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祖父去世

    我好像睡得有些久。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穿着丝质的连体睡袍,阿黄守在一旁。

    我试图说话,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母亲推开门,她到底是不忍责怪我的。走在母亲身后的沈医生穿着白色的褂子,打开医药箱,取出一块小板子为我检查了喉咙。

    “不碍事,休息几天就好。”

    沈嘉辉同白绮同龄,很小便去了美国留学,学成归来后就回国开了间诊所,岛上没有医院,看病几乎都是请的私人医生。

    沈嘉辉的父亲与我父亲私交甚好,有一段时间,母亲甚至想将白绮嫁给沈嘉辉,大抵是因为这个沈嘉辉不仅品相好,人绅士又有风度,母亲很是满意,沈父没拒绝,只是说还是要听从‘嘉辉的意见’,后来,沈嘉辉知晓后还是礼貌的婉拒了白家提出的婚事。

    母亲自我回来后对我被蛇咬这件事缄口不言,期间除了白绮来看我,安静的出奇。

    我醒来好几天,却从没见过梁槿。

    一天,阿黄端了一碗莲子羹,小心的放在我床头,轻声叫了叫我,见我没回应,便准备离开。

    我下床叫住他。

    “梁阿梁槿,梁先生,你可有见过他?”

    他想了一下,“小姐说的是梁霈先生的”

    “见过。”

    “他在哪儿?”

    “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岛了。”

    “走了?”

    “今天早上的船票,怕是已经走了有四个小时了。”

    “小姐,小姐。”

    阿黄追着我跑了三公里的路,到达码头时,周围只有几艘渔船,我向周围的渔民打听了今天到达的客轮,说是最后一班也已在一小时前离开。

    我无比沮丧的坐在石阶上。

    都还没同他道一声谢,他大概会觉得我是个爱撒谎的孩子。

    他大概再也不想见到我,所以才这样匆匆离去的。

    “小姐,该回去了。”阿黄站在我身后许久才说话。

    我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终是起了身,“走吧。”

    阿黄一向不多言,他会说些国语,仅仅是几句,平日里沟通,他常常同我讲当地话。

    “这是梁先生给你的。”

    我迅速将目光聚集在阿黄的手中那块晶莹剔透的东西。

    他送给我一块圆形的玉,上面刻着一朵花,我问了家中书法先生,才知道,那个是木槿花,和梁槿是槿是同一个字。

    我用绳子把玉串了起来将它挂在脖子上。

    父亲教导我,欠人恩情要还。

    但他没教我该怎么还。

    所以,我从没那么渴望想长大。

    快些长大,或许有些事情明白的就没那么难了。

    “阿玉,阿玉,在想些什么呢?”母亲见我晃神,推了推我。

    我回过神,见她叹了一声气,“诶,平日里也没见得你这样当心,你姐姐一个月后同梁家订亲,倒时我同你父亲一同去广州,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我已吩咐好莲嫂。”

    “我走后,你要多听你姨母的话,切不可闯祸了。”

    我漫不经心的应承下来。低声问询着,“母亲,你既然不放心,能不能带上我?我同你们一块去。”

    母亲想也没想的便拒绝了。“我还不知你心里的那些鬼心思。”

    “你知道的,那梁家”

    母亲打断我,“好了,这件事情不许再提。”

    “为什么不能再提?”我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不许你同他有瓜葛是因为他对你百害而无一利,梁家未来未必会容的下他。”

    “可他毕竟救过我的命!我只是想去谢谢他。”

    母亲明显不想再同我在这个问题上深谈下去。

    “你还小,等长大些,你就会明白了,他既救了你的命,我同你父亲已表示过了感谢,其他的事,你无须担忧。”

    她的声音中的不容拒绝让我瞬间没了希望。

    我十二时岁总觉得时间过的太过漫长,尤其是最后这三个月,整日整日的阴雨天气,白绮嫁去了广州。

    姨娘文琴的大女儿叫白莲,那是个俗到不行的名字,姨娘在嫁入白家之前就结过婚,和前夫生下了一个女儿,本名杜莲儿,本来外姓是入不了族谱的,但是姨娘文琴深得父亲的喜爱,连同她的女儿杜莲儿也一并讨得父亲的欢心。

    尤其是杜莲儿长得一张和姨娘相似到不行的脸,明明只有十五岁,却是明艳漂亮的像是成熟的葡萄。

    白家所有的人都夸杜莲儿长得好看。

    但唯独祖父却极其的讨厌她,不许她走近兰花屋半步。

    祖父脾气虽不好有时候也是固执的有些可爱。

    他虽然也不特别的喜欢我,但他也总说,“我倒觉得阿玉这小丫头比那屋的要好看些。”

    母亲不屑文琴姨娘的所作所为,很快就搬离了父亲的主屋,连带着我一起,母亲说这是是对父亲的一种惩罚,要带走他最是宠爱的女儿,每隔周三和周六父亲才能开看望我,其余时间我都跟祖母和母亲在一块儿。

    文琴姨娘很快替父亲生了一个女儿,我见着的时候已经是生产完的三个月,孩子正抱在文琴姨娘的怀中喂奶,腾不出手,便招呼着我坐下。

    “阿玉,许久不见又长高了。”

    “父亲呢?”

    “他啊,在马场呢,说是新来了几批马,让你父亲去瞧瞧。”

    我点头,表示要走,“姨娘先忙,我先去找父亲了。”

    “诶诶,别急,阿玉,先喝口茶再去也行啊,这天燥热的很,解解渴。”

    我推脱了一下,文琴姨娘也没强求,只是有些支支吾吾的开了口,“阿玉,能不能帮姨娘一件事?”

    我微微抬头看她,不解,“姨娘尽管说。”

    “倒是没什么,只是我刚生下了玉珠,平日里忙了不少,对莲儿的管教有些力不从心,你若是空了能同她说说话,姨娘心里便很开心了,你俩年纪相仿,她一定会是个好姐姐。”

    我开始打量这个姨娘,说话的语气中带着诚恳,似乎没有半点的恶意。

    我疏离的推脱,“我从小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

    她倒也没说什么。

    我礼貌的同她告别。“文琴姨娘,我先走了。”

    父亲见到我很是开心,牵了条小马驹,纯黑的鬃毛还不是很长,身高刚过我的肩部,一双眼睛乌黑发亮,确是条帅气的马,父亲说这是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才猛然想起再过一个月就是十三岁生日。

    父亲说想跟我比赛射箭,我一口应允,朝着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父亲要是输给了我,可有奖励?”

    他拍了拍我的头,“若你赢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算话?”

    “我可有骗过你?”他笑着说,“我可不一定会输,阿玉要小心了。”

    我自信满满,“我绝对不会输!”

    阿黄将我的弓箭取了来,我检查了一番后,率先开始。

    瞄准靶心,松开弦,每一箭几乎都是百发百中。

    父亲最后还是差了一箭败给了我。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一箭,是父亲故意输给我的。

    我得意的朝父亲眨眨眼,他眼中满是慈爱的夸赞,“阿玉箭术又进步了不少。”

    “是父亲栽培的好。”

    他低着头带着笑看我,“既然我输了,答应你的事说到做到,阿玉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于是说,“待我想想,父亲先赊着,等哪天我想起来了,就告诉你。”

    “好。”父亲答应了,我跟着他离开马场,父亲去处理公事,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他从来不会避讳我,有时还会教我,他说,“我这几个孩子里就属阿玉你资质聪慧,等你成年了就来帮我吧?”

    我自然是拒绝的,“我对父亲的家产没有兴趣。”

    “可它能保你衣食无忧,若我哪一日走了,我也安心。”

    “呸呸呸,父亲乱说,你还那么年轻。”我拍了拍他的嘴巴。

    他一把抱起我,像儿时一样,下巴顶着我的头顶,他的肩膀宽厚,任由我趴在父亲的肩头,“还是阿玉最心疼我。”

    “其实母亲她也很是关心你。”

    父亲长叹了一声,“你母亲她,她许是巴不得我离开的。”

    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年岁越大就越是疏离了。

    大约是我还不懂这种疏远的情感,不能称之为爱情,更谈不上喜欢。

    “今天母亲下厨,父亲也来吧,还有祖母,她总是惦记着你许久都没去看过她了。”

    他看着我期许的眼神,一口答应了下来。

    过了中午,忽然又下了一阵雨,听说祖父摔了一跤,摔得还不轻,母亲急急忙忙的将我从躺椅上拖了起来,忙赶着去了兰花屋。

    祖父躺在一张梨花木的床上,床旁蚊帐撩开勾在一旁,祖父的头用纱布包缠着,面容很是安详,据说已经睡了一个下午,还没有醒过来。

    祖母将祖父摔倒的事情怪罪到苏西的头上,教训了一番,大抵是没有做到一个妾室该有的责任让丈夫摔跤。

    下人的鞭子一鞭一鞭的抽在苏西的身上,晒黑的皮肤上蓦然多了几条血红色的长痕,没有皮开肉绽也差不多鞭鞭要命的。

    苏西没有哭闹争吵,打的疼了她也只是闷哼了两声,旁人都不敢看,怕动了恻隐之心,祖母一向不喜欢听别人说情,打的差不多了,就把苏西拖到另外一个屋去。

    我问母亲苏西说怎么样?她说,大概会给她一些钱然后离开白家吧。

    可祖父醒来怎么办?他要是没见到苏西?

    母亲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千千万万个苏西,但你祖父不能没有祖母。”

    这叫羁绊。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母亲明显已经开始不耐烦。

    苏西的命运和母亲说的一样,半死不活的被拖到白家的后院,被人丢弃在一个巷子里,给了一袋子钱,可那一袋子钱根本不够在岛上看病的,自能自生自灭,怕是凶多吉少的。

    这些是阿黄告诉我的,我寻到那儿的时候,苏西已经不见了。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住的白家是一个不近人情,冷血的地方。

    我期望祖父早些醒来,他就会发现苏西离开了。

    可是祖父再也没能醒来。

    就像我再也没能见到苏西,没有人会在炎热的午后递给我一块白毛巾。

    整个白家变得死气沉沉的,祖父去的意外,也没能立下遗嘱,所以祖母和几个年长的白家主事在祖父出殡后开始计算家产的事情。

    大伯和我父亲从暗地里的针锋相对,变成了明面上的。

    祖母这厢刚丧夫,两个儿子又为家产争的不可开交,一时间气急攻心,病倒了。

    我和母亲守着祖母,母亲为她擦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为她梳了头,母亲说是四十年前时兴的发型。

    四十年前的祖母,还是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她常叹韶华易逝,人世无常,本以为这些年吃斋念佛能避免这场无谓的纷争。

    可有些东西终归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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