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相见欢

    连绵不断的雨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白天依然还是灰蒙蒙的飘着些细细的雨丝,容与坐在客厅里等待典察司的问责,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父亲,百无聊赖的走到门口眺望着小花园,刚到门口便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凉气,到底是秋天要到了,这第一场秋雨便下的如此寒绵,恐怕今年的秋冬会比往年更加的严寒一些。

    正想着,视野里出现一个人,看样子已经四十多岁,身着一身常服,却显得极为严肃。没有打伞,就那样在绵绵的细雨中朝自己走来,而管家则在后面恭敬的跟着。

    那人来到容与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容与,露出和善笑容道:“我上次见你时你还只到我腰间,如今再见到时你便已经成了快如我一般高的少年了”

    容与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人,听着这熟稔的语气,这似乎是与自家私交很好的一个长辈才是,只是自己却毫无印象。

    “这是你林伯伯,林兄,别来无恙”容琦迎过来满脸笑意的道。

    林琅笑着回道:“我很高兴你叫我林兄而不是指挥使,这说明你还是把我当朋友”

    容琦拉着林琅走进客厅,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才道:“你我相识二十几年,当年战场上都是可以把后背放心交给对方的袍泽,只要你不变,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林琅兴致很高的喝了一口茶却又低落下来:“真怀念当年在战场上能相互信任的日子,而如今能把我还当朋友的也只有你了,其他人都避我如蛇蝎,你知道吗,我真的讨厌你们叫我指挥使,我们本是亲亲的弟兄,难道就因为我是典察司的长官便如此生分了吗”

    容琦握住林琅的手安慰道“你不该这样的,典察司是天子爪牙,注定得是个孤臣,他们也是为了避嫌”

    林琅苦笑一声道:“我宁愿交卸这指挥使的官职,回老家守着我的几亩田地”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是啊我知道,没有离任的指挥使,只有死去的指挥使,而我的儿子还要继续走上我的路,典察司指挥使一职,这是我林家的荣光,也是我林家的囚牢”

    “慎言,慎言”

    容与侍立在一旁,这跟自己预想的事情并不一样,传说中的凶神恶煞阎罗手段的典察司指挥使林琅,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看起来严肃实则很好的世伯。而昨天以为的兴师问罪也没有发生,现在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两个老友相见的温情场面。

    林琅沉默了好一会才打起精神道:“你报备的事我已知晓,那匪首惊惧而死?”

    容与心头一紧,果然是因为这件事而来的么。

    容琦严肃的点点头,看了一眼依旧有些颓然的林琅缓缓道:“确有其事,我本是想等你到了再交由你们审讯的,却不料昨天突发意外,那匪徒竟然惊惧而亡,起初我也怀疑是不是人为,只是那关押的地方都是我凤翔卫里最忠诚的军士,而且那匪徒的吃食里也无异常,不像是中毒”

    林琅沉吟了一会道:“一会我会派仵作过来查验一下尸体,这事有些蹊跷”看了一眼严肃的容琦和如临大敌的容与,又笑了笑道:“这只是例行检查而已,我相信你们不会做如此蠢事的,我今天来也不是来问责,我只是想来见见我的老朋友”

    容琦也笑了笑,两个人转而说起当年的趣事,说到兴起时还会放声大笑。

    舒平川急匆匆赶过来便看到是这样一派祥和的场面,看了看容与,容与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林琅看到舒平川焦急的模样打趣道:“英国公如此急切的过来,莫非是怕我为难右都督不成”

    容琦招呼舒平川坐下,吩咐完容与去泡一杯茶才无奈的道:“林兄见谅,平川没有与我们一起参加过靖难,不明白你我之间关系亲厚,担心我也是人之常情”

    林琅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明白,你们两家关系亲厚,只怕好事也将近了吧”

    舒平川一头雾水的坐下接过茶刚准备喝,闻言没好气的冷哼道:“那可不一定”

    林琅看了一眼容与才轻飘飘的朝舒平川道:“这事恐怕由不得你吧”

    舒平川把水杯朝桌上重重一放,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容琦和林琅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容与听得云里雾里,感觉这些长辈们说话都有些莫名其妙。

    林琅呆了接近两个时辰才走,看的出聊的很尽兴,走的时候眉目都带着笑意。

    待得林琅走后,容琦的笑意逐渐收敛叹了一口气,舒平川朝林琅的背影努努嘴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跟他私交这么好”

    容琦回到客厅抿了一口茶才缓缓道:“这次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许多了”

    舒平川点点头道:“林琅这人心思深沉,我不觉得他今天真的只是来叙旧的”

    容琦长叹一口气:“他今天没穿官服我就知道遭了,如此放低身价还以私交会面,足以说明他的所图有多大,林琅这个人我在靖难的时候便足够了解,此人以典察司为荣友情淡薄,今天这个为典察司立威的机会他都放弃了,还如此轻描淡写的放过,足以说明这件事牵扯之大啊,我怀疑他已经查到了些什么,了解了更深处的东西”

    舒平川皱皱眉,担忧的说:“那他今日前来应当有所求才是”

    容琦点点头“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让我的家将帮他一同勘察此事,他这是想把我容家拉下水啊,这是人家的阳谋,要么站同一条船上,要么跳下水”

    顿了顿又道“本来只是猜测,现在看林琅如此大的架势,恐怕是那两位中的一个,只有那两位中的一个才能让林琅放下这个立威的机会转而跟我们结盟”

    舒平川小声道“接下来的日子需要谨慎前行,陛下今日第一次没有上早朝”

    容琦瞳孔一缩,讶然的说:“陛下一向勤恳,哪怕平常有些头疼脑热的都坚持上朝,今日这样,恐怕朝中已经乱了吧”

    舒平川点点头却没说话,这场风暴已经成型了,而且只会越来越大,这场风暴过后恐怕朝中的格局也要随之改变。

    容琦看了一眼舒平川为难的说:“如今只牵扯到我容家,要不那件事往后再提吧,如今我容家已经卷入风暴之中,没必要拉上你舒家一起”

    舒平川拿手指了指自己已经空空如也茶杯示意容与去给自己续一杯茶过来,容与撇撇嘴,这明显是想要把自己支开,直说就得了还这样拐弯抹角。

    待容与走后,舒平川才笑了笑道:“无妨,儿女的事不仅不能推后还应当早些定下来,你我唯有结成同盟才能在这场风暴中存留下来,而且那林琅也说了我们两家好事将近,这是人家在做把我容家也拉下来的打算呢,罢了,还是随他心意吧”

    容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得用力的握住老友的手。

    一个这个世上总有些对她而言重要的东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净土,都有着自己的坚守,龙有逆鳞,人也有软肋,两者不同却也相同,一旦外人动了,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场面。而舒窈现在就只想把那个老和尚弄死,不管那个老和尚是不是得道高僧,不管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漫天神佛。

    如果不是因为关系到容与,舒窈不想跟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起冲突,一般德高望重的人要么真的是品德高尚,要么就是真正的枭雄。这两种人都不好对付啊,品德高尚的人对付起来亏心啊,而真正的枭雄既然能为这一名头隐忍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心思有多深沉。只是不行了,自己前面谋划那么多容与只能是自己的,老和尚摆明是要让容与出家与古佛青灯为伴,这是夺夫之仇啊,自己也只能和老和尚较量较量了。

    无意识的敲着小桌,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空空声。清守知道自家小姐这是在思考,以前在西州遇到什么为难事的时候小姐总会有这个习惯,所以便候在一旁等待小姐的命令,自己和傻气的欢喜不同,自己是小姐的贴身侍卫,这样的事更需要自己来做。

    “我看了关于那普济寺和那老和尚的调查,听闻普济寺周围总有一群流浪儿,经常到普济寺里偷吃斋食?”

    清守想了想回答:“确有此事,听说是慧果下令不要为难那些流浪儿,不过那些流浪儿每次都不多拿,事后还会到寺里做些活计”

    舒窈笑了笑道:“看来果然是一个得道高僧,好一个降世佛陀”

    “是”

    舒窈拿出剪刀剪掉多余的烛芯,懒懒的道:“既然大师如此慈悲,那他应该不介意再多帮助帮助那些可怜的孤儿”

    大概窗户没关紧,外面因为下雨而带着凉意的风毫无阻拦的灌了进来,清守只觉得自己浑身有些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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