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连衣裙
被唤醒的记忆
夏天的雨淅沥沥的落下来，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夏天的香气，混合着雨水清凉，让昏昏欲睡的头脑终于可以清醒一点。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这个时候，这还真是一个好位置呢。
伸光坐在我的后面。
我看着窗外的时候，眼睛会不经意的瞄他一眼。他的表情总是那么呆板，很认真地听着讲台上老师一句一句的讲着。有时很明白，有时又会充满疑惑。他的脸上，仿佛什么也隐瞒不了似的，我总能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的事情。
为这件事情，他还特意请教过我呢。
下课了。同学们陆续的离开了教室。
“哪，凌暮，为什么上课总是走神呢？”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
“啊？”我停下了手里做的事情，看着他。
“上课走神不好哦。”他还在收拾书包。
“那个啊，因为我想看你的表情，所以才会走神的。”
“我的表情？很可笑吗？”他突然停止动作，很认真地看着我，说。
“也不是啊。只是，通过你的表情，我可以马上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有些得意地说。
“啊？为什么？”
他的模样很困惑。对于他来说，这仿佛是一个很难解答的问题，而我就是解答这个问题的唯一一个人。
我毫不客气地说：“你为什么不猜猜呢？”
“”
“如果你猜猜的话，我就把真的答案告诉你。”
他看着我，忽然说：“如果我不猜，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呢？”
我愣住了。
我没有立即说话。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可是又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我点点头说：“当然了。”
“原来是这样啊。”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我就那么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的猜测。
谁知道，他停顿了一下，竟然这么说：“我不想猜这个问题。”
“那我就不把真得答案告诉给你。”
“你会说的——但不是现在。”
他笑了。那种很自信的笑。
我说：“我肯定不会说。”
我也笑了。也是那种自信的笑。
就在这时，外面零落的雨点突然变得密集起来，雨声也变得大了，我们才结束了刚才那无聊的话题，转回到了现实。
“那个，我送你回家吧。”
伸光看着窗外的天气，这样说。
“你是担心我吗？”我的嘴角微微的扬起来，眼睛紧盯着他的脸，观察着他面容的微小神情变化。我忍在心里不笑出来。
“啊，算是吧。”他如实地说出来。脸上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害羞。
还真是一个男生呢。即使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会感到脸红，伸光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点点头说：“好啊，只要你愿意。”
于是，我们就并肩在一把雨伞下面，走出教学楼，朝着我家的方向迈开步子。
路过一条小路的时候，伸光望着路两旁的树突然停下脚步问我：“这是什么树？”
“..”
我无从回答。因为我从未在今天之前那么注意过它们。每天放学回家路过这里的时候，我都是以很快的速度离开的，自然无法仔细的思考它们。
我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伸光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
我也有些难过得低下头。
“走吧。”
伸光撑着伞，向前走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站在雨里面不走的我，没有说一句话。
他就是那样静静的看着我。等待着我。
“哪，伸光，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呢？”我低着头，声音压在喉咙里轻微的发出来。
他没有马上回答。
他的眼睛渐渐转移到那一片片在雨中飘飞的树叶，眼神淡漠的如同萧索的秋一样，静静地落下寂寞，在我的瞳孔里弥散开来化成了一阵雾气。
然后我听见他紧张的声音：“凌暮，你哭了吗？”
“阿，没有阿。我怎么会哭了呢？这只是雨水而已。”
我马上笑着擦擦脸上的水。很尴尬的模样呢。
伸光看着我，不知道用怎样的眼神。
说实话，脸上潮湿的感觉是雨水还是眼泪，我到底是分不清楚的。只有心中那一刻的触动的真实的。
伸光的眼神让我感到莫名的难过。
“走吧。”伸光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这一次，我迈开步子追上他，钻到了雨伞下面。
我们又一起并肩行走在道路上。
这种感觉，真的是异常奇妙和带着些许的感动。
那个时候，我们是小学六年级。
在身体的生长还不成熟的时刻，在我们的外表还停留在幼稚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用我的眼睛来看世界，不管是不是真实的。
就像洛繁以后说过的那样，任何事情在不同的人看来都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有些看起来很普通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么作为当事人，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重视的事情。我当时的心情就可以这样解释。
我和伸光，以最简单的形式做了朋友。当时，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我们真正融合在一起是在上初中的时候。
没有肉体上的接触，有的只是灵魂上的摩擦。
有关伸光
这曾经是我最美好的记忆。却在过去的某一时刻，成为了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悲伤。我不愿触碰它，因为什么，我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每当想起伸光的名字，或者想起某一年的夏天，我都会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遗忘在那个夏天。
被落叶铺满的小路
“你还记得六年级时的那个雨天吗？”
初中的时候，我和伸光被分到了一个班，有一天放学的时候，路过一条小路，我们停住了脚步，他这样问我。
我回忆了一下，似乎还有一点印象，于是说：“啊，还记得吧。”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叶了吗？”
他的眼睛凝视着那些落叶，随着它们的身影他的眼神也从空中转移到了地面。
我的脑海里尽力回想着那一天的情景。
我想要记起来那天他说过的话。
然而，不论我怎么努力想，就是想不起来那天他说过的话。
“你忘记了吗？”
他说。
“没、没有。怎么会阿！”我尴尬的笑了两声，发现他的神情根本没有理会我，我突然感到心里一阵不舒服。
“我要回家了。”我说。
我迈开大步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我回过头，看着伸光依旧站在原地，他的眼神在那么多的落叶的映衬下，显得寂寥而忧伤。
我站在离他不远处，停顿了一下，最后决定等待他。
树叶静静的落下，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
“凌暮，走吧。”
过了一会儿，伸光忽然转过身，这样对我说。
“啊？啊。”我只是茫然的点点头。然后向前走去。
我不知道伸光有没有跟在我的身后。但是，我没有回头再去看他，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低着头，脚边是被风吹落的枯叶旋转着。
我停下了脚步。
风的声音洁净而悠扬，就像是一首一尘不染的名曲；落叶轻轻扬扬的飘落着，虽是生命最后的旅程，但是那些如同自尽一般的身影却毫不犹豫的融于泥土，重归自然。我的心平静又微微疼痛着。
“你会以怎样的姿态看着这一切呢？”
我的身后没有回应的声音。
四周寂静的仿佛只有风声。
我的唇角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然后，一阵风过，一切都停止了。
交谈
“哪，伸光喜欢怎样的音乐呢？”
“嗯，我说不清楚。”
“那伸光........喜欢音乐吗？”
“不知道。”
“啊？为什么不知道呢？音乐可是人类最伟大的创造啊！”
“最伟大的创造？”
“是啊！伸光也喜欢音乐吧？”
“啊？这种事情也有强迫的吗？”
“没有强迫。因为我觉得伸光一定会喜欢的。”
“..啊，是吗？”
时间从眼前飞逝。一年后。
“还记得一年前我曾经跟你说过话吗？”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姿态，不同的心情。一年之后，当我们的年龄又长大了一岁，当我以同样的语气再次将同样的问题问伸光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啊，还记得噢。”他笑了笑，说“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会和你.在一起。”
“想不到吗？”我望着天空，想着曾经的自己，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活着。”
“这..就是你一直憧憬的生活吗？”
“阿？阿，算是吧。”
沉默笼罩了天台，这期间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现在的生活空洞的就像是生活在虚空里一样，周围空白一片，只有自己的脸映在黑色的布景上，是我，生命深处的寂寞呢。
我害怕。害怕自己会一直陷在这里，然后被所有人都遗忘了，那就是比死亡还可悲的事情了吧？
我不想被遗忘，我不想永远都一个人。
所以啊，我用音乐填补内心那黑色的布景，用音乐照亮心中漆黑的天空，然后我发现了和我同样寂寞的伸光。颤抖着。孤单着。
“喂，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呢？”
我向着伸光伸出手。用微笑迎接他走进我的世界。
这样，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了。来吧，和我一起。
夏天
我们的学校是一个设立在偏远的小山区的建筑。那里，除了这所学校，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类似于这样的建筑了。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父母太忙，而家里有没有可以照顾我的人，所以被送到这里的祖母家，拜托了祖母。
祖母是一个非常祥和的老人。她曾经在这里的学校做过音乐老师，我想，正是因为童年受到祖母的影响，我才会在以后的生活中如此的依赖音乐，沉浸在那份祖母为我营造的平静气氛里，让心在一瞬间沉静下来。
我认识伸光，是在我八岁那年，一个夏天。
那时候的伸光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可是，就在我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意识到我们之间会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产生共鸣。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会不会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呢？谁知道呢。
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想起来，可能觉得很可笑。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可能就明白了伸光，他的眼神。
我走到他的面前，举起手，说：“你哭了吗？”
他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而我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说：“不要哭哦。”
他看着我。然后，他就哭了。
过去
伸光没有父亲。他的母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把他交给了这里的一个熟人后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对他说：“妈妈这么做是为了伸光的未来。”
未来吗？伸光这样想。我的未来？妈妈.是为了我的未来吗？
原来是这样啊。
妈妈走了，很久没有回来。这期间，她只打过一个电话，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挂了。但即使是一个电话，伸光也为此兴奋了好几个晚上。
直到那一天。直到..自己的妈妈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来到伸光的面前，对他说，这是你的父亲。那个时候，伸光就知道，那并不是他的什么父亲，那只是妈妈的一个男人。尽管清楚这一切，伸光也无法清楚地说出来。在他那时候的心里，只要能和妈妈住在一起，有没有一个爸爸都是无关紧要的。于是，他听妈妈的话，叫了那个男人那两个字，爸爸。
第二天，妈妈带着伸光回到了家。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为此，我整整哭了两个晚上。因为，他答应我的事情终究没有履行。
然后，我问祖母，伸光会幸福吗？
祖母说，如果这是伸光的选择，那就是幸福的。
我记住了这句话。
只要是自己的选择，即使路的尽头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大海，无路可退的时候，那便只有前进，哪怕是迎接死亡。
我想将这句话告诉伸光。可是我没有机会告诉他。
再次遇见伸光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城市。那时候，我们是同学。小学六年级。
伸光给予我的启示
六年级的我们，虽然身体上还不见成熟，但是心灵的承受已经可以说是接近大人了。
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刚刚离婚。我和奶奶住在一起。而伸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爸爸的妈妈在两年前生了一个小女孩儿，也就是伸光的妹妹。妹妹的降生让伸光原本就没有地位的身份在这个家里更加不受关注。伸光没有说什么。他能说些什么？抱怨吗？没有必要的举动。他只是默默地忍受着，笑脸相迎妹妹的降生。毕竟，妹妹没有任何错误。妈妈..也没有任何的错误。
伸光就是这样一个隐忍的人。隐忍而善良。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我总是看见他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坐在座位上，眼睛凝望着窗外的风景，一直，一直，眼神从未改变过。
我躲在门口，一直看着他。
有一次，我忍不住走进去，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啊？”他愣了一下，说：“我喜欢这里的风景。”
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向远方，看见天边的红日静静的挥洒最后的光芒，我突然觉得这种平凡的景象在伸光的指引下变得神圣，变得让人在意。
“黄昏在家里也可以看到。”
“可是，你不觉得在这里看见的感觉不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
“我不会感到孤单，不会感到害怕。”
伸光的眼神黯淡下来，从遥远的天际转回到自己扶在桌子上的手，落寞的神情不由得让人为之颤动。
“家，并不是我的家。那里没有我的位置。”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不到伸光的神情。可是他的声音寂寞的让我想要哭了。
他并不快乐。他的选择让自己感到难过。
这样的选择，伸光，有没有后悔过呢？
“哪，伸光，如果有选择的机会让你回到从前，你还会离开那里回到妈妈的身边吗？”
“嗯。”他点点头。
我微笑，转过身朝着门走去，却在门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想象着身后面的伸光，他的神情，他的模样，还有他的心情。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聊和软弱。那样的假设是完全不存在的。我做出这样的假设，无非是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感到后悔，想要回到过去改变一切，或者做出另一个选择——这是不可能的。正是看到了现实的本质，伸光才厌恶作假设，他厌恶用“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来安慰自己。即是已经发生的事情，那就没有再次回到过去的意义了。好的坏的，都只能坚持向前走了。
正是看到了伸光对于未来的这种决心，我才会义无反顾地跟在他的身后，一直不曾离开过。
厌恶地情绪
我们从同一所小学毕业后，上了同一所初中，并且还是同学。他被老师安排坐在我的斜后方。那个座位远离了窗户，伸光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上课感到无聊的时候，把目光投放在更辽远的天空上了。
每次下课后，我们通常会在一起，聊聊最近的生活，或者最近感兴趣的事情。那天，当我把想要唱歌的心愿告诉给伸光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话语。
我不满的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的眼睛没有看着我。也没有说话。
我大声地在他的耳边说：“我想要唱歌，我想要这种生活。”看到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平静了心绪，我轻声说：“我想要和伸光一起”
“凌暮。”
“嗯？”
“..没事。”
这期间，他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但我想，他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被人抛弃的感觉。
我对伸光的厌恶也从此萌生。
真实的我
我从来无法真正的了解到自己。一直以来，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仿佛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可以称为我自己的。我只能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倾斜的魂灵象征了我的懦弱。
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摆正我身影的人。他的名字叫凌冰圣。
他问我：“你叫凌暮？”
“是。”在这之前，我跟本不知道他是谁。
“我叫凌冰圣。我组织了一个乐队，现在还缺少一个主唱。我希望你能加入。”
“为什么是我？”
“我看了你的演出。去年的学生晚会上，你独唱了..”
“就因为这样你想要我加入吗？”
“是的。你的歌声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它..似乎传达了某种意义呢。”
“你知道那种意义吗？”
“啊，我不知道。但是我能感受得到。”
“那不一样吗？”
“不一样。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那种感觉。像飞在天空，像落进大海，像陷在泥沼想想，真的很令人不可思议。”
凌冰圣的这些话盘踞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散。回到家后，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直闭着眼睛。即便是这样，我也能感受到周围渐渐黑暗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一片猩红，那洋洋洒洒的血一般的红延伸到了房间里，裹住了我的脚踝。恐惧一瞬间占据了我的心。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呢？没有理由。
像飞在天空，像落进大海，像陷在泥沼..
凌冰圣的话语。
现在的我能体会到这些感觉。
飞在天空，落进大海，陷入泥沼。
啊，像是沉溺一般。
沉溺。多么美妙的词语啊。
我的手指不知不觉的开始在地上画着圈圈，太阳最后的光辉从窗户射进来，只照耀了身体的一半。空气中流动着太阳的叹息。虽然知道明天太阳依然会升起来，但是明天的太阳还是今天的吗？我今天此刻的心情它还会感受到吗？或许，我与它的共鸣只是这一瞬间了吧。想到这里，不知怎得，我竟然伤心地哭了。
我必须要纪念一下。
在太阳的余辉逐渐消失的一刻，我这样告诉自己。
而这一决定，也就是未来的某一时刻，诞生的沉溺。
我想用这种方式，证明存在过的一切。
这是我独有的方式啊。
很多年以后，回顾这一切的时候，我总是一边微笑一边流着泪。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