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玫 瑰 雨
一
“嘟嘟嘟”电脑机箱里发出一阵杂乱无规律的响声，像是在油锅上煎饺子一样。用这种方法连接上网比较传统，但等待的声音和过程对于晨星来说却亲切无比。晨星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变幻的电脑屏幕，内心急切而兴奋。登陆聊天室后，晨星在一列长长的名单里搜寻着虹的名字。这天是“五一”节，晨星的妻子上夜班，女儿疯玩了一天后，早早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鼾声轻细。这个静寂的世界是属于晨星的，假期里的晨星有一种安闲的恬淡，他没有参加电视台组织的泰山三日游，他说难得能闲上几天，放松一下身心。晨星不去旅游也有他更重要的原因，喜欢安闲和独处只是一个方面。
上网只几天，晨星就发现，网络能恰如其分地给他一种与他性格相吻合的极佳感觉，这种感觉胜过其他一切休闲方式，至少这对于刚刚迷恋上网络的晨星是如此。沏一杯香茶，品茶聊天，美到了天上。晨星的妻子经常埋怨晨星：“经常到楼前的广场透透气多好，一个大男人家，天天躲在家里，像个大闺女，也真坐得住，老天准是打磕睡，把你托生错了。你上网就上网，要是敢上网聊天扯闲情，可别怪我，我拿你有办法。”晨星不耐烦地瞄了妻子一眼，说：“哪里在聊天呀，我在查资料，看信息，你知道吗？当今世界，信息就是知识就是财富，信息就是资源和幸福，你一个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鸡毛蒜皮，懂什么啊。”妻子就停下捏着竹针、毛线缠绕的手指，不屑地皱起眉头说：“就你识两个字儿，我倒想听听你说的歪理，你说说，信息怎么就是幸福了？”晨星一脸坏笑说：“网上能教会我怎么对你好，怎么培养我们的感情和生活情调。掌握了这些，我们就都是生活秀了。你说这样的信息知识不是浇灌我们幸福生活的雨露吗？”“瞎扯，没正经。”妻子白他一眼，兀自打自己的毛衣去了。晨星喜欢做的，往往妻子说了也白说。
今天妻子不在家，耳边少了唠叨的晨星情致很快就酝酿上来。他烧开水，沏一杯酽茶放在电脑桌上，手摇鼠标，安闲至极，他常在妻子夜班的时候在网上聊天。晨星终于在一列怪怪的昵称中找到了虹的名字，虹是晨星在网上新认识的一个网友，很谈得来。他的眼睛忽闪着兴奋的亮光，心咚咚咚跳得如鼠撞墙，就像初恋去见最心仪女孩子的那种感觉。晨星双手快捷忙乱地敲击着键盘，一个个紫色的方块字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在显示屏上延伸着。晨星喜欢紫色。他觉得此时自己很像一个走私犯，情感走私犯。
“虹，你好吗？早来了吗？”晨星满怀柔情地用文字问候，心头夹杂的喜悦和兴奋难以抑制。
“是啊，等你很长时间了，干吗去了呀？”晨星从虹的语气里体味到一丝温柔和亲切。
晨星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和朋友去喝酒了，知道你在等我，就慌称有事早早跑了出来。”
“哈，算你守约。你和朋友经常聚会吗？下次带上我，好不好？”虹的口气很干脆很直接，这种玩笑却让晨星心生出一种久违的被恋人依靠的感觉，他的周身有一种被清水缓慢浸洇的爽意和清透。他敲击键盘：“几个朋友都很要好，是酒坛子加话匣子，经常在一起小聚，释放一下。”
“急着跑出来，朋友不埋怨吗？我们有很多时间的。”虹的话显得善解人意。
“想到你在等我，我是身在酒桌心在汉，x0也没有滋味了，就跑了出来。你比茅台更醇厚更富有魅力。在我心里你是第一位的，能和你一起喝酒就好了。”晨星的感情开始走私，语言带一种试探。
“有机会的。不过我只喝红酒，你最拿手做什么菜？是不是很懒呀？”虹的话语干脆中透着顽皮。
“我的拿手菜有烧茄子、红烧排骨、清蒸河蟹、椒盐玉米、炖鲫鱼、鲜蘑炖肉、辣子鸡丁”
“再来一份炖牛肉。”虹很快打出一行字。
“你喜欢吃清炖牛肉？我给你炖，放些茶叶会炖得软烂可口。”晨星美滋滋地回道。
“什么清炖牛肉，牛都被你吹死了，牛肉大降价，还不趁便宜赶紧吃呀。”
晨星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不相信人。我真的要给你烧很多好菜，还要请你吃海鲜，喝红酒，然后在红红的夕阳里，陪你看茫茫大海潮起潮落。”晨星陷入美妙的幻想中。
虹亲昵地说：“和你开玩笑的，我很喜欢吃海鲜，还很爱吃棒子骨，棒子骨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猪身上的比排骨大的骨头。听着，给你讲个我自己的故事。一次，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吃晚饭，啃骨头，我选了一根大大的棒子骨，然后从一头吸骨髓，气死人，怎么也吸不出那些香香的骨髓。馋死我了，最后我急了，干脆就用嘴吹，你猜怎么样，这下骨髓可算是出来了，那团软软的粘粘的骨髓正好飞到对面爸爸的脸上，我又吹得很用力，把我爸给气的。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从棒子骨吹通的孔眼里看着我爸爸。”
晨星险些把刚喝进嘴的茶水喷到显示屏上，他伸长脖子咽下那口茶水，打出文字：“你像个小孩子，分析分析你的性格，我猜你肯定是0型血。”
“是o型呀，怎么了？有什么好处呀？”虹的文字迸发着青春活力，散发着性格中的活泼不羁。晨星喜欢这样的性格。
晨星若有所思地敲击着键盘：“你呀，你的脾气有些急，然后是人比较客观、自卑，性格直爽，活泼，像我一样，肚子里盛不下东西，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肚子里盛不下东西呀，那我还吃饭不？我倒看不出你我有相同的地方，想和我套近乎吗？”
“我们当然有相同的地方啊，你好好竖起耳朵听我说，我们俩个都是网上的人，都喜欢聊天，开始的时候，都在防备着对方，现在又都彼此挂念着对方，多少次，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你说我们是不是有许多相同的地方呀？”
“什么？一起睡觉？想占人家便宜呀，不理你了。”文字后面衬着一个嘴角下撇的卡通头像。
“别，别，我是说，我们在网上聊完天后，都在同一时间上床休息，同一时间起床上班，不是说睡一张床。你想哪儿去了？让我说中了吧，你脾气就是急。”晨星设了一个小的圈套，然后自己又解开，心里暗自得意。他顺手从桌面烟盒里抽出一支七匹狼，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了一口。
“想占人家便宜，被人识破，还想狡辩？”晨星似乎听到了虹在一字一顿的责问，晨星喜欢虹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讲话。晨星通过电脑显示屏上的文字，想象着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虹就在晨星的想象中缓缓走来，如穿越水雾清晰呈现眼前的红莲花，在晨星身旁静静吐蕊绽放，漫溢芬芳。
晨星忙回道：“不敢，不敢。让我闭上眼睛再给你算算，看你能不能活到100岁。好，根据你的信息资料，初步推算你能活到110岁，以后我就叫你110好了。”晨星信口开河，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编出来的。
“哈哈哈哈，逗死人了，那我去当警花好了，你一叫我，我就出警。”虹开心无比。
“出警？我可不敢总找你，不然，邻居还不用白眼翻死我呀，经常有警察来，左邻右舍肯定以为我出问题了。依我看就别出警了，赶紧出嫁算了。”
“哈，像我这样温柔靓丽的警花找你，肯定没有人怀疑是刑事犯罪，不用担心邻居用卫生球眼打你。唉，你干吗要提这些呢？甭说110岁，就是常人的年龄我也活不到的，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告诉我，你住的那个城市漂亮吗？”
晨星一惊，心如瀑布水帘陡然倾落，晨星飞快地打出一行字：“不要吓我，怎么可能呢？你快乐得像个小鸟，你是健康幸福的人。”
“我的生活的确很幸福，只是，唉，不说这些了，说些高兴的事儿吧，我想听你的歌了。”
“不，我要你说清楚。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好吗？”晨星心头的疑团未释，没有谈其他话题的心情。
“别问了，不想说，更不愿去想，再问我会难过的。不说了，给我唱歌吧，听你的歌多开心呀。”
“你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我哪还有心情唱歌呀？”晨星敲击键盘的速度明显缓慢下来。
“我喜欢伤感些的歌曲，你唱。”虹绕开刚才的话题。
“其实，有时我也很忧郁，我很希望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一路走下去，听了你的话，我的心情很沉重。”晨星微微闭了一会儿眼睛。
“别说了，我和伙伴们去迪厅的时候，我很喜欢听潘美辰的我曾用心爱着你。唱给我，好吗？”
晨星想象着歌的曲调，用心吟唱着，把歌词敲打出来，传送过去：“我曾用心地来爱着你，为何不见你对我用真情，无数次在梦里与你相遇，惊醒之后，你到底在哪里，不管时光匆匆被错过，你这次一走是否会想起我，这种感觉往后日子不再有，别让这份情换成空。”晨星双手快捷地敲打着键盘，在静寂的小屋，噼里啪啦的响声显得格外清脆，如大大小小的珠子散落地面弹跳不停。晨星有些动情，刚才那个令他疑惑、伤感的话题还在内心缠绕着，也许是他已经在乎了虹。晨星丝毫不怀疑虹的话，他能从文字里读懂虹的心事，仿佛，虹就伏在他腿上聆听着他的歌，那么乖巧，那么亲切可爱。
无声的文字能够中体味歌声的优美和深情，这就是网络的神奇。那些对话语言插上想象的翅膀后，会在宽广无限的天空自由自在翱翔。
虹说：“你的歌真好，认识你真好。”
晨星心绪稍稍有些平静，说：“我很想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地址，能告诉我吗？”
“不可以的，不要生气，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我先生不许我聊天的，让我对网上的人敬而远之。我们在网上是好朋友还不够吗？知道了名字、地址又能怎样呢？”
是啊，知道了名字、地址又怎样呢？虹的反问让晨星心头掠过一丝茫然。“可是我很想知道。”晨星心里酸酸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在南方的一个城市，就这些，别问了。好吗？”
“虹，永远也不要不辞而别，不要离开我，好吗？”
“除非我来不及告诉你，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晨星又想起虹的那番奇怪的话，是啊，人的生死本是难以把握的定数呀，人世间有多少浸含着苦涩和无奈的不辞而别啊。晨星盯着屏幕，眼睛有些潮湿。他走到窗前，掀起纱帘，推开一扇窗户，一股清凉的夜风扑迎他的面颊和前胸，夜色中的城市已是灯火阑珊。
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思念和牵挂，晨星沿着情感的林荫路正在走向神秘无边的林莽，要走多远走多久，没有人清楚。虹今天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尖在晨星心头刻出道道血痕，晨星体味到一种透彻心腹的疼痛，一丝丝一屡屡纷乱的心绪如丝线紧紧缠绕着他。
晨星回到电脑前的时候，显示屏上出现了三行字：
“星，怎么不说话了？睡了？”
“你一定在和别的网友聊天，当心让我捉到，可饶不了你。”
“星，我下了。”
晨星心头的空落浓重起来，他拧亮台灯，电脑桌上的小闹钟时针已指向零点，电脑显示屏上，许多稀奇古怪的名字、五颜六色的文字和惟妙惟肖的动物卡通缓慢流动着，如一条无声的河流，那一层层神秘的浪花，让人心驰神往。也许那些杂乱的草芥般的对话会随河水漂逝得无影无踪，而虹甜美的笑声、温柔的话语和绵绵的情意分明已刻在晨星的心石上。晨星没有丝毫睡意，戴上耳机，右手滑动鼠标点击开媒体播放器，邓丽君的在水一方深情舒缓地在耳畔响起：“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青青，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歌声一遍一遍在晨星耳际循环，仿佛在轻轻抚摸晨星忧郁伤感的心事。
晨星心里很清楚虹今晚是不会再来了。他的眼睛久久盯视着屏幕，注视着那些进入聊天室的名字，盼着虹的名字能够奇迹般出现，退出聊天室的人越来越多，虹的名字就象投进湖水中的一枚硬币，悄然无声地沉下去后，就再也没有浮出来。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