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教主绮真
母亲！
这个名义，在阿婧的记忆中从来就未曾有过，她所承载的记忆只是母亲抛弃自己，抛下中原息家的一切，宁愿带着哥哥远归，也不愿认自己！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阿婧的情绪也没那么拨动——
原本她快想起一些事情了，但是因为绮真的激动，让她的记忆再度紊乱，再度陷入了青引的构想当中。
“母亲？可你有做过母亲该做的义务吗？你八岁就抛下我了，试问这个世界上有那个母亲会这么狠心对自己的孩子？”
阿婧说着说着便甩开了凫晨拉着的手臂，迎上前去，句句职责绮真，句句诛心。
“当初若不是我师父，我或许早就死了，更别说你们现在这般为难这些年来，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吗？”
“别的孩子都沉浸在父母的温存中的时候，我呢？我却已经开始杀人了，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的庇护，也从来不懂——足足四百九十九个人，在陌渊我足足杀了四百九十九个同龄的人我才活了下来”
“你说你是我母亲，亲如血缘，可我那时候刀尖舔血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又何曾庇护过我c疼爱过我？”
说到这里，绮真忽的站起了身子，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孩子疼爱不够，竟让她流落在外那么久亦是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能看好小媚，后悔当初为什么会让萧晗筝有机可乘，后悔为什么让阿婧承受了那么多。
宁愿这些伤，这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也不愿意看着孩子这般恨自己！
“小媚，小媚，好了别说了，抑制你的情绪，我们回去。”
“小媚，谢谢你救我，可这是我与教主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呀。”
巧儿也是拦不住，虽然知道今天完全是因为自己才让绮真和阿婧吵起来的，但是根本就阻止不住阿婧的脾气。
在场个人都没有办法，凫晨是知道自己妹妹的倔脾气，也没法阻止，望了望什澈，毕竟是绮真从前的人，还是好说话些。
什澈准备拉着阿婧的手离开的时候，“说什么月氏血脉，神女至上，如今你们心心念念设计，让我回来，说是为了我好，不过就是因为血月之劫快到了。血月之劫，没有圣血，这拜月教c苗疆恐怕都会成为月神祭品吧！若是真的为我好，为何你忍心我在外十五年——十五年啊！”
十五年，说到这里，阿婧忽然觉得脑中的记忆像流水一般的在片片浮现，有些东西身不由己的出现在脑海中，她并不想有的记忆也如片羽一般，进入了她的回忆。
“你们无非就是为了拜月教而已，只是为了拜月教，我不过也是你们献祭的棋子而已。侍月神女，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无非就是你们救赎的安慰罢了！”
说着说着，阿婧忽的踉跄了一番，竟然有些站不住脚，记忆犹如翻涌般一直浮现在脑中。蓦地抚住自己的额头，频频向后退去，身上围绕着的，竟是碧绿的荧光，还是青引的威力？
“小媚”
“孩子”
脑中电光火石地掠过一个念头——手心莫名其妙幻化出了红莲的模样，那朵红莲竟是硬生生的猩红模样。
上掠的势头已竭，红莲焰火重重落了下来，星火点点落入——眼前一晃而过的c居然是火红色的花朵曼珠沙华？
由红莲幻化的曼珠沙华？
仿佛一道金光裂开了黑夜！
因为术法的推移，血顺着雪白的衣袖流了下来，仿佛痛极，捂着肩膀倒退了三步，震惊地看着朱雀宫里的某处。
这是怎么了？
控制不住势伏的青引之力吗？让她体内的心魔开始侵蚀本心了吗？
“小媚你，快静心，不然心魔会把你吞噬的。”
“我受的苦，你们从未体会，今日，又凭什么让我来谅解你们？”
“小媚”
说着说着，阿婧已经靠近了高台，手中的曼珠沙华朝着绮真袭去，那一弹指阿婧用足了十分的力，几可令天地间一切有形之物辟易，罔论人的身体！
力道透入c沿着朱蕊传递，忽的，有把无影的长箫陡然发出了一连串的清脆声！恍然间仿佛一蓬冰雪在两人之间炸开来，犹如节节寸断。
那一瞬间凫晨微微动容，止不住便要呵止一声——然而瞬间却看到了阿婧脸上那种一往无悔c不顾生死的热切和执着——那种表情，转眼就让他眼里那一点激赏冻结。
“到此为止了！”绮真冷冷一叱，广袖一拂c双手转瞬将半空中袭来的朱蕊都碾为粉碎。
那一瞬间便感觉到了“死气”——慢得一刻便要送命的死气！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有一缕朱蕊已经直直的刺入了绮真的后肩，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是也足以让她吃些苦头。
但就在绮真握住阿婧手腕的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抽走一般，宛如解脱之势，后颈莫名激发出了一枚银针，袭在身后的神柱上。
只觉得眼前一黑，没什么意识，阿婧空然感觉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竟是那般的虚无。徐徐的倒下，没有任何一丝的凭借，仿佛如石头一般的空无。
众人都缓缓上前，阿婧如今这般的举动，还真的是毫无防备。
不过那柱子上的银针，倒让凫晨有些另外的想法，“银针封脑萧晗筝对小媚竟做到这般狠毒的地步么”
“带她去无阁吧！”
听到无阁二字，凫晨竟倒吸一口凉气，微微一颤，“小媚重伤未恢复，强制解除她身上的青引，怕是会要了她的命啊，母亲，你还是谨慎考虑啊！”
母亲？
瞒不住了吗？
凫晨着十几年来的身份，是瞒不住了吗？
月神的子嗣！
也难怪，不然他当初又是凭借什么能够坐上大祭司的位置呢！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不杀你，是看在神女的面子，你最好安分些，好好在长乐宫闭门思过至于小媚，带她去无阁，我自有原因。”
“按照她现在这般状况，解除青引，她身上的未央要么消除她多年武功，要么消除她的意志，生不如死！”
“难道就看着她现在这样，谁也不认？”
“她会想起来的，我可以带她去重温曾经幼时的事情，我们可以相其他的办法，况且之前小媚已经有了恢复之势不一定非要祛除青引！”
“你忘了月神是怎么说的么？你是想等到血月，等到拜月教毁于一旦？”
“我只是不忍心小媚在承受更多的苦了”
从小就没有受到父母和哥哥疼爱的她，如今还要受更大的磨难，青引之痛，未央之苦，或许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承受的住。
凄凉别後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把阑珊的心事零落成虚，浅吟那些往事烟云，缠绵流连成细瘦的忧伤，徘徊在流年的渡口，飘洒着连绵不绝的落寂。
“她是我女儿，我又如何不疼爱她呢？”
眼看着冥迦将阿婧抱走，凫晨也无法阻止绮真下的命令，他害怕的，就是妹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下来。青引咒存在十五年，伴随她长大，一旦祛除，她之后承受的又该如何？就算是恢复记忆，未央的侵蚀又该如何化解？
这一点，他不知道母亲，有没有想过。
妙戈跟着冥迦一起离开，随即绮真也前往圣湖而去，应该是寻迹祛除青引的办法。
朱雀宫在场的人也慢慢离开，只有祭司大人还停留在原地。
在最后一个人出去之后，宫中就只有小榭和凫晨两个人了，小榭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她占卜过程中出现的一些事情。
——月像有异，紫微星落轨，提前错开纺锤，除非有人献出引血之术，住紫微星一臂之力，否则月凰星很难和紫微星相
交合。
那就必定是有一个人献出生命来为阿婧铺下这个路。
至亲之人，那就只有凫晨了！
可他毕竟是拜月教大祭司啊！
又怎可为此，献出生命？
“小榭你有事吗？”就在小榭犹豫不决c准备离去的时候，祭司大人还是叫住了她。
“星轨有异，紫微星错落，月凰星很难与之相合，血月之劫还是会吞噬月凰星。”
“紫微星错落？可有破解之法？”
“除非除非神女至亲之人，献出生命，方能开启幻月盛世”小榭无奈，但是为了拜月教的前途，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凫晨，“不一定要献出生命，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小榭知道凫晨会想什么，用自己的命开启幻月盛世，用自己的命来帮妹妹最后一把，用自己的命保拜月教月神出世！
醉月迷花，深闺梦里，看春风乍起，池水凄凄。
月宫规模庞大，然而布局却规整简单——遵循着天地方圆的古训，外墙是方形的，东西南北四个门喉，是各设四宫。
居中的是方圆不到一里的圣湖，圣湖旁边依着山势建造了神庙和神坛，神庙后便是教主c祭司和神女的起居之所。而长而曲折的游廊，将所有建筑连了起来，无论刮风下雨c月宫中的人均可自如来去。
眼下绮真教主下了命令，月宫上下进入了高度的戒备状态：四门均有重兵把守，外墙上下每隔三步便安插了一人；甚至游廊上都设了侍从——这样的天罗地网，只怕外面飞进一只苍蝇来也不容易吧？
白衣少年站在抄手游廊下，望了望明里暗里的布置，嘴角那一丝隐约的笑意终究泛起来了。
这个人这般重视阿婧么？失去一次之后，是无论如何都要珍惜的吧？这般强大到足以睥睨天地c逆转枯荣的人，看来又是多么寂寞啊那是永生带来的脆弱？
凫晨微微一笑，广袖长襟，飘飘摇摇向着无阁而去。
“祭司大人”冥迦见到凫晨之后，抬手作揖，毕竟是自己师傅介绍自己到凫晨座下的，而凫晨之后的位置会不会交给冥迦，还带可知。
“教主呢？”
“教主去圣湖了，只留神女一个人在这”
无阁的门轻微的掩着，从外面还是可以看到里面的场景，阿婧盘腿坐在无阁冰台之上，周身笼罩着一层轻微的光圈，靠着冰凌吸干她的经脉奇络？会不会承受不住呢？
虽说她原本的寒咒让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气息，但是长此以往，恢复之后又该如何调息呢？
外面戒备森严，连凫晨这样沉稳的人眼里都慢慢有了焦急之意——想来，中原那边的政局定然严峻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吧？
“中原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然而顿了顿，冥迦嘴角一弯c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这信是用洁白的云版纸写的，折成了飞鹤的形状，凫晨手指夹住了纸鹤尾部c轻轻一抖，将那封信展了开来：“属下听说雪羽楼那边一直在寻找神女下落，但毫无结果内派人都劝说沈绛为神女立排位！”
“立排位？”
“对，说神女本为中原婧姑娘，名义上是雪羽楼的夫人！”
“立什么，沈夫人么？他也配！”
听到立排位，凫晨心中的怒气就急匆匆的往上蹭，毕竟在阿婧还没有回归拜月教之前，她是嫁给了沈绛的。
那一门婚事，别说绮真了，就连她哥哥，也不能够答应。
“听小榭占卜而言，当初神女坠崖之时，沈绛见到了神女眼里留下的红泪，想必是一直在怀疑神女未死的真相。”
“红泪净身，若不这样做，怎么能让她回来！”
“祭司大人，属下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凫晨推门而入，缓缓坐在高位上，看着在冰台的阿婧，眼中竟有一丝怜爱之感。
“沈绛不是常人，或许他迟早会知道神女身在拜月教，到时候中原诸侯聚集讨伐我拜月教，又该如何呢？”
“沈家自从夺了雪羽楼的位置起，就一直与我拜月教不合，当初与萧楼主缔结的盟约，早就被他们撕毁了，现在又想抢我们的侍月神女，我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沈绛这样的人，不配拥有阿婧这样单纯而又至渝的爱情！
沈绛曾经那般利用阿婧，拜月教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儿的。
想要娶月神的子嗣，就要看沈绛他配不配了！
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一门婚事，让绮真对夙芜的恨，又多加深了一层——明明是情敌，却为何莫名其妙成了亲家！
头顶是深不见底的幽蓝，能透下微弱的波光，让夙芜明白此刻置身于什么样的地方。
长时间看不见眼光，让夙芜的眼睛一日日的颓废了下去！
——一直到她习惯了黑暗后，借着头顶隐约的水光，看到了密室地面上一堆堆惨白的骸骨，那是不知死去了多少年的女子们。每一具骷髅的身上，都披着灿烂华丽的孔雀金长袍，戴着宝贵的饰品：那，显然都是废黜后被幽禁在这里的历代教主。
她都仰望着密室上空幽蓝色的水光发呆，看着那光线由弱变强，强光刺眼，不能视目，但她应该知道是谁来了！
“你是来问我青珀之事的么？”
前几日在湖底，应该是有些察觉，月神出现，圣湖燃烧，她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萧晗筝骗了我十五年，骗了我们十五年！”
“我们算是亲家，婧儿算是我儿媳，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又如何不救她呢？”
那个蓝衣教主眼里的狂喜和恶毒，宛如魔的附身。
真是爱极了那种眼神啊
自从息执去世后，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活了太久。如果不定期靠着冥想来驱除脑海里那些影象，那些重重叠叠的记忆积累在一起，到最后一定会压溃她的头颅吧？
“难道你知道青珀？”
自从与中原雪羽楼先楼主缔约之后，，整个南疆曾是自己的天下了。作为获得了空前权势的祭司和教主，她差不多也是拜月教数百年历史上最离经叛道的一位——完全废止了一年一度的圣湖血祭，撕破了百年来一直保持着的教主祭司平权的假象，恣意废立，生死予夺。
在绮真的主持下，拜月教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宗教，逐渐转变为俗世掌权的统治者。
知道教中的长老们对自己早已不满，然而她却不在乎——她知道那些老朽们尚无直接和她挑战的力量和勇气。
于是，越发的我行我素起来。
和先代祭司不同，不愿在苗疆的寨老女儿里选择徒弟，而经常收留民间流浪的孩子，不管他们出身多卑贱。如果那些孩
子中有特别聪颖的，能很好地领会和掌握那些术法，她就将其送上，笑吟吟地看着那些漂亮的娃娃在万众跪拜中的一举一动。
然而她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在觉得无趣的时候，便会毫无预兆地废黜那些日渐长大的漂亮娃娃，然后找一个更新的傀儡来取代。
她从坐上教主之位开始，便废立过很多位花姬子。
她只手翻覆了许多个孩子的命运。
把无数人从泥潭里捧上王座，又如拂去一颗尘埃一样将她甩落在尘土里。
然而可笑的是，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然而，也是因为息执的出现，改变了拜月教前夕那种恶毒的制度！
年唯澜为了爱情放弃了权利，为了爱情放弃了名利，为了自己的亲人放弃了自己的使命。
但最后受的惩罚，确是永远都无法预料的——
“从你嫁入中原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有些惩罚是会报应在你子女身上的！”
“你住口！”绮真被夙芜激发了怒火，息执是她们之间的隔阂，曾经挚友变成如今这般，倒也还能保持曾经的初心么？
“解除青引，用噬魂针方可年唯澜，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夙芜缓缓站起身来，就算自己满身是伤，就算自己被绮真折磨得不尽其数，就算自己被囚禁十五年，“作为阿婧是我儿媳的份上，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我们的情分，早就已经尽了！”
息执死后，她们便再也没有任何情谊了！
“夙芜”
为什么呢？连绮真自己也不明白吧。
原本，她就有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今日之后，你别再来找我了，哪怕我死在圣湖之底，都与你毫无关系！”
曾经的记忆中，尤自可以浮现出自己睥睨众生c俯仰天地的身姿。真是个奇怪的人眼里似乎看不见生和死，而只有虚无。
然而那种虚无，并不是术法到了化境后的太上忘情，而是一种沉郁的虚无，仿佛一片看不见底的沼泽，里面浮浮沉沉着诸多死去的东西。
曾经的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夙芜听到身后喀嚓喀嚓声音响得分外密集，满地的白骨都跟着绮真手中的术法跳跃，全部化成了一柄柄尖利的剑，刺向那群死灵。那一片灰白烟雾越来越薄，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一切都寂静了。
绮真站在密室的中心点上，满地的白骨都竖着，根根尖端染血，以她为中心微微倾斜，仿佛在无声的致意。
幽蓝的水光映上去，那些簇拥着她的白骨，宛如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菊花。
“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你救了我女儿，我丈夫的账，我还没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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