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魂转魄移

    是很久很久吗?

    仿佛已过了千年,那样的久远啊。

    一百年的面壁,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瞬。

    可我为什么在这里,要在这里等待呢?

    等待着谁,又为谁缚上缘分的线绳,套上宿命的枷锁?

    时间如指间砂,不经意间,已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

    因为,是在思念一个人,所以,就算忘了那个人的样子,忘了等待的原因,也,还是会在原地等待,直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我忍受百年的寂寞,也只是为了——那一个人。

    这是什么东西吗?气闷得好难受,喘不过气来,然后,身子就轻得——好象要飘起来一样?!

    不是要飘起来,是真的已经飘起来了!!!

    天哪!

    苏绾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自己象是个提了线的傀儡一般,被吊在半空中。

    手脚是一片冰凉,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眼前——眼前只有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一根仿佛看不见的线绳,束缚住了她的手脚,让她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就象她平时爱看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布。只是,那个不会说,不会笑的人偶娃娃,变作了自己,就这样,不可抗拒的——一步一步,迈向埋葬自己命运的深渊。

    眼不能视,手足也早已麻痹,身处何方?为何我看不清呢?

    其实,看不清的又何止这些啊?!

    很久很久以后,苏绾才明白,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命运与未来。

    那魔魅惑魂的铃声啊,飘渺得无可捉摸,几在左近,又仿佛远得在天涯。

    苏绾就这样随着那铃音,远了,远了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只是记得我在喝莲子羹,然后——然后怎么样了?怎么会就不记得了?

    一向自认记忆力甚好的苏绾暗暗着恼,自己居然也会有一段空缺的记忆!

    恩,一定是平时自己得罪人太多,才会有哪个不法之徒想来暗算本小姐。

    反了!反了!

    向来只有我暗算他们,这下可栽大了!明天怎么有脸见人啊!肯定是萍儿这小妞,为了保全她男人清白这样整我,重色轻友啊。要不是老李,我下午刚把他栽的玫瑰摘去晒了花茶。哼,就算是名种也没必要这样较真吧。难道是袁妈?我不过是拿了她绣了半月昨天才完工的衣裳裁了一块给狗狗穿,袁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恩这到底怎么回事呀?太玄乎了吧

    苏绾正胡思乱想,梦游天姥之际,灵光一现,徒然察觉,不对!这铃声这铃声,决不是寻常物事!这是道家摄魂之物!

    一念至此,她忙集中心神来抵抗这铃音。双目紧闭,咬紧了牙关,硬是没有让这惑魂的铃音再进双耳分毫。纵是如梦如幻之仙乐,在苏绾听来与寻常声响再无异处。

    突然,她双眼蓦地睁开,眼中精光大盛,再也掩饰不了的锋芒瞬间迸出。一双眼睛,炯炯盯着身前尺许。活泼好动的少女,仿佛瞬间变成了入定的老僧。就这样定定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苏绾身前尺许,站着的竟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黑衣少女!

    黑衣,黑色笔直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胜雪的肌肤,一双墨色的黑瞳流光溢彩,连苏绾都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美人。

    但纵有绝色姿容,她整个人站在面前,苏绾感到的确是无尽的压迫感与——不寒而栗!

    “哇,好美啊”这样相对站了约莫一柱香时间,听得四处仿佛人声鼎沸了起来,随之苏绾的一颗七巧玲珑心早已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终于开了口,“姐姐你不要一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好不好?”

    那少女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

    完了,完蛋大吉了,这是一个非常特别极其难缠的角色苏绾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姐姐啊,我们家里很穷的啊,没有什么钱,我老爹他最近做生意赔了本,姐姐你要劫财该去城西王家啊。”

    那少女依旧一脸冰霜。天哪,苏绾吐吐舌头,要不是看来她的修为深不可测,她早就要上前去捏捏这姑娘的小脸,看看是不是用冰块做成的啊。

    苏绾心中这时已明了了几分,这应该是——魂魄离体吧。那么,这个少女又是谁呢?

    她微微低下头去,这才看清自己正晃晃悠悠漂浮在半空,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支撑着自己。而再下面,赫然就是另一个自己!

    爹爹,娘,萍儿,还有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在。

    大娘抱着弟弟,站在最角落处,她和娘争斗了这么多年,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悲是喜。

    爹阴沉着脸,手微微地颤抖着,在房内来回地踱步,烛光映照在他焦躁不安的脸上,明灭不定。

    娘伏倒在自己身上,哭得已是几乎要不省人事。

    萍儿站在一旁,似是不敢放声大哭,只捂着脸,小声地啜泣着。

    其余的下人也均站在边上,低着头,用无声来表达他们的哀悼。

    这是——死了吗?

    苏绾心惊。

    再看自己,面色苍白,嘴唇青紫,脸上隐隐透出黑气,而一碗莲子羹,泼得满身都是,尸身狼狈之极。

    “天哪!我的死相也太难看了!”

    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儿呢。

    那一刻,是数百年来第一次,无音几乎便要微笑起来。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与职责,她又生生将这笑憋了回去。

    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死了,却不问为何而死,居然第一件事是抱怨自己的死相。

    她却没有想到,接手这个女孩儿的魂魄是这样麻烦的事。

    无音遥遥地望着对面那个貌似娇俏天真,单纯烂漫的女孩儿。她的眼神深邃得见不到底,也许,抑可以说是——空洞得见不到底。

    其实,这样的人一定还没有活够吧。

    她也是在这个年岁死去的,可是她对于人世,却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留恋,可这个女孩儿不一样啊,她看来那样地幸福,幸福得——仿佛在梦里——仿佛这个梦,还从不曾醒来一样

    如果是其他人,又如何会忍心,让这个未经人事,依旧对未来满含希望与热情的少女离开她留恋的人世,去一个——本不该有她的地方啊!

    可无音不是其他人,无音——就是无音,如她的名字一般,独一无二!

    软鞭,也是深黑色的,黑得,就像那化不开的浓浓夜色,就像——疾风骤雨,已劈头盖脸朝苏绾撒下,似一张无形的大网,转眼就把苏绾笼在了其中。

    苏绾似乎根本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依旧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看着漫天鞭影兜头落下,她只是,好象在看着握鞭的那只手出神。

    那的确是只很美的手,十指如葱,漆黑的鞭梢更衬得那手盈润洁白。

    可是苏绾啊,难道你不知那是锁魂的鞭,催命的鞭?!

    苏绾的确不知道,她也懒得知道。

    因为现在,那漫天的鞭影只汇成了凌空一点,落下,然后缠绕在她同样盈润洁白的皓腕上。

    她当然就更不会知道——她适才,已是只差一点——便灰飞烟灭

    无音一直冷漠的眼中此时也闪过一丝讶色。

    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场大战,她甚至想过会有可能在这里魂飞魄散。

    所以她等待时机,等待破空的一击!

    这确是她未曾想到的结果

    ——这个女孩儿,破得了她从不曾落空的惑魂铃,却避不开,墨澜最为平凡无奇的一招。

    “嘿嘿”,苏绾望着眼前似在凝神思索的无音,一向多话的她最耐不住寂寞,“姐姐我们这是在干吗呀?不要呆立在这边,看起来很蠢的。我肚子有点饿了,不如我们等到天亮,去城里最大的添香楼吃一顿再上路吧!”

    见无音只是漠然看着她,苏绾摆出了个很可爱的笑容,大方地挥了挥手:“我请客!”末了还补上一句:“喏,你瞧,我的私房钱,都藏在床板底下那个老鼠洞里。放心,是真金白银,老鼠咬不坏。你看,我多有诚意,这地儿一般人找不到吧”

    无音的脸却还是没有丝毫的表情,不等她罗嗦完,便将一副乌黑的精铁打造的貌似是铁镣的东西“喀”一声搭上了苏绾的手腕,拉起她的手,也可以说是拽着她,在一片“我没犯罪!”的大呼小叫声中把苏绾带离了苏府。

    “诶,这个这个姐姐你轻点儿,会痛”

    鬼魂还有会痛的说法么?

    “姐姐啊,我实在很饿。如果你等不到明早,不如我们今晚就去添香楼打劫吧。真的好好吃哦,保证你打耳光也不肯放!”

    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苏绾似乎一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给贪嘴害死了的样子。

    “姐姐啊,你是不是哑巴啊?你这么漂亮是哑巴也太不幸了。我认得青元巷的宋医生,治聋哑很神奇啊!真的!”

    苏绾其实也不太怕死,因为她没有想过如果人家真是哑巴现在一定会恨不得捏死她的

    “姐姐啊,你既然能害死我,那你干脆把我们家黑白双煞一块儿害死得了,他们是我保镖,你总不忍心让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在外面被人欺负”

    无音虽然已被扭曲成了心理变态的杀人恶魔,却还是一言不发,直向前走去。

    “我们家小狗叫做白痴,小猫叫做黑皮,合称黑白双煞,很可爱的,姐姐我带你去看怎么样?”

    苏府的猫狗宠物其实是常遭受灭顶之灾的,这样的宠物常常会有精神分裂或者是抑郁症之类的疾病,怎么一转眼变成了很可爱?

    “姐姐,其实我觉得我这次死得难看了点,你有没有办法让时空倒流,让我换种死法,比如说——一条白绫,千古风流之类?”

    死就死了,能保留个全尸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

    “姐姐啊,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哇,原来是这么美啊啧啧,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苏绾的后两个字还留在唇边,就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冷漠到不带一点温度的眼睛。

    那是,无音的眼睛

    那样疏离,漠然的感觉,却为何——那样地熟悉呢?

    苏绾的话少见地顿住了,她被那双眼不由自主地吸引了过去。

    那样地流光溢彩啊,虽然不带一丝人间的情绪,却又好象有千言万语,欲诉还休。是清冷的月光啊,有最明亮,最清丽的,却也最是朦胧淡漠的——那是烟尘吧。

    为何在你的眼中,看得到——风霜呢?

    她本就不是红尘中人,本不应该有红尘的颜色啊。

    苏绾只是觉得惘然,怎样呢?

    睡去吧,睡去吧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畔,默念:睡去吧。

    睡去了,忘却了,就不会再有人间的苦痛,忧愁,相思,不会再有悲欢离合,与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可以吗?

    从此就不再,再不会有苦痛与挣扎。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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