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英雄的悲哀
周思勇家里传来一阵低声的啜泣声，周端阳推门而入，直往传来哭声的柴房里冲去。只见周思勇满脸苍白的躺在地上，他的妻子杨秀云跪在身旁一边用手在他的胸前推摸着，一边还在嘤嘤的抽泣。
周端阳连忙俯下身子，用三个指头搭向周思勇的脉搏，探了一阵，又将耳朵伏在周思勇的胸腔上听了一会，然后对周思勇的妻子说：“秀云嫂子，勇哥只是晕过去了，等会就回醒来。来我先把他放在床上，地下太凉。”说着将周思勇平平托起后，站起来走向里屋的睡房，轻轻地放置在床上。然后，转身问道：“秀云嫂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勇哥怎么会上吊呢，你们吵架了么？”
这个时候，周秋莲和小雅姑娘搀扶着周志成走了进来。杨秀云朝周志成点了点头，对小雅姑娘说：“小雅，你克烧锅热水，我给你耶抹个澡。”周小雅懂事的点了点头，便往灶屋里走去。
见小雅走远，杨秀云才抽抽搭搭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周小雅上期考试得了年级第一名，学校准备在下周一开表彰大会为周小雅等三好学生颁发奖状，周小雅将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因此老师叮嘱周小雅，要她周一穿得漂亮一些来学校。周小雅将老师的叮嘱告诉了父母，却想不到给父母带来极大的困扰。
原本周志勇的一家的生活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周志勇自小练武身体强壮，人聪明水性又好，这样的人生活在屈子江畔，忙时种田种地，闲时江中捕鱼，自然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了，而杨秀云心灵手巧十分能干，两口子都很勤快，男耕女织极为和谐，当然生活得十分美满。因此，没几年周志勇一家就成为全村数一数二的富裕户了。
周志勇是退伍军人，为人正直而豪爽，更喜欢助人为乐，村里一些孤寡老人大多受过周志勇的帮助，在村里的威信很高，当时周志成已将周志勇列为村支书的不二人选，哪知道祸从天降，三年前一场意外的事故，让周志勇患上了老寒腿，而且这病来势凶猛，短短几年就将周志勇折磨得不成人样，为了给周志勇治病，不仅将家中所有的积蓄花个精光，而且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也全都变卖了，原本的小康之家，为了治病已经是一贫如洗了。
听到周小雅传达老师的嘱咐，周一要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到学校，可是周志勇和杨秀云却是一筹莫展，只有心中在暗暗滴血。看到妻子杨秀云一脸为难的神情，周志勇感到十分的内疚，他认为是自己的病拖累了妻子c拖累了女儿c拖累了整个家庭，他感觉到自己的病已经无药可治，与其再这样苟延残喘的生存，不如一死了之，不仅自己得到解脱，妻子c女儿也会得到解放。于是，周志勇趁着妻子去菜园地摘菜c女儿还在熟睡时，便来到柴房，将一根绳子搭在柴房顶上的横梁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悬梁自尽。
也许是心有灵犀，杨秀云在菜园里松土扯菜，忽然间就感觉一阵心悸，她心里感到不安起来，连忙将地上的菜抱在手里，匆匆赶回家里，到睡房里一看，没有见到志勇，来到茅房也没见人，她顿时紧张起来，在每个房间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人，这才来到柴房，一见周志勇吊在梁上，头脑一片空白，好在杨秀云的父亲是一个把式，小时候也跟着父亲练过一些拳脚，见过一些世面，故而能做到虽惊不乱，就见她稳住身形，一手抱着周志勇的双腿往上托着，一手拿着柴刀将绳子隔断，慢慢地将周志勇的身躯平放在地上，解开脖子上绳套，用手轻轻地往下推拿着，并将周小雅叫醒，让她去请支书来。
“勇哥怎么落到了这种窘境呢？”周端阳心里满是困惑，在他的心目中，周思勇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自小跟着杨秀云的父亲练武，而且是杨把式的徒弟中天分最好的，也是杨把式的最喜欢的弟子，因此杨把式不仅将自己的功夫全部传给了他，还把自己唯一的女儿也许配给了他。周志勇到部队后，表现很好，不到两年就入了党，据说还立过功，后来退伍回家与杨秀云结了婚，夫妻十分恩爱，第二年就生下了小雅，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的，怎么就会患上老寒腿，怎么又使日子一落千丈了呢。想到这里，周端阳面向杨秀云问道：“秀云嫂子，三年前的一场意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时候，周小雅端着一盆热水颤巍巍的走了进来，说：“娘，水打来了，你给耶耶擦擦身子吧。”
周志成对杨秀云说道：“秀云呀，你给思勇擦洗一下，咯个事情我来给端伢子讲。”
周端阳问杨秀云道：“秀云嫂子，思勇哥是不是几天冒恰饭哒？”
杨秀云点了点头说：“是的，从小雅讲了咯个事后，思勇就恰不进饭哒，昨天一天粒米未沾，我怎么劝也不管用。”
“哦，我明白哒，勇哥禾改昏迷不醒，估计是饿的。”周端阳转过头对周秋莲说：“秋莲妹子，你到我屋里克一趟，我那桌子上有一瓶麦乳精，你克拿过来，等下勇哥醒来给他泡杯麦乳精恰，补充补充营养。”
周秋莲听后，当即起身走向周端阳的家。
周志成这才说道：“其实周思勇是一个英雄，三年前就是因为腊月里跳下江中救人，咯才患上咯个老寒腿的，如果不去救人的话，他就不会患上咯个病。”
在周志成的讲述下，周端阳这才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有一艘渡船载人过河时意外翻船，十多人落入水中，好在大多数都是本地人，多少懂得些水性，很快从水上浮起来，得到江中渔船的救助，然而有三名十一二岁的外地女孩一点都不通水性，很快就像秤砣一样坠入水中，渔船上的人虽然个个水性极好，但是面对冰冷的江水，却没有人敢下水救人，这个时候驾着一叶小舟的周思勇赶上前来，知道情况后，毫不犹豫从船上跳下，在深水中救人，很快一个女孩被他救上了船后，他又沉入水中将第二个女孩推上了船，在救第三个女孩时，出现了麻烦，由于坠水时间过长，那个女孩已经找不到踪影，周思勇只能在坠水处的100米开外的范围内进行搜寻。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周思成找到了那个女孩，并将她救上了船，通过一番急救，硬是从死神手里将那个女孩的命夺了回来。
凭一己之力，救了三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个事迹在乡里c县里引起了轰动，县里还派记者采访了周思勇，乡里也召开了声势浩大的表彰大会对周思勇进行了表彰，并颁发了三百元的奖金。周思勇一时间成为乡里的先进典型人物c优秀退伍军人c优秀党员，一时间也是风光无限，但是周思勇却表现得十分平淡，当有人问他当时为什能够毫不犹豫纵身跳入严寒的水中救人时，他回答说：“我也有个女儿，听到有三个女孩坠入水中时，我就想起了我的女儿，如果是我的女儿坠入水中，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毫不犹豫的下去救人。”就是这种十分朴素的思想，促使周思勇奋不顾身英勇救人。
然而，因为在冰冷的江水中呆的时间过久，因此而引发的副作用在半年之后发作了，他那条曾经受过伤的左腿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继而是左腿关节发炎变形导致了行走困难，最后变成瘫在了床上，连起身下床也变得十分的艰难。
杨秀云用一辆推车，推着他跑了很多医院，可是那病腿总是时好时坏，家里的钱花光了，而周思勇的寒腿始终未见起色，近段时间反而是痛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是彻夜难眠。曾经生龙活虎的男子汉，却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不仅不能为家庭做出半点贡献，反而还要连累妻子c女儿受罪，作为心性极高的七尺男儿，又如何承受得了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于是，周思勇已经萌生了死志，只是因为割舍不小妻子和女儿，这才迟迟未能实施，女儿去学校需要穿一件漂亮衣服，可是作为父亲的他却无能为力，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废物，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不想再拖累下去，这才走上了自杀之路。
听周志成讲述了周思勇的经历，周端阳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欲哭无泪的感受，如果周思勇也和其他渔民一样，明哲保身，那么就不会患上老寒腿这种病，更不会落到目前这种悲惨的处境，然而，就会有三条活生生的生命因此而夭折，就会有三个和睦的家庭因此而破碎，就会周端阳不敢再想下去，更是激起了对周思勇舍己救人的行为无比的崇敬之心，只是周思勇用自己的无畏牺牲的精神救了人，因此而生病之后，为什么相关部门不能伸出救助之手，给予应有的帮助呢。
想到这里，周端阳问道：“周伯，周思勇病成这样，您没有去乡里反映反映，给与一定的帮助么？”
“去了，怎么没去。小勇的病越来越厉害时，我找过乡领导，可是乡领导说这个事情乡里没办法解决，要我们去找民政局，我找到民政局，可民政局回答说，周思勇的情况比较特殊，不太好鉴定，周思勇患病是事实，周思勇救人也是事实，但是谁也无法确定二者有一定联系，具有着因果关系，如果不具备因果关系，民政局就无法找到相应的政策，给予相应的补助，如果周思勇在救助女孩时牺牲了，那么他就是烈士，就能按照烈士的待遇给予他家庭补助。就这样我跑了大半年，依然一无所获。”周志成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端阳听到这里，心里刹那间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如果那位民政局干部在面前，他也许会挥拳相向，将那个家伙的脸砸个稀巴烂，如果此刻有乡领导在面前，他会一把抓住那个家伙的胸襟，让他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已经被狗吃了。
一个英雄救了三条人命，所得到的奖励仅仅只有三百元，这三百元不够当官的一餐饭钱瓶酒钱条烟钱，然而却能够成为三条人命的奖励，不知到底是因为人命的低贱还是英雄精神的不值钱。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变得如此的莫名其妙，官场的腐败，道德的沦丧，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浓浓的铜臭味，为了金钱，男儿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灵魂，女子可以轻而易举的出卖肉体，为了权利丈夫能够让自己的妻子给上司献媚陪床，妻子可以将朝夕相处的丈夫任意践踏，乃至于父亲用自己的女儿换取利益，儿女则能够牺牲父母的尊严来满足一己私利，缺乏精神的民族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缺乏道德的社会只能带来一片混乱。
周端阳感到心中十分的悲哀，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为周思勇的悲惨感到悲哀，还是为这种社会的荒唐感到悲哀，抑或是感受到了英雄的悲哀。他突然觉得有一种窒息感，仿佛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宛如有一双巨大的魔掌紧紧地扼住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呼吸，他的心里十分的不甘，一股不屈的声音在内心中深深地呼唤：一定要帮助周思勇，一定要相信天道循环，好人一生平安，一定要给这个浑浊社会里留下一股清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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