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沙尘暴刮得紧,细细密密的小沙粒嵌在窗户框的每一个缝隙里。江小暮日夜徜徉在哀怨的情绪中,看着小刘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巨大天球。恒星日,太阳日。
地理课刚结束,不再忍心看血淋淋的月考卷,连忙折起来收到书包里。
高三这当口儿,时间紧,睡眠少,只有卷子多。学委又捧着一厚叠白花花的习题卷,声音细细的,有着特别的激动,“老师说,今天不多发了,每人五张,明天讲。”
“是每科五张卷吧?”
“不怪中国森林资源遭严重破坏啊,都用来印卷子了!”不知谁一声怪叫,全班“轰”地炸开了。
周曼将以阿汤哥作封面的英语杂志盖在脸上,“老天啊,赐给我一个男人吧,每天看着,养养眼也是好的——”
江小暮将杂志一把抢下来,横瞄瞄,竖看看,咂咂嘴,“一般吧。”
周曼瞪大眼,吐了口气,将额前的头发吹上去,“拜托,我哪能和你比啊,你——”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拔高,“你的李格一,那是王子级别的,一汪沧海在身边呢,还有什么天水能入你法眼啊——”
江小暮傻呵呵地跟着笑,觉得她眼神不对,转头望去。
“江小暮。”李格一神采飞扬,笑意盈盈。
她暗自叹口气,能把高三的日子过出,那叫什么,“坐看云起时”的境界,这人。
跳着走过去,“有事啊?”拖着长长的虚荣的尾音。
“刚刚说我什么呢?”低低的,漾出清水来似的。
江小暮伸手捏起他水蓝色格子衬衫的一角,将因长时间握笔生出的汗蹭上去,“说你祸害我们这些祖国纯洁的小白兔啊。”
“哪里是‘这些’啊,”他低低的笑,“一只就要我命了好不好。”薄薄的镜片遮不住宝光流动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说什么呢?”她左右瞅,班级门口,被班主任抓到,他倒不会有什么事,对她来说那就是永不超生。
“晚上放学等我。”江小暮的手搭在靠走廊的窗台上,李格一的手覆上来。
她轻轻抽出,“可能不行,我答应曼曼一起走的。”
“你把周曼叫出来,我有话跟她说。”啧啧,这小伙子,还是年轻啊,肝火大。
“快上课了,我进去了,啊。”
“江小暮。”她站住。“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这句话有几分气势,但说出来的口吻很轻,很柔和,也就没那么大的杀伤力。
微笑,转身,“朋友,好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这个答案我已经在日记本上准备一个多星期了,现在才问,笨蛋。江小暮暗自得意。
李格一叹了口气,优雅地。“那,拜拜了。”
她的胃立刻被什么力道拧了一下。水蓝色的格子。
回到座位掏出数学练习册,江小暮正襟危坐,听到周曼碎碎地嘀咕,“你就装吧。”
十点二十,准时到家。阳台没有光亮,睡着了?这个懒女人。
江小暮掏钥匙,开门,一片漆黑。
“妈?”屋子很大,差点有了回音。“妈?”她有点慌了,开灯,空无一人。打电话,关机。
“喂?舅舅吗?——对,刚放学,刚到家。——噢,噢,好的,我马上过去。”
拿起钥匙,飞奔下楼。
拦辆出租车,“师傅,中心医院,拜托快点。”
手机震动。江小暮心烦意乱,有点疲惫。“喂?”
“江小暮。”略略一顿,“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妈出车祸了。——我正在路上。听舅舅说的,擦身,应该没事吧。不用,真不用,没事——你别过来,不——我都说了不用了你烦不烦啊?!”啪地摔了电话。装进包里任它继续震动。
她意识到自己很自私。太过看重自己的情绪,而这个好事者,莫名其妙被她碾成了发泄通道。
两个人,有什么公平可言呢?只有值得,或者不值得。
“小丫头,火气真大啊。”开车的大叔看不下去了,“谁能没个意外啊?别太担心”
敢情不是你妈。她没理。
“念书呢吧,啥事都心平气和的才能解决你说是吧?这做人吧”
“大叔,麻烦您能快点吗?”
江小暮琢磨自个儿这一天过的是什么日子。早上五点起床刷牙出血,估计是缺胶原蛋白了,还得补点维生素。推出自行车车链子就断了,来不及修,连跑带颠地赶公车。c市的公交车像追命似的,车还没停售票员就硬催她下去,差点被车门夹成猪手。昏昏沉沉困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混到中午放学还下了雨,没带伞,将近一点才吃上午饭。下午月考成绩出来了,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更可悲的是,她几乎天天都在过同样的日子。
推门,气喘吁吁。
女人静静地趟在床上,面色不错。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女转头,“小暮啊——唉,妈妈还嘱咐你舅舅别告诉你,又耽误一晚上——妈没事,你——”
江小暮盯着那个男人。
“哎,小暮,这是你,郁叔叔。”
男人站起来,冲她伸出手。
江小暮鞠了个90度的躬,“郁叔叔好。”
走近女人身边,“妈,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不少作业呢。”
“好。”
“那,郁叔叔再见了。”男人走过来,要送她,“别,我自己行。麻烦您照顾我妈妈,谢谢您了,郁叔叔。”
走出病房,静静地靠着墙,江小暮大气都不敢喘。蹲下来吧,她告诉自己,蹲下来不需要花太多力气支撑身体。她好像得减肥了,美女不过百,再说太胖了,自个儿的身体整天拖着太沉也遭罪啊。
好事,好事。也许,妈妈找到她的mr.right了呢。
可是,在哪一个瞬间,她想起另一个男人的脸。
蓝蓝的天空,明净的窗子。男人边解围裙边喊开饭了,女人和孩子都大模大样地坐到桌前,等着盛饭。又酸又辣的溜肉段。韭菜鸡蛋卤的过水面条儿。真香。
她的记忆长久地徜徉在这样的场景里,每每想起,毫不褪色。
爸,我想你了。她轻轻地对自己说。
楼梯拐角处,一个瘦长的身影。白衣长裤,靠着窗,落拓地吸烟,很年轻的样子。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向她。
江小暮赶紧擦脸,湿涝涝的,也没带个纸巾,心想见到帅哥的第一面竟如此狼狈,丢人。
幸亏医院走廊灯泡的度数不高,黑漆漆的,她挺直了腰杆,自觉形象也坏不到哪里去。他朝她点点头,走过来。
那时候,江小暮不知道,这样的走路姿势,从昏暗的走廊深处走出的身影,将在她的记忆里进行一次怎样的游荡。
那人越走越近,江小暮登时浑身僵住,脸唰地红了,连耳朵都烧了起来。灯光在他头顶打下来,看不清五官,像个石膏像——显得整个人非常之有立体感。他身后的走廊啊窗户啊绿色植物啊护士小姐啊都成了布景。
走到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对准痰盂,弹弹烟灰。
这叫一个尴尬。
于是江小暮落荒而逃。
似乎能听到背后轻轻的笑声。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