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间
几乎从儿时有记忆时起，赢玄便记得自己在做一个梦，就像是被拆分成许多场，每每梦到却还会从最初开始时演起的戏，不知道会在哪天的睡梦中出现，迄今为止，却已经做了整整有二十个年头了。
梦境的开始，永远是一片风云变幻的混沌天空，一道风旋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然后最终隐没于远方不知名的一片山泽间，而顺着视野里陡然的风景变换看去，竟又来到了一片流水前，水流边上停伫着一个身影，袅袅婷婷，带着某种魔力般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就是望着那道分明近在咫尺，却似乎又远在天边的身影一直往前走，在这断断续续的梦里走过的光阴，醒来时已过去了十好几年。
而今天，终于是在又一个从头缓缓于梦境中上演的场景里，他终于触碰到了那抹身影，然后拉着那水边的女子转过了身来，眼前所见震慑心魄，以至于竟在一瞬之间，让他在梦里的清醒与迷惑间挣扎了。
那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就一同在流转的眼波和朱砂染红微弯的唇角间荡漾着，那是一个一面在勾引着你，却又让心底的怒火烧尽理智的笑容，在他一手穿过那一头柔软的青丝然后攥紧，扯着那笑靥送入自己口中的时候，那白软几乎折断的喉咙间还传出了阵阵低低的笑意。
然后，如同冬雪覆盖下的生命，在雪寒消融泛滥成水之际，冲破泥泞恣意生长，在夏日热烈的阳光与大地的摩擦碰撞间蔓延，一直将一把火燃烧到了下一季的余韵里，生命的种子注入深埋，将会在一个春天里生生不息。
被密密的汗水包裹着，又一滴汗珠滑过眼睑滚落，落在了另一个身躯上，他平复着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却发现手中原本的触感一下子不见了，空荡荡的怀里也只剩下了还残存着的温度。
站起身来目光朝四周看去，那身影在眼前晃了晃竟突然分成了两道，往他前后的两个方向移开，他转身往自己的后方看去，眼见那抹影子在渐渐消失变作透明，又赶忙回头往前去看，那香肩半露裙摆飞扬的人儿，正一步步往水里退去。
足行波光潋滟上，脚踏地狱黄泉门。
他眼前所见的景象就一如这两句话般，让人连呼吸都凝滞，移不开视线，梦中的他陡然升起一念，便是天上仙神临世，也必不会如此让人心神荡漾，思绪不宁。
“仙子”他被引着往前伸手去抓那退去的人影，指尖滑过袖摆至腕间竟是摸不住，最后的一点肌肤相吸的触感摩挲在交错的十指间，然后眼见那隔水的人飞扬远去。
一场巫山转瞬成空，血脉贲张的热度还未在胸膛里全然平息，最后在那一伸手间，仿佛溅起过一滴水落在了脸上，他伸手去摸，却是摸到一点腥红的血色，然后一整片刺目在自己平整无伤的手上蔓延开来。
猛地从这一梦境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一时间，他的嘴里正念着一个字，“你”，目光幽幽，望着的似乎还是梦里最后，那随流水而逝的伊人方向。
“竟是一个完整的梦？”心里一时不解，从榻上翻身下来的时候，倒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只是梦里的一场鱼水之欢也让此时的他一身狼藉，心下不悦，蹙眉往屋外说了句，“给我备水沐浴。”
闭目仰头靠在浴桶沿上，身体沉在温度舒适的水里放松畅快，不知怎么的，今日那按在肩上柔软无骨的手却让人享受不起来，他随意一摆手，便将侍婢给挥退了。
“是，爷。”婢女轻声应道，然后躬身退出了门外等候差遣，泡在水里的人才安静了没有片刻的功夫，外面又传来了一声敲门声，这让他难免不悦，只是听一个声音通传道，“齐爷来了。”
在听到一个齐字后，他脸上的神色倒是放松了些，只不过却也没有要从浴桶里出来就此结束沐浴的打算，只是半慵懒地冲外面说了一句，“招待他先坐下。”
“是齐伯，不是齐小爷。”门口等候吩咐的人沉思了片刻，听里面的口气，不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怕是自己一时没说清楚，果然听里面本来还慵懒泡在水里的人说道，“请去前厅稍坐，就说我片刻就来。”
“是。”传话的人应声离开了，候在门口的侍女这时莲步轻移便推门进去伺候那人出浴，一刻钟之后，一身华贵常服的人踩着金绣短靴，在随从的跟随下一脚迈进了前厅的大门里。
端正坐在偏位上的是一位鬓角泛白的老者，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颇为严肃，或许是面部一向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看着倒少些皱纹也不太显老。
“太傅来了。”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老者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迎着进门的人躬身作揖道，“赢君有礼了，老朽这时来拜访，不知是否叨扰了。”
与齐伯照面安排他坐下，面上微带笑意的人这才也坐了下来，“哪里，老师今日来该不会是因为我的生辰吧？”
“也算是如你所说，今年正好二十整，赢王口谕早在王宫之内为今日准备了宴席，你一会儿也该准备动身去王庭了。”
“是，王兄的一番好意，总不好辜负。”
齐伯目光一时悠远，像是想到了什么，口中幽幽道，“二十年前，风裹挟着层云翻涌变幻，一时如龙形腾空万里的天象现世。更有甚传言，说北方天地间一夕风云色变，又因天水河一度断流，当时就曾有人做出了一个将亡矣的预言。”
他哼笑一声，对此似乎不以为意，想来这些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总不至于是第一次听说，只不过齐太傅会在这时突然如此说起，必然不会是随口说说而已。
“上古三朝，伊水，洛水竭，夏亡。黄河水患，后有商亡。古周将亡之兆，三川竭，岐山崩。如此看来，历史的发展果真自有神奇之处，像是冥冥中的天意。不过一切的事情也只有发生过后再回头去看，才能作数吧。”
面对眼前人说的这番话，齐伯算是中肯地点了点头，而后却又说道，“如今怕是要再加上一条了。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古周有褒姒。古有训，妖孽出，国将亡。在川竭山崩周将亡矣之后，是褒姒立才有了古周的将亡而亡的预言，只是不知如今我们的大周朝是不是还经得起又一个预言？”
“哦，看来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他颇有兴趣般地挑眉冲齐伯问道。
“一切等赢君今日到王庭赴宴，想必能从赢王口中亲口听说。”
从齐伯并不怎么寻常的表情里他倒也猜不出全部，只不过对于原本并不怎么期待的宴席，一下子却是生出了些兴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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