他暴露出来的弱点,那后一招“执明甲子”必让对方的招式落空,有去无回!

    谁成想郭靖与他比武,并非是为了求胜,也没有钻这剑法中的空子。这一招虽未占上风,但润玉却比占了上风更兴奋,只因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当之无愧的侠者。两人至此未分胜负,分分后退一步,暂时停下来。

    郭靖道:“润玉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开创如此剑法,实是后生可畏!”

    润玉道:“郭大侠功力深厚,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真侠士。请接润玉这一剑!”

    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中央应龙!“星辰剑法”固然与“独孤九剑”截然不同,但润玉感悟于“万物皆可为剑”的剑道,这一剑如山洪决堤,势不可挡,实则却不是用剑使出来的!他的手掌是剑,他的身体是剑——

    月为贵人入中央。

    为什么樊城将军明知必死,还要坚守?为什么战士们听到家书分明落了泪,却不回到家人身边?为什么朝廷腐败c敌人肆虐,这么多懦夫c叛徒都活得好好的,大好男儿却要送死?

    他心中有答案吗?

    这个答案一直都在。只是他一叶蔽目,宁愿看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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