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祸水
“知道么?听说大将军快要攻过来了。”
“什么?大将军要攻过来了?那可如何是好?”
“听村里人说,这大将军此次来攻打咱们阙水城,为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了咱阙水城的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那人身旁的另一人似乎颇有些惊讶,可转瞬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更惊,不由压低了声音,窃声道:“莫非是余家的小姐,明姬姑娘?”
“二愣子,你也猜得出来!平时瞧你不咋样的,木讷的紧。今个儿吹了什么风,怎的忽然变灵光起来了。”那被叫作二愣子的人旁边那人不由有些讶异的看着二愣子,眼中满是不解。
二愣子头微微一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坦然道:“瞎眼鼠,你也甭在这磨蹭了,到是说呀你,怎的回事?”
瞎眼鼠摇晃着脑袋,倏地探出食中二指在二愣子额前顶了数下,笑道:“刚刚我还以为你突然变聪明了,倒是下了我一大跳,原来你也不过如此,还是个榆木脑袋--转不通啊。”
瞎眼鼠正欲说下去,突然感觉头上一紧,随之又是头皮老大一阵疼痛,已知定是这二愣子不耐自己这般说教于他,揪住了自己那根黝黑发亮,倾绝无数邻家姑娘的事物,心中吃紧,连声道:“二愣子大哥,你你饶了小生则个,小弟我向您道歉,你莫要在扯我这辫子了。”
二愣子道:“瞧你这酸样,书生不像个书生,才子不像个才子,还不就由私塾里那个张先生教了你两年便在我二愣子面前叫板,卖弄文章来了。我看你将来混个文不能,武不就的,眼珠子又是古古怪怪的,便如我这般下地干农活,你又是不成,看你怎生与你那可怜的娘亲交代。”二愣子冷哼了一声,接着道:“还在我面前装横,也不想想前段日子,崔员外催租子催得紧,你家东凑西拼的,急得跟个什么似的,若不是我挑了担粮食到你家去,只怕你会被那崔员外给活活逼死。哼,我呸”
这二愣子显然是平日里受气受得较多,今日竟是放不下,仍是那副坚持的模样,可言下却已不复方才那般咄咄逼人,只是嗫嚅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二愣子大哥,我倒是诚心向你讨教一二,你怎生这大个气,却叫我好生为难啊。且不说你本就不知那事,纵是你知道,你也不能将我往痛脚处抓,更何况,当初,在村里村外的,我这不曾当众立下过大誓:若有朝一日,我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必少不得你二愣子一份荣耀。再者,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二愣子大哥,你莫要学那些个没心没肺的奸妄小人,辱没了二愣子大哥你祖上清明”瞎眼鼠欲说欲快,连那辫子被二愣子抓个正着也似都忘了,一时间摇头晃脑的说个不停,忽然只觉头上一紧,一股有如撕裂般的痛楚霎时自他头顶分散开来。当下,只听得他闷哼一声,脑袋猛地一晃,挣脱二愣子,连跳数步,转过身来,直盯盯得看着二愣子,眼中微含怒意,叱道:“二愣子,你干什么?”
二愣子一怔,不答反问,道:“什么干什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像见了鬼似的,没个好样!”
瞎眼鼠怒道:“还不是你,刚才好好的,我我好不容易将前几日先生教的东西融汇贯通,正好对着你试试。可可怎料,你这天杀的,竟很很揪着我那根辫子,害害我将先生数日前教与我的东西全都忘了,这都怪你!”
二愣子气极反笑,“恍然”道:“原来瞎眼猫你竟是在做学问啊,当真还看不出来呢。你倒是挺努力的,那倒是我错了。”
瞎眼鼠淡然一笑,也不知手怎地一转,已是执一把纸扇在手。他斜睨了二愣子一眼,轻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二愣子细看了那纸扇一眼,只觉这纸扇分外刺眼,华丽不比,似与平日里游庭赏花,纵谈风月诸才子之折扇殊无二致,想来也是极为贵重之物,而以瞎眼鼠家的财力,想来却也是难以得到的,可他又怎会有这般贵重事物?二愣子不由心下生疑,轻“咦”一声,道:“瞎眼猫,你这纸扇倒是不错,配上你倒是多了几分文雅之气。不过,平日里,我瞧着你似乎没这折扇的,今个儿,怎忽地冒了出来?莫不是你那个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呀?”
瞎眼鼠不由一呆,连声道:“哪里,哪里,我怎敢行那龌龊之事,二愣子,你莫要胡说,这折扇哪是何家公子送给我的,可不是什么不义之财,你休要辱我声明!哦,我明白啦,定是你见我手拿折扇,潇洒无双,怕我将你那邻家小花引得春心荡漾,才对我下这狠手,是了,定是如此了。嘿嘿”
二愣子瞧着瞎眼鼠似傻如痴模样,不由心下发寒,暗笑道:若小花真如他那般所想,那便不是小花了,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熊样。整日想着升官发财的,似我们这般贫穷,出身又不似那些个达官贵人金贵,真说要考个官当当,也实属艰难。不过,瞎眼鼠他娘亲待他好的可就真没话说,便这般任由着他胡闹,也不让他干什么活儿奇怪,这何公子为何会送把折扇给瞎眼鼠?这之间又有什么?
他心中越想越惊,急出声问道:“瞎眼鼠,这何公子怎地会送这般金贵的折扇给你,这中间莫不是有什么?”
瞎眼鼠只道二愣子由羡生妒,心下暗恨,不以为然,道:“这能有什么,我与何公子师出同门,他自是不会害我的,二愣子,你也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着这些个漫不着边际的话来,实际上啊,这何公子人品谁人不知呀,瞧你这憨像,也不上街去打探打探,那何公子虽是大福大贵之人,可却也从不欺压似我这等平民家的子弟。”
“哦,”二愣子一呆,半晌方道,“我怎地从没听人提起过。”
瞎眼鼠嘿嘿一笑,道:“你听说过,那就算出奇了。且不说何公子何须人也,会与你这粗鲁莽汉打交道?再说,你又是怎样的人,你又何尝不清楚,整日只知到在田地中忙里忙外的,其他的啥事都顾不上。目光浅短,鼠目寸光!”
二愣子憨厚一笑,不自然的摸了摸脑袋,憨气十足地道:“那是,那些个贵公子什么的,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只盼着日后守块田地,娶个媳妇儿,养个儿子,不求大福大贵,只愿一生平安。这般我便是心满意足了。”
瞎眼鼠笑道:“那倒也和你性子,不过”他眼神忽然一亮,说不出的诡秘,“那你想找的媳妇莫不是小花,那可不好!”
二愣子一听,怒气上涌,道:“怎地不好,你莫要认为小花年岁比你小,就当不得你嫂子。”
瞎眼鼠嘿嘿一笑,眼神说不出的狡黠,看得二愣子心下发寒。只见瞎眼鼠搓了搓双手,道:“不好,这个大大的使不得。”
二愣子冷哼一声,道:“怎的使不得了?莫不是你见我要娶你嫂子,你心中老大不情愿罗?哼!瞎眼鼠,我跟你说清楚了,这小花我当真是娶定了,我今个儿就瞧瞧你瞎眼鼠究竟能奈我何?”二愣子怒气冲冲的说罢,似尤未意尽,冷冷地盯了一眼一旁似颇有不满的瞎眼鼠。
怎料,这瞎眼鼠丝毫不理会二愣子措词之犀利,仍是摇着头道:“不妥,还是不妥。”
二愣子怒极,两眼通红,须发皆张,显然是惊怒之至了。
瞎眼鼠见他这般着紧,想来是喜极了小花妹子,心中不由一阵欢欣,可忽然瞧见二愣子这番模样,只觉他竟似比之山中恶兽之凶猛,犹有过之。暗自打了个哆嗦,瞎眼鼠连声道:“二愣子大哥,你也莫要着急。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这嫂子小花,如我一般君子也似的人物,怎的会与大哥你相争。且不说我你间的差距,小花妹子与我相交,自会吃尽苦头,那对小花自是大不公允的,我也自认没那福分。不过大哥,我怎的从未听说过小花要嫁与你呀?这之间,你莫不是使了什不为人知的手段?还有二愣子大哥你什么时候与小花妹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我似乎从未听谁说过啊。”言罢,他竟是促狭的看着二愣子,补上一句:“难道你们不准备摆一大宴席,请哥儿几个,淋漓街坊的喝上一盅?”
这般言语,实乃瞎眼鼠抓了二愣子蹩脚,引他入套,而二愣子一时未觉,这时却是分外明了,心中不由叫苦。这小花实乃是他心中所喜,而两人平日里相处的也分外投缘,不过两人却还没达到那种有肌肤之亲的,如此恐怕有辱小花名节。心下惊怒,可刚才他自己又胡言乱语,百般狡辩不得,二愣子一口气憋在心底分外不舒坦,然小花名节是大,当下他面红脖粗,一只手使劲儿的抓着脑袋,讷讷的发着愣,不知如何是好。
瞎眼鼠心中一叹,以二愣子习性,定是不能让小花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可却也能平平安安度过一声,只不过那却是从前了,可如今呢?自先皇驾崩以来,大将军一直拥兵自重,坐守一方,虽有些功高震主,不敬圣上之嫌,可终究未曾做过忤逆犯上之事,一时倒也相安。可前短时日,也不知怎地回事,忽然朝中传来流言,说什么大将军密调将士,不听圣命,当卸职收查,紧接着未过数日,又传来边疆告急,血月国来犯,已然攻克了帝国西北离亚森平原不远的奥特城。圣上大怒,一纸诏书发下,意欲将回归途中的大将军流配千里,责以渎职大罪。然大将军时正途中,遭逢大变,也心知圣上意图,心灰意冷之下,又是悲愤之下,一念成魔,升起造反之心。而时下,大将军所率部从也因受大将军牵连,降职受惩之事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心下愤慨自不是少数,而些许更是在大将军振臂一呼之下,高举“清君侧,戮奸臣”大旗,一路自边关杀血月于外,踞奥特城为基,后又举旗千里,一路北上,连克阙水城前方圆百里之外的摩云、淮水、乱流诸城。近几日,阙水城前,流民盘踞,血气滔天,也不知过上几日,大将军就将率部军压境,到时又不知会死伤多少人!而血月国似与大将军签订了什么盟约,不过更似一群暴徒,一路下来,所行烧杀抢掠之事,不知凡几。在此之下,朝中每每为应对强敌,四处征兵徭役,搅得整个国家民不聊生,骨肉分离,悲声如潮。
不过这却不是瞎眼鼠所能担忧的,诚如二愣子所言,他文不成,武不就,以一个书生之民又能称个什么事?可前几天,他与几个友朋相交,叨念方今之局势时,正逢着何家公子。这何家公子也是读书之人,可却绝无其他大家大户中的哥儿公子那番做派,相谈之下,甚为交欢,也就在这时,这何家公子竟是道出一个令举坐尽皆骇然的事来--大将军不日将要进攻阙水城,而其所谋大可谓大,可小又算得小--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绝代佳人。她容颜之美,可谓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亦有人言其在世妲己,红颜祸水。然令举国震荡的却非如此,而是博颜先生曾赞她有帝后命相。这博颜先生乃是姬周先生门生,尽得姬周先生识人面相之能。相传其所识之人个个命中,不曾有失识,于天下万民间颇受敬仰。昔日先皇闻其言语,意欲纳明姬姑娘为后,奈何当时已年近高龄,加之又性喜当今圣上,此时又被推下。哪知,方今圣上一直劳碌,竟是忘了此节,今日竟是为大将军所乘。想来大将军是为了日后谋逆之事早做打算。
可明姬姑娘生性孤傲,必是以命相殉,也不肯从。更可况,明姬姑娘更似一江湖儿女不拘礼节,敢爱敢恨。据说他可已是有中意的人了,还是一方江湖豪杰呢?
不过,似乎何家公子也是十分喜欢明姬姑娘的。
似明姬姑娘那般倾城绝色,终究不能似如小花这般平常普通的女子如意!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二愣子,见他浑然不知当前事态,状若寻常良民憨厚淳朴的模样,心间不由生出一丝感慨:小花妹子与二愣子大哥这段姻缘真的能够成真么?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他们又真的能够幸免于难么?
小花!
她生得虽不及明姬姑娘那般绝色,可却也不是寻常人家女子所能相较一二的。她虽不及大家闺秀那般地位高重,弱不禁风,可却极是贤德温柔,可作一同患难,共富贵的好妻子!
瞎眼鼠深知自己其实也很喜欢小花的,可他终是不能啊。
小花,她毕竟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更何况眼前于他有大恩大德,虽平时表面上待他十分刻薄,可实际上却视自己如兄弟一般,他又怎能行这连牲畜都颇为不耻之事!
他只能躲在暗处默默地祝福着他们!
何家公子曾经嘱托过他,明姬姑娘似乎有着那么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武功高绝,好像是那种纵横皇宫大内而能不为人所察觉的顶尖高手,若是请那人来相助,说不得可将明姬姑娘拯救于危难之间。可那也不是分外有把握。
如今,叛军执掌兵权的正是大将军,若是大将军有个什么闪失,那或许倒好。可若是未能成功,又或者是什么功成身退之后,大将军部众一员大将代掌兵权,分派各路军旅不惜一切代价攻克阙水城,到时那所出现的死伤单不论大将军曾有言:“若不交出余明姬,朕当屠戮此城”--大将军日趋不满当朝圣上,自立为王,后又称帝。如那功高绝世的大侠将大将军杀后造成如此大害,他定是十分不愿的--他长听人提及这人代百姓极好,专惩奸除恶。
可今日何公子似乎没与何家老爷商量,就擅做决定,企图让一个名为“楚天行”的江湖草莽去就明姬姑娘,这是不是太过冲动?而似乎这何家老爷不大赞成他这般做,否则又怎会如何公子所说的那般--何家老爷子将他罚了禁闭,不得擅出家门。而那名为楚天行的豪客又与他相交,已然是他的友朋,那他又怎会不知他行踪,反倒言语那楚天行高来高去,不受寻常世俗所束缚,游踪不定?这之间到底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还是事情本就如何公子所说的那般,果是如此?
瞎眼鼠只觉心中好生为难,不知应如何施为方好。
假若按何公子所说的那般做,不计后果,若将来出了什么状况,他又该怎得对这阙水城的城民有所交代?更何况,在此之下,若大将军拟或者是大将军部众率军屠城波及了自己亲人
一念及此,娘亲、二愣子还有小花,一个个身影竟似刻入脑海的浮雕,生动而又灵性,可刹那间便如水中月,镜中花--晓破镜碎,尽皆化为了幻影,破碎开去。旋即,厄运降临,血腥雄起,大将军身先士卒杀入城中,其麾下部众个个犹如屠戮生灵的恶魔,张开了噬人的獠牙血汇成河,骨堆如山。这城,这村,这家,这人竟全都破碎,不复往昔。只听得见,鬼哭狼嚎,阴风悲啸;只见得孤魂游离,血气冲天,几只秃鹫凌空翱翔,嘴尖刁着几许肉块,犹自滴着暗褐似已干涸的鲜血。而他便置身于这城中,看着这一切这一切的发身,这一切的终结。及至无常身至,阴阳勾魂,却又受那阎罗鬼君凶刑炙烤,乱棒相引。然就他终以为苦厄受尽之时,却又雷鸣天降,玉帝登临,一纸诏书下达,责他见利忘义,命阎罗诸君亲起大法,开众生之先河,置他于这修罗炼狱辗转徘徊,受尽苦难,再难超生。
他心下惶恐,脸色忽青忽白,只觉这般光景若真个是出现了,直叫他死了还不如。
只是,这当头,他又想起了一宗事--那日这何家公子为酬谢他将这消息放了出去,特将这华美富贵的,似乎叫做什么山水扇,据说还是什么出了名的人物给做的扇面,放出去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他当时也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贪图这宝扇,竟是应允了何公子。常有人说“一诺千金”、“一言九鼎”、更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君子谁人不想做?若他因此事,而令他声明蒙尘,那娘亲的期待,祖师的训导,他又该如何承受?而他一几之身的豪情壮志,展望何期?
他心中踟蹰,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福灵心至,竟有如醍醐灌顶,直令他失声道:“大义灭亲!呵呵,他又不是我亲人,我灭了他,却是救世,那岂不将我一身垢弊悉数洗去,反倒还落了一身清明。妙哉!妙哉!哈”
一旁,二愣子本是心中打紧,诺诺不敢言语,突闻他失声发笑,心下大奇,一时竟是忘了方才种种,出声道:“瞎眼鼠,什么事笑得这么带劲儿?”
瞎眼鼠吓了一大跳,方才记起这处并非家中,乃是大街上,刚才的失态种种,定是被二愣子给看住了,只是似他这般憨厚持重之人,鲜有言语与旁人说。可若是被他人瞧得正着,又是个多嘴舌之人,那可就不大好办了。
是时,瞎眼鼠左右开弓,四下环顾,只见得四野清清,不时有几许清风吹过,诺大石街竟见不得人影,只有几丝寒雾,淡淡飘渺。瞎眼鼠心下松了口气,可忽然想及数日前本是繁华热闹的城镇,今日却变成了这番模样,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瞎眼鼠,到底咋啦?怎么不说个话?”一旁,二愣子见他脸色不大好,关切的地问道。
瞎眼鼠回过头,凝视着二愣子,看着他不涉世事的,几觉他便是连那些个逃出阙水城的那些个平民都大有不如,心中更觉伤神。
大将军来后,这里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二愣子大哥他们能够逃过此劫么?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梳理了下心绪,这才道:“没什么,只是这街上怪冷清的。若是平日里,只怕会比这时节热闹得多了去。”
二愣子一呆,这才回头看了看,方见这里从前乃是一处集市的场所,约莫四五来天就会有一次集会,只不过这几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竟是有十余天没见到贩子之类的人了。而他本是准备在这集市的见当给小花家捎个什么东西去表示表示的,可却因这一拖再拖,搅得他好不烦闷。初时,他只道是这些个商贩大概是路途受阻,也没觉得有个什么。可刚刚经瞎眼鼠提醒,却见平日里极是稳固的什么“望风阁”,“悦来客栈”之流的富贵大家,此刻竟是茅草飞扬,污垢良多,早已不复当日高贵典雅,富丽堂皇的气派,更别说是热闹非凡,门庭广大,反倒是衬着清风缕缕,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
这里显然是许久没了人烟了。
二愣子看得一呆,不由惊道:“瞎眼鼠,这,这怎的会这样,月前这望风阁,悦来客栈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数日不见,竟成了这样?”
瞎眼鼠叹息道:“二愣子,你当真是不知晓么?这几日,你可是见到福伯,阿三,小六子他们?”
二愣子心下疑惑,不知瞎眼鼠为何会突然提及这几个熟识之人,可他想了片刻,便不由吓了一大跳,似乎这数日连往日往自家跑得极是勤快的阿三,不时跑过来蹭饭吃的小六子,以及不时捎些事物家中的福伯这一段时日全都没见着,简直是连个鬼影儿都没碰到。
难道出了什么事故?
二愣子悚然心惊,忽然想起前几日福伯行色匆匆的来到自己家中,说了什么大将军什么谋反之类的,好像似乎还劝了自己几句,叫自己好好盘算盘算。说什么大将军来后,只怕他们这些个良民就要生灵涂炭,惨遭战火。可他当时没大听他话语,只道他是瞎眼乱语,当不得真,可如今想来,福伯当时说是外面传来的流言,也并非无的放矢。而刚才,似乎瞎眼鼠也说了什么大将军,什么明姬姑娘的,那这岂不是是真的?
一念及此,二愣子顿觉惊惶,冷汗涔涔自他头上落将下来。若这战火因他大意,波及到他家中尚还老迈的双亲,那可如何是好!而他又是因这未听老人家福伯诤言,而至如此,后果这实乃他之大错啊!
此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若是这大将军不曾攻打我阙水城,那该有多好啊!
只是,这终究是他一己所思,一己所愿。
在他身侧一直静立的瞎眼鼠,忽然说出一句有如噩梦般的言语,缓缓地将他的一切想法击得支离破碎,然后淡淡地化作一道迷雾,萦绕在他心头。
“大将军为了得到明姬姑娘,甚至还放出了话来”,瞎眼鼠顿了顿,只觉嘴间一阵干涩,嘶声喊道,“他说,若明姬姑娘不愿投诚,他将于破城之际,屠——城!”
“啊?屠城?!”二愣子咬了咬嘴,沉声道,“这是真的么?他怎么能行得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来?”
瞎眼鼠低声道:“你莫要着急。这只是我听何公子所说的,并不能辩这事的真伪?”
二愣子咬牙道:“你叫我怎能不急,我娘亲,爹爹可都在这城中!”
瞎眼鼠脸色一变,声音陡然急促起来:“二愣子,你莫不是以为我就不急啦!哼!以我之见,若大将军要攻打我阙水城只怕早就将我们这城池围住了,哪容得你我逃窜。更何况,你我之双亲父母年龄已近老迈,这逃脱时,万一出了差池,谁来担当?”
“可”二愣子迟疑道,“若不逃,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受苦么!”
瞎眼鼠缓缓道:“那倒不是,不过却也不能随意行事。”
二愣子一听,只道他连那孝道都不守了,脸色一沉,讥笑道:“我倒以为你心中丘壑良多,不想也不过如此。”
瞎眼鼠淡然道:“至少,我不会将娘亲生死当儿戏。”
二愣子一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愣愣地看着瞎眼鼠,似不认识他这个人一般。
两人就这般站着,任由着如许山风轻轻地吹着,忽然都笑了。
不管怎样,不都是为了家人么?何必闹成如此僵局?
何苦来哉?
自己又何尝不是所虑欠缺?
二愣子脸色忽然一阵红润,羞愧道:“瞎眼鼠,我我对不住了。”
瞎眼鼠见他木讷模样,心间但觉好笑,想着他初时如要吃人一般,嘴间不由勾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没什么,没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正所谓呃”瞎眼鼠突然看见二愣子几欲喷火的眼光,急声道:“我回家思量对策去。”言罢,也不理会二愣子,一溜烟也似的跑开,顷刻间,便见不得人影。
只留下二愣子,伴随清风,徐徐送来一句“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言语。
而此刻,二愣子脸色沉郁,已不复平日里的憨态,眉角已然聚成一团。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叹,亦是随着瞎眼鼠留下的印痕,足间沉重地去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