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辞母离乡

    “少爷,时辰到了。”

    年近五十的管家恭谨的守在一扇雕花门旁,他并没有像身后小厮那样浅浅而又局促地低着头,反

    而抬头定定地看着那扇门。此时鸡还没有叫,加之下了好几天的小雨才刚刚停,天还是阴的,身

    后的灯笼只能照出一层朦胧的光晕。可是他还是圆睁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仿佛他

    能看清楚一切。他知道这扇侧门雕着的是精巧繁复的花开富贵,他甚至记得三十年前这座宅子刚

    刚建起的样子,上梁那天他兴奋地吹了支“喜洋洋”,记得每隔几年他就会在这扇门前在这样的时辰等候着何家的少爷,在沉沉的夜色中上路。“三十年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他心里暗想。这时里面有了声响,昏昏的油灯亮了起来,揭破了这夜的斗篷,让管家的眼睛乍然有一点不适应。他赶紧转过身,让小厮把灯笼再挑亮一点。灯笼上惨白的“何”字让他莫名地想到身后的雕花门好久没上漆了,眼睛又隐隐地酸起来。

    “吱吱”,管家马上转身,让出一条道来。这时从门内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瘦少年人,皮肤白净,着一身白衫,微风吹去,尽显轻逸脱俗,自然有一段风流的态度。头发则一丝不苟地扎成一个髻,却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深沉。“少爷。”管家赶紧上前一步,少年并未答话,只是把手轻轻一挥,抬脚便向前走去。

    三人无声地穿在层层的天井小楼中,奇怪的是如此大的宅子竟是空荡荡的,仿佛没有生命的气息。终于来到正堂,此时灯笼已经挂上了,“进士及第”“光宗耀祖”的牌匾在白布的映衬下更加显得色如黑铁,似有千斤重量。少年知道母亲已经起来了,脚下加快了步伐。刚跨过门槛,便直直地跪下去,口里叫道:“母亲,嫂嫂。”这少年的声音也如新雨出谷般好听。

    只见这正堂上坐着一个白衣夫人,年约三十,气质内敛,神情庄重,令人见之忘俗,只是略显憔悴,眼下一点青黛色,可见近来少眠。她身边摇床里有个奶娃,才几个月大,蜷在小棉被里正在安睡,发出细微的呼吸声。下手坐着一个清丽少妇和一个两三岁大的男童。那少妇看来只有十五六岁,身段娇小却肚子微凸,看来至少四个月了,白鞋白裙,头上还簪着一朵白花,越发显得俏丽。只是脸上有掩不了伤痛神色,一双杏眼哭得如桃核一般。她正柔声哄着身边孩子,竟是一对母子。那孩子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只怕还没睡醒。

    堂上夫人看了一眼少年,道:“看来你也是一夜未睡。先给列祖列宗和你父亲兄长磕头吧。”少年依言,上前几步跪倒在堂前。只见“何氏堂中历代宗亲昭穆考妣之神位”前赫然有两块新制的,朱红的笔迹似乎还没有干透,明明是稳健磅礴的字迹,在突突的烛光下令人胆战的狰狞。

    礼行完毕,少年坐下,一时间堂上寂寥无声,沉静得尤如古井。夫人突然喝道:“雾隐!”堂上人皆愣了下,少年倒是反映快,立即站起身来,应道:“是,母亲。”

    夫人方才道:“雾隐,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回,切记保重身体。”

    少年愈加恭敬:“孩儿明白,母亲切勿记挂,孩儿不能跟前尽孝,更要保重身体。”

    夫人惨然道:“你此行不同往常,你年纪还小,若不是家逢大难....”声音已有些噎哽,“家中还有幼弟弱侄,你嫂子又有了身子,虽然我尚可支撑,只是外面的家业不可一日无主,我...这也是万不得已,对不住你啊!”

    那少年尚未听完就急急跪下:“母亲,何出此言。这都是孩儿自愿,孩儿头顶一个何字,正该报父母生养之恩。”说完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夫人忙站起身扶他起来:“唉,自你生下来,又究竟在我身边呆过记事呢。”

    那少年听了这句话,已止不住泪,只好将眼睛闭起。夫人拭去他眼角的泪,寒声道:“从今以后,何家俱在你身上了。”

    这时,那少妇也牵着孩童走上前来,竟是盈盈一拜:“小.叔,清受婉云一拜。”急得少年和夫人一齐扶住。管家也上前道:“少夫人,快起来。”

    那女子留下一行清泪:“叔叔勿要推辞。叔叔此去艰难,更何况我哥哥他我心中有愧。”

    夫人连忙扶起:“你这叫什么话,难道你不是我何家的人了?难道晋儿不是雨樵的儿子了?”

    “晋儿”那女子泪眼婆娑,这头已是泣不成声,语不成句了。

    那少年也劝道:“嫂嫂切勿多心,此事与你无关。晋儿和你肚里的轩儿都是我何家血脉。你只管安心养胎,况且日后我不能在母亲身边,家中还劳嫂嫂操持。”

    那女子呆坐在椅上,听了这番言语,抬起纤弱的脖颈,半响方点了点头。

    夫人叹了口气,看看天色,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漆木镏金小盒交给少年,少年大惊,连叫不可。夫人淡然一笑:“此次你父兄罹难,家中又被洗劫一空,已是所剩无几,这里面不过是些首饰之类,也好在路上做些盘缠。”

    少年尤欲说什么,夫人已看向管家:“福叔。”

    “夫人。”

    “福叔,你在我何府已有三十多年,早该颐享天年,只是而今何家只剩孤儿寡母,生计无依,还要指望你啊。”少年人听到“孤儿寡母”四字,面上一痛,泫然欲泣。

    “夫人,”福叔抢声在地“老奴受何氏三代大恩,结环衔草,无以为报啊。夫人不嫌我老迈,我定会帮二少爷度过难关的。”

    夫人掩面擦了擦眼泪:“好,好。雾隐,我最后一句要嘱你。切不可因小利而失大义,污了先人的名声。”

    少年再拜:“儿记下了。只是孩儿还有一事。”

    “何事?”

    少年欲言有止。夫人心中了然:“你可是因为你师父?”那少年只是低头,不敢言语。

    夫人冷笑:“也罢。我虽恨他当年强抱了你去,不过终也是为了救你。他对你恩同再造,犹胜父母。”伸手扶起少年道:“他一生孤独,你以后可去看望他。时候不早,你和小清,福叔上路吧。”

    天边终于亮了一丝曙光,太阳像一点樱桃,照亮沉沉的何家大院,照亮蜿蜒的山道,也照亮一辆疾弛的青毡马车,渐行渐远。只有马蹄声还在山谷回荡,声声狂乱.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