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羊备
公羊已掐指一算, 发现你没买够比例
“什么叫我愣着干什么?要是响一会儿还好, 小弟这么吹一两个时辰的笛子, 能不被人听到?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婶晚上睡觉多容易醒”
“好了好了,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的!”公羊已不得不再次打断妹妹的话, “就看你的了。”
公羊未爬上椅子, 嫌桌面太高, 干脆直接拿着笔蹲在了椅子上, 用掌侧按了按桌上的宣纸,开始了演算。
屋内的两个人一个在专心吹笛一个在专心演算,公羊已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她站在一旁, 视线在公羊未和公羊未手中毛笔的笔尖上来回移动。公羊未转头看着姐姐, 刚要开头说些什么,就被公羊已的眼神逼了回去, 她悻悻然地重新整理好思绪, 继续她迅速且准确的运算。
谈到运算, 无论是速度、准确度还是面对难题时的思路,公羊未都远胜这世上所有的八岁孩子,就连和她同样长于算术的孪生姐姐公羊已都要败她一筹,但她还不到她爹爹公羊大人的水准,也不到公羊大人所信任的好友罗恒的水准, 要她得出这道题最后的得数, 恐怕要苦算上两天两夜也不止——还得是用最快的速度。
不过眼下公羊未并不着急。她知道此刻演算的快慢是半点也不重要的, 她只要保证自己算出来的结果全是对的就行了,哪怕一个数字要验算上三四遍,她也不厌其烦。更重要的是,还要有一直坐在这里,直至把这道题给算完的决心。
“小未。”公羊已不由自主地咬着牙,“别分心你能算完的,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公羊未一反常态地没有多说,她知道这会儿多说也没有用,还不如隔绝外界一切的声音,专心投入到这道题当中来。
每次被人说啰嗦的时候,公羊未都会猜测,是不是和她一样话多的人也都和她一样喜欢胡思乱想,她人坐在这里算着这道题,心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一会儿想她的新枕头新被子是多么舒服,待会儿结束了之后一定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一会儿又想,过两天又是公羊家的孩子们去附近的山上玩捉迷藏的日子了,这次她说什么也要去唯独没法去想今后两天都坐在这里算题是怎样的光景。
公羊未知道,她只要那么去想、去下定决心就可以了,没必要真的那么做,可就因为她知道没必要真的那么干,“坐在这里直到把这道题算出来”这个想法始终浮在表面上,比她平时编出来糊弄公羊大人的那些小谎话还要敷衍。
“妹妹”
公羊已又开口了,公羊未急匆匆地划掉刚才在验算中被发现了错误的那个得数,将正确的补在后面:“我明白!我明白!”
“是。都靠你了。”
然后,直到那个数字浮现出水面,屋里的三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公羊已飞快地找了一张纸来抄下得数,她盯着那个数字沉思良久,猛地抬起头,去寻刚才那个被公羊未丢在地上的木雕羊。
她从桌面上拿起公羊未的小刻刀,在木雕羊身上小心地改了几刀,然后在羊背上开了个孔,好用来穿绳子。
“成了。”公羊已说,“你们都回去睡吧,别让人发现了。”
“你把它改成什么了?”公羊未歪着头看了看,不知道自己做的羊现在成了什么效用,“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你要是能看出来,爹不是一眼就看透了?”公羊已小心地把那只改过的木雕羊收好,摆出了姐姐的做派来,“都去睡!”
“神气什么呀你。”公羊未一边往她舒服的新被子里钻一边朝公羊已喊,“你就比我多活了半柱香都不到。”
“多半柱香也是多的。”公羊已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牵住了小弟的手,“好啦,小弟,跟过来,我送你回去睡觉。”
白十二今日连半柱香的工夫也没睡到。她躺到床上之后就觉得心神不宁,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可今天不冷也不热,她做的事情也与往日无异,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从公羊家的姑娘手里得来了一只木雕羊。她年纪还小,但对公羊家的事情也大概知道些,那些怪异的传闻在小孩子听来又吓人又刺激,大人们觉得这是谈资,小孩子却觉得那是传奇故事。
所以,那些传奇故事果然是真的?白十二摸了摸脖子上被那条红绳子碰到过的地方,红绳子不在了,然而那股寒意还如影随形,好像一早就被钉到了她的骨头缝里似的。白十二终归是睡不着了,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坐起来,去书桌旁取了一本书来,又不敢点灯,只好靠在窗沿上,把窗户悄悄地推开一条缝,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打发时间。
从前白十二就养成了习惯,只要一有空就立刻翻开书,把先生教了的和没教的东西全部背个滚瓜烂熟。养成这个习惯还要拜白临所赐,他闲着没事的时候总能找出各种办法来消遣白十二,其中被用的最频繁的一种就是忽然把白十二叫过去,近乎刁难地查问她的功课。答不上来倒也没有什么惩罚,但白临总是要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一番,说对白十二十分失望。
白十二就是那样的性格,旁人奚落她、贬低她、看轻她,她都可以不理,脸上波澜不惊,心里也不悲不喜,可她最怕的就是喜爱她的人伤心失望,于是从那之后,她就开始卯足了劲儿念书,发誓不会再让白临挑出半点的毛病来。
都说小孩子脑子灵醒得很,知道谁喜欢自己谁讨厌自己,但白十二在这方面似乎仍是个石头脑袋,直到今日她都觉得兄长是真心喜爱她这个妹妹的,不过是脾气差了些,所以对她要求严格,常常会训斥她罢了。
白十二读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半点困意,只觉得有些乏了,想抬起头看看夜空缓缓神,目光正好扫到院子里的一棵树,看见树上有一只猫,猫毛雪白,嘴里还叼着个什么东西。
此时是初秋,树木虽有颓态,却未完全凋零,入了夜之后,那些枝叶看上去是黑漆漆的一大片,而在这块黑布上,没有什么比一只白猫更显眼的了。那只猫皮毛雪白发亮,还显得格外柔顺,身上也没沾多少碎叶或泥土,一看就是有主人的,但白十二思前想后,也没想起来宫中有谁养了这样一只猫。
她一恍神的工夫,猫从树上跳了下来,慢慢地朝白十二所在的窗口走,这下,白十二总算看清楚了这猫嘴里垂下来的是什么东西:一条被结成了圈的红绳子,绳子上还套了一只木刻的羊。
白十二险些惊叫出声,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抢那只木雕羊,结果整个人从窗框上栽了下去,白猫像是被她落地的动静给惊吓了,又像是故意不给白十二有拿到那只木雕羊的机会,扭身越过了院子的围墙,逃之夭夭了。
白十二没空去管那本掉进了草丛里的书,她除了读书习字之外,也学拳脚功夫,不太高的墙蹬两下就能翻过去,但舒太妃寝宫院子里的这道墙可不是那么容易翻的,白十二顺着那只猫刚才走过的路,先爬到了树上,然后踩着一根足够结实的树枝,跳上了墙。
这墙既高且厚,想翻过来不容易,要走在上面倒是稳稳当当,白猫看不见白十二的踪影,便放松了警惕,慢悠悠地走在墙那头的路上,白十二悄悄地跟在后面,心里暗自思忖,她亲眼看见娘收走了那只木雕羊之后就放进了梳妆盒里,而且还塞在梳妆盒最里边,怎么会给猫偷走?
白十二脑子里想着事情,眼睛也不敢跟丢了猫,猫迈着哒哒的脚步拐弯的时候,她一咬牙,猛地朝白猫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猫在白十二怀里用力挣扎着,也顾不上叼着嘴里的羊木雕了,它刚一松口,白十二也松了手,把白猫放在地上任由它走开,自己则俯身去拾起落在地上的木雕羊。
木雕完好无损,只是上头留了浅浅的猫牙印,还沾了点儿口水,白十二轻笑了几声,一边低头重新把木雕用红绳缠好,一边朝着来时的拐角走过去。
小孩子一高兴,脚步就开始发飘,看上去比同龄人稳重许多的白十二也不例外,她拿着木雕羊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在拐角处和人撞了个满怀。
“白十二。”
一听这声音,白十二立刻双腿发软,她哆哆嗦嗦地跪下来,祈求自己至少没有撞到兄长心情最坏的时候。
事与愿违,白临看上去怒不可遏,正有满腔的怒火要找人发泄一番,然而他高声责骂白十二的时候,白十二却走了神,她大惑不解,明明没听到脚步声,也没看见半点提灯人手中灯笼发出的光,怎么就会在这个拐角撞上白临?都这个时辰了,白临又怎么会经过这里?
这事儿简直就和白猫从舒太妃的梳妆盒里偷走了木雕羊一样古怪。
公羊辰是个很宽大的人,他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教授他们卦术,让他们今后也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对别人的儿女他尚且能做到如此,更别说对自己的两个亲女儿了,但公羊未偶尔也能觉察到,爹爹对姐姐和对自己的态度,有着隐约的不同。
那种不同不是由于偏爱,而是由于敬畏,公羊已身上,怀有某种公羊辰不能理解的东西——他也不敢去理解。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