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真君远游
大颐国北部,人迹罕至的禺朱山脉,其广数千里,莫知其纵也,于二三里外远远望之,可见险峰星罗,悬壁棋布,云蒸雾绕,盛景万千。或有寻幽索赜之士,乘兴入山,往往八九里而闻虎罴震吼,见蟒豹踪迹,万难深入。
然而向北深入禺朱山脉一千八百里,便可在那些直插穹霄的巍巍山巅,窥见霞光笼罩的宏伟楼宇,御剑飞行的潇洒修士,正是紫薇道宗道庭所在。其中有一通天巨峰,圜五十余里,高三千六百余丈,在群山之中独领风骚,名曰烛照,为紫薇道宗中枢所在,真君所居。
是日为八月丙寅,以烛照峰为中心的八百里方圆,苍穹之上云翳绵绵,不见日光。此时,烛照峰顶一巍峨大殿中央,向下深入山腹八百一十丈,有一封闭石穴,粗糙简陋,仅可容十人左右,但仍空空旷旷。内有一人,面若中年,着素色宽松云袍,盘坐于小石台上,长发披散,正是闭关清修的紫薇道宗宗主永琰真君。
这一刻,阖上的双目悠悠打开,似有洪荒世界中夜里的月光在眼眸深处闪动,但很快便隐迹藏形。永琰真君仰头,目光穿过八百丈山壁,定格在苍穹顶上,久久凝视。
下一刻,永琰真君的身形出现在峰顶大殿之中,“请执法堂永穆长老过来”,永琰真君吩咐一声,立有一位少年道童转入殿内一间偏室,用木槌敲响一只铜铃,不久,便有一头发花白的清瘦老者前来觐见。
永穆落座之后,疑惑问道:“宗主此次入定不过二十余日,何故匆忙出定?”
永琰真君却未直接回答,他叹息一声,说道:“周(永穆俗家之姓)师弟,我记得去年十月,沉水重海门押解一个参与了金酉沉水战事的筑基修士来此,不知你如何处置了此事?”
永穆真人说:“那个小修士名叫冯琛,原在宝巳国一个名为云鸾山的山野小派修道,此山山主不过是筑基后期修为,却有五个入了筑基的亲传弟子,且其门规森严,禁绝山中弟子滋生男女之情,但十一年前,有个叫稷审言的亲传弟子和一炼气境女弟子私相苟且,无意间被那山主当面撞见,这稷审言也是个狠厉角色,竟在其师雷霆大发之际猝起偷袭,将其弑杀,事后更是精密算计,把这一桩天人共怒的忤逆之罪硬生生扣到了冯琛头上,后者难以辩白,被稷审言率人追杀,南逃至金酉栖霞府,跳下百丈悬崖,幸而未死,被以后的金酉国相谭桓所救,故而为其效命。金酉对内乱中的沉水首开战端,谭桓此人倒是隐在暗处的主要推手,许是权力之心作祟吧。
那冯琛被羁押之时,存心报复,将云鸾山牵扯进来,后经重海门审讯核实,总算弄清楚了这一桩糊涂旧案,那冯琛最终被执法堂废掉了修为,而稷审言忤逆弑师,我便让重海门代为处置了。”
永琰真君听了,难得感慨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周师弟的处置顺应因果,甚善。”
永穆真人心思一转,试探着问:“宗主忽然垂询那冯琛之事,莫非是我宗派出降服旱魃的几位真人”,他中途偃言,面有焦急之色地看着永琰真君。后者长叹一声,脸上神色复杂起来,“不瞒周师弟,今日打坐之时,我忽心神失定,仰观天上云翳之象,竟推测出永玦将要罹难,唉”
他顿了顿又说:“永玦等从宗内出发时,我还为他卜测先机,说他可借此行挣脱桎梏,如今想来,实在令我诚惶诚恐,都说卜测天机,到头来却都被这天机玩弄于股掌之中啊。”
永穆真人闻言,震惊非常,却不知如何解慰。这时永琰从座上起身,嘱咐说:“如今看来,我是要远游一趟了,冀能力挽危局于万一,此间大小事宜,周师弟你等便辛苦一些吧”,永琰说完,身形一淡,人已在此殿五里之外。元婴修士借助天地元气飞遁之法,谓之瞬移。
一个时辰后,坛州中旻山脉,净海宗泅月峰上空传来一恢宏之音:“速开尔护山大阵,本君有要事相商!”
余庆和陈天海大惊,不及思索,急忙双双出迎,余庆恭声道:“不知上宗真君驾临,敝山惶恐之至,真君恕罪。”
永琰真君待净海护山大阵撤去后,身形一闪便来到余庆二人身前,直截了当地问:“贵宗可有一夏姓弟子?”
陈天海心中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回答说:“启禀真君,我山门内的弟子凡五百余,夏姓的倒有几位,却不知真君要寻哪一个?晚辈惶恐。”
永琰真君冷笑一声,语气转冷:“你净海宗真好大的胆子,最近为祸西荒之地的旱魃,早先便是寄居于你中旻山中,且你门下有一夏姓弟子,竟和那旱魃暗生情愫,尔等难道不知!”
余庆和陈天海相视一眼,两个人头上皆冒出细密的汗珠,余庆强自镇定下来,吞吞吐吐地说:“敝山的确有个筑基弟子名叫夏听风,去年十月,我宗有人发现该弟子和一山野少女相好,而且这少女身边还有一位金丹境的幻瞳灵狐,我二人联手与那妖狐相斗,最终叫妖狐带着那少女以土遁之法逃掉了,但那少女身上并无半丝妖气,我二人实在不知究竟,万望真君饶恕。”
“那夏听风现在何处?速速带来”,永琰真君喝道。
陈天海哪敢耽搁,以御风之术急速赶往囚禁着夏听风的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隐有食物发霉腐朽的难闻气味,夏听风一如既往地倚着冰冷的石墙,蹲着蜷缩起身体,他的头发又长又脏,在额前遮住了双眼。
有沉重的铁闸开启之声响起,夏听风疑惑地抬起头。三月之前,宗内终于放弃了让他低头认错的各种尝试,每日里只是派人送来一餐食,他灵力被封,在这地牢里与普通凡人无异,他每日思念赤雨,有时连饭也忘了吃。
目光透过额前散乱的发丝,瞥见来人是陈天海,夏听风旋又闭上了眼,不再理会,此刻陈天海心中百味杂陈,虽说怒气最重,但他现在只能强压下去。陈天海左手抓起夏听风,右掌朝其后肩闪电般拍出,那穿透了夏听风琵琶骨的两道铁链立时摔落在地。夏听风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古怪的咳嗽,但其身体还是止不住颤抖着,陈天海冷哼一声,愤愤骂道:“你这人妖不分,祸害师门的孽障,硬气什么!”
夏听风吐出一口血沫,闻言癫狂大笑,陈天海不敢停留,抓了夏听风直接御剑而起,不过四五息便回到峰顶。永琰真君微一招手,夏听风枯叶一般悬空飞到永琰真君身前,后者出手如电,一指按向夏听风的眉心,瞬间撤回,“本君姑念尔等不知究竟,便饶了你们这回,好自为之”,永琰真君说完,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余庆和陈天海面色一松,相视苦笑不已
中旻山脉之外,西北方二十余里,虚空中人影一闪,现出永琰真君和夏听风的身形,后者嘴中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神色萎靡之极,他重伤未愈,又被人以瞬移之法带着遁空,肉体根本无法承受。
永琰真君向地面俯瞰一眼,带着夏听风落到地面一小湖湖畔,随手一道元气打入夏听风的身体,解了后者被禁锢的灵力,又扔给后者一个碧玉小瓶,“速去湖中洗漱身体,再服下此药运功疗伤”,夏听风不敢多言,纵身跳入湖水之中
两刻钟后,坛州西北边境繁露城,一座覆压方圆五里余c最高处距地面三十余丈的巨型楼阁顶层,一个身着蓝底团花锦袍的赤脸老者神色一凛,身形急速遁出,凌空虚立,抱拳向身前一揖,“十翼楼坛州掌柜朱尤,拜见永琰真君!”
老者话音刚落,永琰真君和夏听风即在老者身前显出身形,“朱掌柜不必多礼,本君此来,是想借用贵楼的传送阵,但不知贵楼的传送阵往西北方向最远可至何地?”
名叫朱尤的老者让出身来,将永琰二人请入十翼楼内,“前些日子我还听敝楼在鄯州的宁掌柜说,贵宗永玦道兄带着十余位大颐的同道借用传送阵去了西北边荒,当时敝楼在西北最远的传送阵在流沙国内,好在三日前,敝楼又测试通过了在宝巳国新建的一处传送阵,真君可从此处,经敝楼六次转送到那宝巳国境内,全程十三万七千多里。”
三人且行且语,朱尤引着二人踏入一座精铁所铸的封闭小屋,扳下屋内墙壁上一个机关械具,伴随着喳喳的轴轮转动之声,铁屋快速下降,夏听风也是第一次登上这样古怪的载具,觉其平稳之状,令夏听风暗叹不已。
铁屋深入地下六七丈,才停了下来,三人顺次步出,进入一个光线昏暗的甬道,前方又有五个修士恭候行礼,为首的一人是凝丹境,其余四人都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却是这十翼楼派遣此地看守传送阵的护卫,夏听风以前也听说过这个据点几乎遍及大荒,经营各种买卖的十翼楼,今日亲见其一州据点之实力,真真令他感慨万千。
永琰真君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夏听风一身破破烂烂,隐有血迹的衣衫,对那朱尤说:“可有合适的衣物,给这年轻人一件”,朱尤满面堆笑,对着守卫中一个和夏听风身形差不多的人点点头,那人快速从自己的乾坤袋当中寻出一套崭新衣物递给夏听风,后者苦笑接过,立即穿在身上,也不客气。
甬道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石室,地面中央是一个直径近丈c不知为何种材料制成的黑色圆台,其上满满阴刻着繁复的纹路,散发出古怪神秘的气息。
这时朱尤侧身说:“真君请!”
“不知资费几何?可是现在付清?”永琰问道。
朱尤笑着回应:“真君哪里话,我十翼楼能为真君出些小力,深感荣耀,何敢言那些俗物。”
永琰真君笑笑,说道:“贵楼莫非要本君坏了自己的规矩不成,还是按照公价来算吧。”
朱尤尴尬一笑,只得说:“既如此,等真君到达宝巳国的传送阵时,予其守卫十二块上品灵石即可”,朱尤说完,命那凝丹期的守卫启动传送阵,后者确认了要传送的下一个阵台方位,法诀一催,但见圆台之上黄色光华剧闪,永琰真君和夏听风的身影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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