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花好月圆的戏(三更)
我回房, 在床上打坐静思。
身体抱恙,人的精神也容易消极懒怠。比起我每日无所事事c自哀自怜, 最后搞得自己相思成疾,我决定默诵领悟师父传授的武功心诀,增强自身的内功修为。师父习武已近三十年,自感悟出一套完整的内功心诀体系,共分十二个层次,每上一个层次,内功修为便更上一层楼。师父他老人家很早以前就毫无保留地全传授给了我,时至今日, 做为一代江湖高手唯一徒弟的我,才勉强领略到了第五层,那还是一年前达到的层次, 再无突破。
但师父他很看得开。我的师父,对我的关爱从未有一日改变过:我的身体比一般的闺阁女子健康, 成长中亦没有受到太多的约束。除了不许学坏, 师父一般不过问我的事。
打坐一个下午, 精神振作很多。
晚膳我只吃了碗燕窝粥, 修习内功心法时, 宜食味清淡, 忌讳荤腥。吃完燕窝粥我告诉小明子和小梦无事勿扰。在漆黑的寝室里,继续修习内功,
一直到深夜, 我方停下修习。此次修炼内功心法总共耗费了十个时辰, 体内元气重新修复c巩固了一番,我深深吐出一口气,缓身下床。不用点灯,我已能在屋子里行动自如。
我开门出去,清新的冷气沁人心脾,天上没有月亮,却有朦朦胧胧的夜光隐射。现在除守夜的宫人,大概全进梦乡里了。
我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坤湘宫。坤湘宫的守卫近乎于无,偌大的宫殿,就有两个小太监守在大殿里,缩着身体紧挨着,流着口水睡得人事不知。别说是保卫主子遭人行刺,我看就是走火了他们也未必来得及叫喊。我脚步轻缓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向偏殿走去。
徐皇后的寝室,灯火仍亮着。我进入寝室,藏身垂地的帘幕后面。寝室内烛光暗淡,徐皇后身边也只有一个侍女守着。那侍女支着下巴,双眼半睁半合,将睡未睡。兴许是日夜不休地照顾她的主子的缘故,这个侍女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我从帘幕后出来,一步步走向这个侍女,并没有再去刻意隐藏声息。因为我很清楚,这个侍女此时的意志和警戒心有多么薄弱。轻而易举地点了这个侍女的睡穴,让她趴着桌上好好休息一下。我转身站立到徐皇后床前,同样地也点了她的睡穴。
我静静注视徐皇后的病容。
皇后真的是憔悴不堪,形销骨立,脸上毫无血色,包括嘴唇。她身上的被子盖得足够暖和,整个人像被包陷在宽厚的被子里。
我俯身探了探她的脉息,一个经脉尽废的习武之人,情况恐怕也比她好。她恐怕在睡梦中都在忍受病痛之苦,苍白的嘴唇却始终倔强地紧抿,没有发出一丁点痛苦的呻c吟。
我娘生前也多受病痛折磨,那时父皇总是紧紧搂抱着我娘,恨不能替我娘承受所有的痛苦。
而她只能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死亡的阴影日夜笼罩在床上方,而她的神情看来是那么的安详宁静,好像在从容不迫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父皇面对我娘时,才会流露出一个普通男人该有的温情。可惜他的一腔柔情得不到任何回复,一如眼前这个油尽灯枯的人。
我静静注视徐皇后的病容,想,她比我娘坚强许多,起码她活的时间比我娘长。同样是不能遗恨终身,徐皇后选择的是一直保持自己的尊严,你若无情我便休,倔强地活下去,到死都不肯露出一点可怜的姿态。
所以女人啊,一旦她对一个男人付出了真情,人生的悲喜,都已决定好了的。
我轻轻地把徐皇后上身扶起,自己也到床上盘腿坐好。双掌轻轻击在她背上,闭上眼睛,开始静气凝神地运功。
一个时辰后。我缓缓收掌,没了支撑,徐皇后倒在了我怀里。我再去探探她的脉搏,两个时辰前紊乱的脉象现在已经趋向平稳,鼻息也不再是气若游丝。
我轻出口气,下床,给皇后盖好被子,又悄无声地离开了坤湘宫。
在一座座宫殿上飞掠,又开始下雪了,不大,也不感到冷,雪花一粒一粒落身上c头发上。
今夜耗费的内力太多,我不由得停下来先喘口气。
“大晚上不睡觉,你跑出来做什么?”
身后毫无预警地响起一道清冷寒峻的声音,我一惊,险先栽倒跌下屋顶,回身。
我站在屋顶中间,隔着这洋洋洒洒的雪花,眼睛微微一眯。林越,他站在屋顶尾端。
我逐渐在漆黑如他长发的雪夜中看清楚他的轮廓,黑夜的颜色与他是那么相得益彰,似乎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站在黑暗里。
“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林越又问我一次,走了过来。
你不也没睡么?大晚上你进宫来做什么?我心说,刚开口:“我”
突然我和林越同时被火光照亮,并传来人声。
我和林越不约而同看向火光来源。
“哎!哎!你看你看!那边屋顶上,好像有两个人啊!”一个巡夜的带刀侍卫举高手中的灯笼往发现情况的屋顶上照,一边回头朝落后的同伴叫。
“真的?哪里哪里?”同伴忙赶上来,手按住了腰间佩戴的刀柄,警惕地注视四周围:“人在哪里?”
那个发现异常情况的侍卫眼睛又回到那屋顶上,“就那屋顶上,看见没,两个——”
侍卫声音突然卡在。
同伴早已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屋顶,而屋顶上空空荡荡,他推推侍卫,“人呢?”
侍卫“咦”了一声,也问一句:“人呢?”
同伴气道:“我问你呢,你问我!”
侍卫一脸疑惑,挠挠头:“我刚才明明看见那屋顶上站着两个人啊,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同伴一巴掌呼他脑袋上,骂道:“浑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巡夜前别喝酒!迟早要耽误事!”
侍卫冤枉喊道:“我真看见了,我发誓!”
“发个屁的誓!幸亏没惊动主子们,我跟你说啊,回去就给我把酒戒了,再敢喝,小心哪天没抓到刺客立功,脑袋先搬了家。”
侍卫摸摸被打疼的脑袋,仍纳闷儿,小声说:“奇怪,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了,我真看见了的,好像是一男一女来的”
同伴怒瞪他:“你小子没完了是吧!”
为免再挨打,年轻的侍卫只好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看走了眼,回去一定少喝。”
“哼,这还差不多。好了,时辰快到了,回去换班。”
“嘿嘿,终于可以钻被窝里睡个舒服觉了。”他撞撞同伴,“大哥,你别气了啊,回去小弟给您暖被窝。”
“滚一边去,谁想当你哥,迟早气死。”
“在小弟心目中,您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啊!小弟进宫当差这几年,多亏有大哥关照!小弟感激涕零!”
“别没完了啊!什么大哥小弟的,你说,我大你多少啊?”
“哈哈!大一个月也是大嘛!大哥,别不好意思嘛!”
回到自己的宫殿,我和林越站在我寝室的窗前。
我踌躇片刻,很快昂首坦荡地说道:“进屋里来坐坐吧。”
“不必了。”林越说。
“哦。”我作势抬起手掸落沾头发上的雪花,边问:“你来找我有事吗?”他可千万不要是因为今晚上睡不着觉特意进宫来取笑我那晚在醉霄楼发酒疯的丑态。
“我还以为你想找我。”林越语声沉静地说。
“啊?我找你?”我不由抬起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这个东西是你的吗?”林越说着,举起手,将手掌展开,里面静静躺着一物。
我怔住,正是那丢失的血玉簪子。他送给我的那枝血玉簪,我有时放首饰盒里,有时带在身上。原来那天我带出了宫,并且遗失在醉霄楼里,被林越捡到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我看着那簪子怔怔问。
“我不知道是谁的,那晚上送你回去后,我又回到醉霄楼,发现桌子底下有只簪子。既然不是你的,那我就留着了。”
“不不,是我的。”我忙从他手中取回我的簪子,“谢谢你。”
我紧紧握在手心里,面对这失而复得的血玉簪,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止不住的涌上心头。
“这样东西对你很重要?”林越低声问。
我低下头不愿回答。
忽然风刮起来,廊上挂着的那盏昏黄的宫灯剧烈晃动,刺骨的寒气像一根根针扎进身体里,檐下的铁马叮叮乱敲,在此寒冷的深夜里,直敲得人心底一片荒凉空虚。
我不禁抱住胳膊,身子微微发抖。
林越沉声说:“冷就回屋子里去吧。”
“嗯,”我点一点头,轻声说:“那我先进去了,你也回去吧,夜已经很深了。”
说完,我打开门进去,又锁好门。点燃桌上的烛灯,看向窗户,林越还未离去。
我看着那个映在窗纸上孤寂的影子,只听见屋外风雪萧萧。
你有没有看过皮影戏?我看过一次,是小时候师父带我到镇子上看的。我记得演的是很经典的才子佳人的戏文,最后是花好月圆的大团圆结局,台上演的很热闹,台下看戏的人群也很热闹。我也看得十分开心。那是一出从头到尾的喜剧,人人都爱看喜剧。
林越映在窗纸上的影子,比我小时候看过的映在幕布上的戏影子还要好看上许多。我注视良久,感到似乎并不是所有好看的事物,演的都是喜剧。
人年纪轻轻时,谁猜想过自己最后的结局?我没猜过自己的结局,更没有猜过林越的结局。
花好月圆的大团圆结局,也许只不过是一个世间人人都会希翼的美好愿景罢了。
我走到梳妆台前,把那失而复得的簪子放回匣子里,再抬头看向窗口时,林越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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