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沈长陵独自一人去了淮安。淮安一带有个县城,叫清平县。那是侯斌被免职后去调查的第一个地方。

    骑马走在淮安城通往清平县的青石道上,看着偶尔从身旁吆喝着赶牛经过的农夫,沈长陵忽然忍不住感慨世事无常。

    五天以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牵扯进这件事中,宋琬却是意志坚定的要追查到底。而现在,当初犹豫的人走在了调查的路上,当初坚定的人却守在了村外的坟旁。

    其实沈长陵一点都不怪宋琬,真的,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换做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和现在宋琬一样的选择。江婆婆是她的救命恩人,扬州知府则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突然出了这种事,饶是多坚强的人也很难撑下去,更何况才是个小姑娘。

    沈长陵理解她,他不怪她,他只是独自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有些寂寞和伤感。就好像在一次约好的旅行里忽然被同伴放了鸽子一样。沈长陵打心底里觉得,要是宋琬选择和他一起走的话,他现在一定不会那么寂寞。

    至少她还可以给我讲个笑话。沈长陵想。虽然她讲的笑话一向很冷。

    五天前,在宋琬走后,沈长陵做下了这个决定。“总得有人赶在他们前面去调查这件事,要不是我,要不是他,要不是我们两个。”面对管家的不赞成的神色,他只是随意的耸了耸肩,然后摸了摸一脸担忧的双瑞的头,“安心啦,皇兄还有一个多月就回来了,他们来不及把我怎么样的。”

    沈长陵在出发前就盘算好了,他这次独自出行,连侍卫都不带,一马一人一包裹,他就这样踏上了当年侯斌的旅程。你问他为什么敢那么大胆?因为他在赌,赌李远他们碍于之前灭口侯斌反而导致情报泄露的事情留下的阴影,他们担心这样的事情会再发生,所以除非他们找到情报原本以及所有副本的藏匿处,或者探明沈长陵和掌握情报者的联系方式,否则在那之前,他们是决计不敢对他动手的。

    前者的可操作性不大,而至于后者

    沈长陵可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两个月内主动和扬州城里的哪位联系。反正皇兄还有一个多月就回来了,在这一个多月里,他沈长陵一人一马也走不了多少路途。走不远,那收集到的情报就有限,而有限的情报是没有必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传回去的。要是他再不幸,真遇着个关系重大的大情报,又同时受着楚家杀手的追杀,那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直接找到书局老板,让他印上几百份传单,然后拿银子收买几个街头小儿四处分发,就跟在扬州城一样。

    但是与扬州城情况不同的是,淮水一带算是扬州地区的北部地界,过渡地区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鱼龙混杂。即使在扬州境内无江湖,但在靠近其他地区的边界地带,跨过地界来扬州办事或者逗留的江湖人并不少。只要这个传单被某个门派的人捡到,而那人又幸运的读懂上面的内容,那么只要那人不是个傻子,他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全江湖上想搞倒楚家的不在少数,愿意联合起来的也挺多,对于这一点,沈长陵从不担心。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还需要他担心——

    他能在天黑以前到达清平县城吗?

    沈长陵默默的抬头,看了看逐渐变暗的天色,刚刚沉浸于思考中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座下那匹马的速度在逐渐的慢下来,他刚才还在奇怪为什么路过的那辆牛车跑得那么快

    他勒住马,向旁边一个扛着锄头回家的大伯问了下路,他离清平县城还有一半的路程。

    该死,沈长陵不禁暗骂一声,现在正值贸易旺季,各地的商旅都在往淮河入海口处的港口——淮安聚集,连带着淮河下游两岸的城镇都变得拥挤了起来。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今天到清平县到得晚了点的话,很可能会连住处都没有。

    想到第一天刚到这边时不得已在青楼住了一晚的惨痛经历,沈长陵夹紧马腹,扬手又给了坐骑一鞭。

    俗话说得好,没有赶不了的路,只有不想赴的约。阵阵扬鞭下,在晚霞的最后一分光辉消失在地平线下时,沈长陵在半个时辰里走完了和他之前用了才半天走完的路程,简单来说就是,他在天黑以前成功抵达了清平县,并且抢到了福来客栈的最后一间地字房。

    虽然不能住天字房让他有些遗憾,不过看看那个因为晚他一步而不得不露宿荒野的胖富商,他忽然觉得地字房其实也不错。

    总比满是脂粉味的青楼强。沈长陵想。翻身在榻上打了个滚,享受着难得的放松和安静,他舒服的喟叹一声。奔波了一天能得这种待遇,就算那个土豪出价十万我都不换。

    赶了一天路总是难免有些疲惫,沈长陵就在房中多待了一会儿。摸摸自己扑满尘土的头发,他还让小二送了一桶热水来净身。好好休息了一番,又梳洗完毕后,他拿了一根丝带把半干的黑发束好,这才慢慢悠悠的下了楼。

    楼下的大堂里已坐着不少人,看来大家也都是习惯这个时候来用晚饭。他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小桌旁,各自讨论着自己的事情,有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而有些没有。

    刚好,沈长陵见到这一幕,心中暗喜。人们都说在饭桌上最容易谈事情,就让我来听听,你们到底在谈什么。

    但沈长陵没有贸然下去,他先站在楼梯上借着高处的视角寻觅了片刻,这才找到了一处还不错的存在。那里位于大堂的角落,但却是除中间位置以外和现在楼下的几桌距离接近的地方,从他现在所处的楼梯下去,走到那张桌子的过程中不必经过其他有人的桌子。也就是说,他可以坐在那里既不引人怀疑,又可以不动声色的偷听他们的谈话。

    而沈长陵的确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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