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匪事(上)

    二人边走边说,不觉又到曲水楼前。冰雪消融时候净冽的气息里混杂着烟梦的桂香,往来路人皆堪堪而醉。末竹的肚子因此甚是懂事地咕噜叫唤起来。姜淮一笑,拉着她就要往曲水楼走。

    末竹拖着他的手不肯往里头走,道:“哎呀,就我们两个人,去面馆随便吃些就成了,下回抓到了司马陵,再来曲水楼。”姜淮力气大得很,轻易就把她拽进了楼中,笑道:“年初三,得好好吃上一顿。”

    末竹小声嘟囔道:“要是一会付不起帐怎么办?”

    姜淮一脸无所谓地调笑道:“那再好办不过了,我就把你抵在曲水楼中,你这么嘴馋,今后混吃混喝准就不成问题了。”

    说话间,迎面走来一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妃色短袄,满面堆笑,脆声问道,“是两位么?”末竹点头,随口问道:“甚么时候曲水楼请姑娘来做店小二了?”姑娘莞尔一笑,道:“我叫何宛,我爹是曲水楼的老板,说我满了十五,该来店里帮忙了。”她看看一旁人满为患的座位,“一楼没位了,你们随我上二楼罢。”便领着他们到了二层第三张空桌,依着栏杆,能见到半座沧水城。

    姜淮要了一壶烟梦,点了几样招牌小菜,一份暖锅。

    何宛沏了茶,跑去厨房交代了。

    末竹撑着脑袋望着栏杆外,人声嘈嘈,和着滴答滴答的融水声。突听一声惊堂木,循着看去,是楼里请来的说书人。

    那说书人一身灰白的长袄,站在宽桌后头,娓娓说道:“那沧水附近的那群劫匪,实在传奇。为首三人戴着银质鬼面,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甚么时候来的。话说知县东篱大人有一粒夜明珠,啧啧,说起这颗夜明珠,真是百年难得,大如鹅蛋,到了晚上,作作有芒,流光溢彩。远在都城的国主不知从何得知,命东篱大人将此夜明珠贡送至夷溯。唉,有道是,皇命难为,纵是再忍痛都须割爱。东篱大人便派人将夜明珠送往都城,随车还另添了七大箱子的金银珠宝。可谁知道啊,这才一出沧水城,就碰上这群劫匪了。”

    座中之人大多已酒足饭饱,皆靠在椅上默默而听。

    “据说这群劫匪早一天就埋伏在城外的山岭之上,直杀得护送兵队措手不及,丢盔弃甲而走。那颗独一无二的夜明珠自然落入了他们之手。东篱大人得知此事,一来是恼怒劫匪在他眼皮底下犯事,二来惶恐国主降罪下来,当夜便召集六百精锐兵搜寻劫匪行踪,说来也怪,这些劫匪似从天而降一般,轰然而来,悄然而去,那里还找得着?”

    有人问:“那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说书人卖了关子:“嘿嘿,今儿沧水匪事就说到这,要想知后事如何,明儿赶早。”语罢,收起惊堂木,抬脚走人,留得一群人窃窃私语。

    姜淮饮一口茶:“长孙先生这说书的格调还是没变,想说时说上一天,不想说了一字都不肯多说。”末竹不禁问道:“姜淮,你说这群劫匪是甚么人?”姜淮挑眉作答:“我不过是个看风水的,又不是神仙,听人说一段书,就能知道对方底细?”末竹淡淡笑道:“当初我是贼,他们是匪,想来都同一道上的人。”

    “你这不过小偷小摸罢了,怎能相提并论?如今各处赋税又重了许多,服兵役的年青人大多都在南征北伐中苦不堪言,真是落草为寇也不稀奇。”他见末竹一脸向往,沉声说,“你可别跟我说,才走回正途,又萌生甚么其他古怪念头?这群人你可招惹不得。”

    末竹哼一声,说道:“你没听那说书人讲,六百精锐兵搜寻都未果,我就是有心想招惹,也招惹不上。”姜淮忍不住再次喟叹道:“你这脑瓜里何时能装些姑娘家的想法?”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既无奈又怜惜。

    却正好被端酒走来的何宛听到,笑着问道:“姜先生,姑娘家的想法是甚么想法?”姜淮看她,疑道:“你认得我?”

    何宛边斟酒推到姜淮跟前,说道:“何宛眼浊,没认出来,方才听掌柜大叔说了。三年前曲水楼叫天水楼,生意一直不怎么红火,那时姜先生与我一般年纪,初出茅庐,让我父亲将酒楼名中的天字改为曲字,意为富贵曲中求,由我不由天。父亲将信将疑地就改了,没想到从此就谁人不知曲水楼了。何宛常听父亲提及,却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天姜先生就在我面前。”

    姜淮饮一口酒,回道:“凡事都讲时机罢了,做生意贵在诚字,曲水楼闻名远近,是何老板经营有道才是。”何宛款款笑道:“姜先生过誉了。父亲让我来楼中帮忙,也是想我以后接手曲水楼能熟络一些,到时说不定还要劳烦姜先生帮忙。”

    末竹见二人一言一语相谈甚欢,不知怎地心头一阵发闷,赌气扣了扣桌子,怨道:“怎么饭菜还不上来,我都快饿晕了。”何宛性情温和,赔礼道:“瞧我,光顾着和姜先生说话,我这就去端菜上来。”她一走,姜淮便说:“小末竹,这何宛姑娘年纪与你相差无多,说话句句周正得体,你可要好好学学。”

    末竹愈加不悦,答道:“不就是多夸了你几句?”她学着何宛说话的口气,捏着嗓子道,“姜先生,您真是金口玉言,今日得见,小女子三生有幸,还望以后公子能多多提点。”

    “呦,当真看不出来,你也会这些个冠冕堂皇之话?”姜淮眼中堆着满满的笑意。

    我睨他一眼,说道:“我说你是当真偏心才是。人家这么说,就是有礼得体,换我来说,到你口里就成了冠冕堂皇?”

    “你这丫头,怪不得司马陵一碰见你,就和你吵个不停,你总能把一句话曲出好几个意思来。”姜淮说着,已经喝完一杯酒,半真半玩笑随口说,“不过小末竹,你这冲妄的性格啊,得改。现在年岁还小,注意些不成问题。我怕你一直这样,今后愈演愈烈,总有天会闯下弥天大祸,你说到时谁给你收场?”

    末竹却全然不在意,悠闲地说道:“小末竹不是有臭姜淮么?”

    姜淮又斟满酒,摇头笑道:“看来你是有此打算,哪怕是死也要拉我做垫背?”

    末竹记忆中的姜淮大半都是像此刻一般从容的模样,似是看透了生死,又似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如果接下来,他没有赏来一记重重的头栗,末竹一定会觉得其实他的脾气还是很内敛的。

    不过这段与姜淮相伴生活的日子,虽然磕磕绊绊,却是她一生中弥足珍贵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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