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观雪深处

    周衍之洗浴后坐在床边批着折子,忙了三天归营,手边积着数十本奏折,都是每天络绎不绝从皇城加急送来的。

    叶烟行躺在床上无聊伸手在他宽厚的肩背上比比划划,一展书法,“几日未回,回来也是醉心政务,这营中是养了多少传信兵啊。”

    “不多,百十来个,如今局势紧张,也不知今日早睡片刻会拖延折子几时,早些批了好。”

    “可是要开战了?”

    “是快了,怕么?”

    “怕是不怕,我知你会护我周全,只是这西林进冬风雪肆虐,而且荒国兵将自幼生长在此地,对天气的适应地形的利用,无一不强过我们,可有破解之法?”

    “烟儿分析的是,芙兰盛产珠宝首饰,农牧匮乏,每年入冬就极为难熬全靠与他国交易苦苦支撑,由是今年他们的主要山道,在落雪那日遇到滑石被完全封死了,换取食粮就需要多行半月,一个来回多了是一月。”

    叶烟行手下微停,“如此便是时间财力的双重亏空,我们便在此时给与他们适当的帮助,交战时借道芙兰从侧翼击溃敌军。”

    “是的,没错。而且当中还有为人不知之处。”周衍之看着折子接话道,“白桑是荒国未表明的依附国,芙兰一直向白桑高价换取粮食,其中的走差终是要缴到荒国,帮芙兰也是帮自己。”

    叶烟行疑惑,“向来他们这般相处已是多年,今次山道坍塌,是你的手笔?”

    “确是,军师探查地形结合实情之后给出的策略便是如此,我觉得很是可取。”

    “衍之,这是一条重要的通商之道吧,想必有很多士兵把守,你?”

    “计划并非一日所定,希望你知道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周衍之停下笔,转身亲吻了他,“烟儿,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行军多年知晓战事残酷,这次封山已经是最小的损失了,为此牺牲的将士死后他们的家人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抚慰,我只希望他们不要白做牺牲。”

    “衍之可是要做皇帝?”

    “我为九五君临天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别怕,那时我也会如此守着你。”

    叶烟行看着他身上龙气日益现盛,低声说,“这些事情我很清楚,你也知我心无荣华只想与你相守一生。”

    周衍之看着叶烟行,心中知道他盼望的很简单,闲云野鹤一双人,游历山川居雾间,一壶香茗一书卷,吟诗作画弄花草。只是他更知道自己做不到,登上权力之位是他今生的宿命。

    抚着他柔顺的发丝,周衍之的手不禁探入里衣,或轻或重的揉着叶烟行的肩,“有些时日了,可想过好好抚慰相公?”

    闻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挪开小桌,趴到男人身上笑着说,“我才是相公。”

    周衍之拥着人放到里侧,剥了个光溜,咬着他脖颈,嗅着叶烟行身上形容不出的香味,“往日便想问了,这味道是用了何香?”

    叶烟行颈间痒痒,咯咯的笑着说体香。

    帷幔摇晃,一室生花。

    “公子,快醒醒,大军就要开拔了,你不去送王爷吗?”江儿晃着吃完早饭昏昏欲睡的叶烟行。

    地面一阵颤动,抖得人似乎要站不稳了,明王掀帘而入,拉着叶烟行就往外走。

    “衍之何事,如此匆忙?”叶烟行看周衍之神色严肃,连忙开口问道。

    已是时候,吩咐驻扎在普雅十五里外的军队即刻出征,这次进攻艰巨需他亲自带兵作战,本不愿带叶烟行同去,可私心是不愿和分离一刻,即使知道后方安全更能护住他安稳,如今也把人抱上马背。

    “带你同去。”给人戴上耳罩,敞开宽大厚实的斗袍裹住两人,只留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准备启程的大军。

    催马前行,穿过士兵,几位将军和军师在前方等候。

    看着叶烟行整个人缩在斗袍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却眉眼弯弯的望着他们,几位将军也是习惯了,点头回应了他的友好。蒋游弋面色一寒转瞬带上温和的笑容,拱手说了声公子好,倒是陆之远表情僵硬,丝毫不掩面上的失落情绪,

    周衍之看了眼军师,蒋游弋手一挥,号角声起,大军开拔。

    “眼睛可痛?痛了便缩进去。”

    “不痛,我想看看这大漠雪景。”

    “也好,千万记着莫要盯着雪地一直看。”

    陆之行担心叶烟行身体吃不消,一直望着前方的两人,看着那人缩在明王披风里,露出两只眼睛四处打量着周围的风景,心中酸楚却说不出。心中想事,不由得看呆了,回神却见明王放慢了马速。大周讲究礼制尊卑有序,明王慢了下来,陆之远牵住缰绳停了下来怕自己超过了引来责罚,一人一马立在原地,那人回头眯眼看着他,眼中满是冷寒杀意。

    心中暗笑自己对叶烟行的情意已经藏不住,被那人发现了,不用权势不费金钱,用这种最直接干脆的方式宣告他的占有。众目睽睽之下明王不顾身份宠爱叶烟行,叶烟行毫不收敛对周衍之的倾慕,两人情意相通用情至深,告诉自己那人属于他了,他没有机会了,让他死心。

    荒国百里外,明王军整理了一块地方作为营地,叶烟行和五万官兵留在这里,等待方潜带兵借道芙兰到达伏击地点,两军开战夺取胜利之时。

    “公子,平日里吃惯了精致的餐食,这菜帮子煮面疙瘩带着点涩涩的苦配上辣酱,还是有些滋味的啊,现在吃起来居然好开胃啊。”江儿抱着碗筷大口扒着碗里的面食。

    “这面汤暖暖辣辣的的确是勾人食欲,哎,要是有爽口酸瓜那就更好了。”叶烟行咝着气儿,取过温茶,“嘴里好疼好疼,这肉是好吃可有点腻了,外面的将士几日不见得能沾荤腥,你别浪费了全吃光啊,吃不完就送回伙房,我本就吃得不多,吩咐他们晚上热过再送上来就好”看着江儿不顾吃相的样子,叶烟行靠在榻上准备午睡。

    江儿看着他家公子想要歇息了,连忙收拾餐盘,说道:“公子别睡,给江儿说些神鬼故事吧。”

    “想听什么?”

    “想听二小姐的。”

    “好啊,江儿,你可是在惦记我家慕知?”叶烟行伸手点了点坐在地上小仆役的脑袋,“小心思啊。”

    江儿坐在脚踏上,摇头晃脑的解释,“不是啦,只是想着公子是白狐,那二小姐也是吗?”

    “哈哈,不是哦,慕知是蝴蝶。”

    “啊,是蝴蝶吗?我还以为会是很少见的呢。”

    “是蝴蝶,可是她真的很少见哦。”叶烟行轻笑着,“慕知即使没有修道,本体也是极其稀少的雪凤冰王蝶。”

    “那不是很漂亮?”江儿想着平日见过最美丽的蝴蝶,也想不出二小姐会是什么模样。

    叶烟行无奈的叹了口气,“是的,正是因为那份美丽,才会使得它们变得稀少。”

    “啊?公子的意思是”江儿睁大了眼睛,想起了王府中那些漂亮的标本。

    “你这小脑袋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是那样的。”他扶额苦笑,“正是那番美貌引来嫉妒,它们还在年幼时候就会被已有修为的妖怪捉走,以供玩赏,失去修道成仙的机会。”

    “那二小姐不是很幸运吗?”

    “所以,这就是凡人常说的天命。慕知命中有福运,前生为天庇佑,只是她成仙以后,我便无法再预知她的命数了。”

    江儿听着愣住了,“公子,二小姐成仙?您不是狐妖么?为什么有个神仙妹妹?”

    “就知道你们误会了,慕知是蝶仙,我是狐仙,不然你以为那绿洲里的虎儿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

    “可感觉您好像很虚弱唉。”

    “看着很虚弱吗?”叶烟行想到了那人,心中甜蜜,“那次事变王爷中毒,我把元丹给了他,今后只有这绵长无尽的寿数了。”

    “元丹不可再有了吗?”江儿着急的看着他。

    “不成了啊。”叶烟行摇了摇头,“元丹由天火雷斧凿劈淬炼,炼去杂质,是我所有仙力的凝结而成,仅有一颗。”

    “公子失了元丹变得虚弱了,还有会其他影响吗?”

    “仅仅是今后无法再凝聚仙力,只能使用些小法术了。”

    “那公子,你会被有修为的人抓起来吗?”

    “哈哈哈,多虑了,我虽然失去元丹,但也是成仙千万年的狐君,即使有人如你和白樱一般认为我是妖怪,也奈何不得的。”

    “真是如此就好了,公子是好人,不希望有人伤害你。”

    战事一开便是几月近春初,战况明朗,明王率兵破敌一路过关斩将,荒国周边的附属小国被逐一划归大周版图。

    “王爷可还继续追击?”

    “王爷不可再深入了,这越丘人善于游击,如今他们潜入深山,便是兽归山林,利用对这片地形的了解,神出鬼没害我们损失了不少将士。”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周衍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堆,越丘人在这山林里潜伏,伺机对官兵下手根本无法阻拦,而他们几日追击后,整日防备风餐露宿早已经身心俱疲,纷纷体力不支高烧倒下。

    天是寒冷,落在草叶间的露珠凝结成冰。

    “王爷,追还是撤?”

    “王爷这山林苍茫,如何寻着逃散的十几人?不如先行撤退,随后再作打算杀回来。”

    “王爷,末将不认同,我们应当乘胜追击,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于王爷军师之前所做的谋略有益。”

    周衍之起身踱步,决议道:“追上去,确是只有十几人,不能放他们跑了,今日永绝后患。”

    将士随着明王上马入林。

    蒋游弋坐在营帐中焦虑不已,越丘贵族逃入深山群龙无首被很快击破,回到军中却听到密探几日前来报贵族逃跑,明王已经率兵前去追击了。几日未归也没有消息传回,这太不正常,不是明王细心的出事风格,难道?军中流言四起,蒋游弋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亲自率兵前去寻找明王。

    陆之行替士兵包扎时,也不时听到他们没了顾及的议论。

    “你们是听谁说的?莫要胡言,传出去也可是要杀头的。”

    “陆神医不知道啊,这话是上边人传出来的,你不看看,那些越丘人神出鬼没的,那老路的手指头就是被那群人削掉的,当时他还无知无觉的就没了啊。”

    “可是统领说王爷要打下大周边境的十几个小国,建立前所未有的功绩。”

    “就你还信这些鬼话?王爷都没了,就算要打,我们这些残兵弱将要怎么上,好好躺在这病营帐里等着别人去打吧。”

    “唉,别这么说,王爷是战神,是厉害无比的任务,定能安全归来。”

    陆之远想到这些流言要是没了约束,迟早回传到叶烟行耳边,便去营帐寻他。

    “江儿,你家公子呢?怎么不在帐中?”

    眼前的小仆从满脸泪痕的看着自己,“陆大夫怎么办,我家公子刚刚牵了马就往外跑,谁都不住他,看着天还下着大雪,能不能派人去追啊。”

    “你别慌,即是刚出军营,我且寻着印迹去找他。”

    “神医神医,求你了,去看看王武吧,他不行了,求求你了。”

    “我此刻不行,你去找别的军医吧。”

    几个士兵跪在他身前,不住磕头,“求您了神医,王武肚子上开了口子,其他医生说救不活了,您是神医医术高明,不能见死不救啊。”

    陆之远心下也是犹豫,本为医者应是悬壶济世为任,可心中挂念的人身体虚弱在这漫天飞雪里一人一马而去,不由得叹息一声,对江儿说:“江儿去禀报守营将军,趁着人才走,还有迹可循派人去追。”

    “走吧,别跪着了。”说着往病兵营走去。

    周衍之失去联系的消息传到耳边,他自是不能多候片刻,独自去那北边山林寻找爱人。心中念着他的名字,不断催动马匹快跑,红影独行,天地间白雪苍苍,他如何去寻这一人。止住缰绳停住马儿,下马化为白狐发出哀鸣,四周飞鸟走兽惊觉,一只雪狐颤巍巍地走到他身边,蹭了蹭他的皮毛做安慰。叶烟行变回人形,把雪狐抱在怀中翻过一座座山岭,来到它所指引的地方。

    埋伏在几日前发现的冬眠巨熊身边,果真看到了前来狩猎的越丘人。

    “王爷果然神机妙算。”

    “我们几日追击他们狼狈逃窜,自是没有多少粮食储备,他们善于游击隐藏踪迹,所以也是察觉痕迹的一族人,这里这么大只了猎物,他们不可能不来的。”

    “王爷心细,提前掩住了我们埋伏的痕迹,不愧是当时英才。”

    明王挥手,他身后的将军弯弓引箭,射穿了一名越丘人的脑袋,其余几人见势要逃却也是来不及,众将士包围上去,“活捉他们。”

    “王爷传令要活的!”

    那几人看形势不对,纷纷抽刀自尽,周衍之一箭射穿其中一人的手腕,冷兵应声而落。另外几人也被夺取兵刃。

    将军踢开刀子,轻笑,“有些骨气,是个汉子。嘴里塞点东西,别让他把自己折腾死了。”

    “越丘国王呢?”

    那人呜呜哇哇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明王统军侍卫生于普雅熟知几国语言,说道:“禀王爷,这是越丘话,可要让末将同他说话。”

    “不必。”明王说着看向了地上人拉扯间敞开的衣襟,“越丘皇室沙蛇图文,哼,听不懂周言,不对吧?”

    那人冷眼望向周衍之,鼻间发出了不屑之声。

    “喂药。”行军之人鲁莽冲动,做事急躁,“莫要在这里装腔作势,我们没有耐心陪你做样子,快说,你家国王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知道国王在何处,不可能。”被喂了药粉,只能卧在冰雪之上虚虚的喘息。

    明王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模样有些俊俏的越丘贵族和露在干冷空气里的嫩白皮肤,蹲在地上直视他的双眼,目光嘲讽而残忍,“越丘的年轻贵族未有经历过苦难吧,那本王就来教你什么是世间险恶可好?”

    越丘贵族硬气,可确是娇贵和聪慧,官兵围上他的时候,那可怕淫 秽的目光终是让他心生畏惧。

    “唉,守卫这艰苦西林不容易,都是男人,你懂他们想要如何吗?”

    “你竟是这种人?卑鄙无耻,如此不入流的手段也”

    “本王手下的将士也是人,需要慰藉不是吗?贵族啊,我的士兵们今日有福了啊。”周衍之笑道。

    越丘贵族生来富贵从来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怕了便全数招出了。

    越丘国王茯茶极藏在一处山洞之中,见外出几人久时不归,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便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连忙逃脱,就见一匹高头黑马站在身前。

    茯茶极提剑直指眼前马背上的男人,眼中毫无畏惧,“朕一生征战,如今落到如此田地。”

    “受降,本王饶你不死。”

    “呵,明王爷当真好计谋,美人一计失天下,我当年救下的周人,我的宠妃,居然是你安插到身边的细作,八年了,整整八年,瞒得我好苦啊。”

    “胜者为王败为寇,既然你已知自己不如王爷,还不快快投降,你这十几号人马也想以卵击石。”

    “明王爷好厉害,可惜我越丘男子只会战死,众将与朕杀敌。”

    国王英勇反抗,麾下也无弱兵,纷纷拔剑拼杀,即使杀不出生道也要拼出一条血路。周军看势也提剑搏杀,明王爷和越丘王对拼几招,老皇帝已不是年轻气盛王爷的对手了,抽出短刃掷向周衍之,反身踢落周将,夺下马匹飞奔离开,明王随即催马追上。

    两人相追靠得极近,兵器相交溅出花火,小道尽头是急停断崖,急牵缰绳,茯茶极没能稳住身形眼看就要跌落山崖,周衍之一手拉住他的手臂,一手紧攀山岩。茯茶极整个人悬在半空,脚下是万丈悬崖,掉下去必是尸骨无存。

    “明王爷为何救我,如今我国破家忘,不如一死。”

    “茯茶极也是英雄,我本无意杀你,只需你臣服于我。”

    “臣服?哈哈哈。”说着话不断推开周衍之的手,只求一死。

    “你倒是死得快,你的臣民不要了?若是来日,他国侵犯越丘,谁去庇佑他们?”

    茯茶极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今后臣服于我,不再依附荒国,你保你的越丘子民。”

    “臣服于人?不如我们同归于尽。”茯茶极面色癫狂,伸手抓住周衍之另一只手猛地发力,两人坠下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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