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奇境疑似梦

    一切都很正常。晚自习放学,回到宿舍,洗漱,睡觉。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意外,一切平淡而有序。在躺下之前,闲云甚至还照例写了日记呢——她的日记通常很短,多则五六句,少则三五字,最适合晚上靠在床头、就着灯光、慢悠悠地一笔一划往日记本里涂抹。三年来,日记本里一天都没断过。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因为一切都很正常。

    洗漱完毕,上了床,一坐进被褥里,她就顺手拿起了枕畔的日记本,翻开,稍微沉吟片刻,便缓缓写下了今天的内容:

    2007年12月7日星期五晴

    今天过生日。湛曦送给我一本书。不愧是死党啊,知道我嗜书如命。然而她同时油腔滑调道:“哎,我说闲云哪,你不能老是让我一个人陪你过生日啊。打算什么时候找你的白马王子?告诉我呀!别卖关子了!”

    我说:“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她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静静地笑了,笑得灿烂而诡异。

    合上日记本,放回枕畔,闲云便躺下睡觉了。一切都很正常。拥着松软的被褥,把身体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散漫地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然后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时,天已蒙蒙亮。她第一个反应是:早自习已经迟到了。

    冬季正是昼短夜长的时候,早上七点天色还不能彻底明朗起来。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估计至少也已经六点半。早自习都过去半个小时了。

    三下五除二地起床洗漱完毕,明知道迟到了,闲云依然习惯性地瞟了一眼手表。然后便蹑手蹑脚地关上宿舍门,不惊动室友们的酣眠——她们宿舍向来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地去上早自习,其他姐妹们几乎每天都要睡到上午的预备铃向。

    整条走廊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下楼梯时,闲云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仔细一想,咦,刚才看了一眼手表,上面显示的是什么时间?当时看表只是一个习惯性的无意识的动作,根本就没有看清楚。

    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腕又看了看手表。这一看不打紧,脚下的最后两级台阶竟被她当成一级,一步跨了下去。于是腿一软,脚一歪,猝不及防,咕咚一声仆倒在地上,膝盖和脚踝摔得钻心地疼。她有气无力地了两声,便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公寓楼,再次看向手表。

    只见时针、分针、秒针整整齐齐地重叠成一根,端端正正地指向12,静止不动。

    很显然,表停了。不过,闲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整个校园安静得出奇,四下里观望一番,竟见不到一个人。教学楼里的灯都没有亮。一排排窗口和天色一样灰蒙蒙的,镶嵌在微微发白的建筑体上,更显得阴沉晦暗,像是一双双魔物的眼睛,泛着冷冷的光。

    她愣愣怔怔地站在公寓楼前,心底缓缓浮起一团模糊的困惑。平时的早晨,中专部和高中部的学弟学妹们总是早早地起来锻炼身体,朗读课文,背诵英语单词,校园里洋溢着鲜活的生命力。然而此刻,偌大的校园竟然空荡荡的,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机。无论是落叶树还是常青树,全都像是枯死了僵硬了的,峭棱棱地兀立着,枝干凌厉地指向苍穹,雕塑般纹丝不动。连那草坪的绿色也是灰暗呆滞,明显地失去了往日的神韵——或许只是因为天色还没有完全明朗起来,所以视觉上有些失误吧。然而,闲云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挥之不去。

    天色终于又亮了一些,太阳总该出来了吧。闲云向漫不经心地向东天望去,那里却仍然只是灰蒙蒙的一片。今天大概是个阴天呢,她低下头叹息了一声,但猛然觉得不对劲,自己明明感觉到有一抹酥红在眼角招摇啊。茫然四顾,顿时惊得不知所措。

    一缕红霞赫然在西方天空露出一角,并且缓缓地扩散着。

    莫名其妙的惊竦像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闲云的思想似乎瞬间凝固了,大脑中一片空白,失去了一切意识,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西边天空红色的区域越来越广阔,红光越来越强盛。终于,橙红色的太阳在西边天尽头露出了半张脸,冉冉地上升,映红了西方半边天。

    她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蓦然四顾,却发觉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死一般的寂静。诡异的太阳。殷红的天光。

    昨天湛曦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找你的白马王子?”她说:“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现在,太阳已经从西方升起来了。

    闲云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如果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在床上醒来,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那样,她就可以照常上课,照常吃饭,照常过着庸碌而充实的日子。然而,她跺跺坚实的地面,踢踢真实的垃圾桶,终于恐惧而无奈地发现,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如果是梦,刚才下楼梯时摔那一跤就该醒了。摔得那么重还不醒,这梦也太逼真了。

    西方的半边天红得灿烂而诡异。闲云死死地盯着那边看,然后,那逐渐蔓延着的红光中浮现出一副灿烂而诡异的笑容,湛曦的笑。

    随着太阳的升高,红光还在不停地浸染蔓延。当太阳悬挂在树梢上时,整个天空都变成了半透明的红色。太阳半红半黄,瑰丽刺目;天空殷红浓艳,如血如火。周围的建筑物和花草树木都披上了一层浓浓的红纱,惊艳而神秘。不知何时,空气逐渐浑浊,越来越浓重的雾气在不安分地浮动翻涌,也是红色的。最后天地间成了一个红茫茫的世界,连近处的公寓楼都只剩下了一个浅淡的红色影子。

    “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一阵怪异的叫声突然从上空传来,震耳欲聋。这种声音从来没听到过。闲云惊诧地抬起头。

    一团缥缈的阴影出现在西方天空,在红蒙蒙的雾气中掠过有些迷离的橙色日轮,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黄晕,盘旋着向这边移动。阴影的面积逐渐增大,可以看出是一只鸟的形状。闲云抽了一口冷气。有这么大的鸟吗?

    根据常识,世界上最大的鸟是鸵鸟,但鸵鸟是不会飞的。可是此刻看到的这头飞鸟,块头绝对不比鸵鸟小。

    “嘎——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正惊骇间,那团巨大的鸟形阴影已经飞来了,在校园上空一边来回盘旋,一边扬声唳啸。她忙不迭地捂上了耳朵,仍然被震得头痛欲裂。

    “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仿佛在应和这头怪鸟的召唤,远处传来了一阵相同的叫声。然后,又一团模糊的阴影从西天日晕边掠过,面积越来越大,隐隐有铺天盖地的气势。仔细一看,密密麻麻,黑压压的,竟有百十头巨型怪鸟!闲云惊叫了一声,想要往哪里躲避一下,然而片刻之间,它们已经飞近了,和最先出现的那头巨鸟一起在校园上空盘旋长啸。

    “嘎——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嘎——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好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合唱!可惜闲云实在消受不起。听觉神经自然是立即麻木了,五脏六腑却在激烈地翻腾。胸腔被心脏狠狠地撞击着,似乎随时都要爆裂。

    百十头庞然大物在头顶诡异地盘旋,巨翼鼓起的气流是相当可观的。闲云已经被它们那惨绝人寰的歌唱震得头晕目眩肝胆欲裂,很快又被劲厉的阴风扫得倒在地上。好几回刚挣扎着爬起来,就立即被裹着尘埃的风呛得近乎窒息,再次倒地。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溺水者,徒劳地挣扎,却抓不住任何救命的稻草。巨大的恐惧席天卷地而来。

    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着的。闲云对自己说,看样子,最好回公寓楼躲一下。由于站不起来,她只能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好狼狈啊!虽然在一对对巨翼的关照下连爬都爬不稳,她还是闭着眼睛,埋着头,一步一步地努力着。公寓楼并不远,就在七八米外。

    然而正爬着爬着,闲云忽然觉得不对劲。公寓楼有五层,教学楼有六层,综合楼有七层。而那百十头怪物飞得并不高——飞得太高地面就没有这么强烈的气流了——然而漫天盘旋,来去自如,竟撞不上任何建筑物!

    这一想,顿时毛骨悚然。猛地抬头,只见前方茫茫一片,哪有公寓楼的影子?或许是浓雾遮挡了视线吧。闲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然蹿了起来,迅速闯过强风结成的柔墙,向前奔出几十米。什么建筑都没有!公寓楼竟是凭空消失了!

    骇然四顾,却发现雾并不重。她甚至可以看到红彤彤的天和苍茫茫的地在视线的终点交接。然而,视野之内竟是空空如也。公寓楼,教学楼,综合楼,餐厅......一切熟悉的建筑物都荡然无存。花园草坪也没了踪影。当下惊惧不已,腿脚发软。又一轮劲风袭来时,闲云颓然跪倒在地上。

    着地的刹那,双手和膝盖硌得生疼。这时她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水泥地面竟变成沙土质的了。再看看四周的空旷苍凉,闲云这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片杳无人迹的荒野上了。

    不禁苦笑。怪不得这么大的动静,却始终没看到师生受惊奔逃,没听到人们呼天喊地,原来是她孤身一人闯进了另外的世界。那么,眼前这一系列怪事只是她一个人的经历吧,别人该睡觉的睡觉,该吃饭的吃饭,该上课的上课,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平淡而有序吧,闲云无从得知。然而,这样离奇的遭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亦真亦幻,不可捉摸。

    唯一肯定的是,她正面临着一场生关死劫。这么多庞然大物明显地来者不善。

    “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嘎——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

    尖亮的唳啸像滔天巨浪一样层层压下来,伴随着越来越凌厉的阴风。她再一次感觉到了承受的极限。那群鸟形巨怪飞得更低了,上下翻飞,俯冲盘旋,很多次都险险地和她擦身而过。然后,那些刚猛有力的巨翅终于劈头盖脸地扑打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闲云师妹,你果然没有死心,又回到夕冥大陆来了......哈哈哈哈......可惜,这次他没机会救你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要让这些鲲鹏慢慢折磨死你,然后把你打入万劫不复的寂灭之境,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他再也救不了你了,你将永远灰飞烟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刺耳的笑啊,好怨毒的话!意识本来已经有些模糊了,闲云却被这阴恻恻的狂笑和仇恨的尖叫冲击得清醒了许多。咦,等等!

    闲云师妹?夕冥大陆?鲲鹏?寂灭之境?老天!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师姐?而且还这么恨我!那个“他”是谁?恩,我是谁?我是闲云,没错,可是,闲云是谁?

    但愿这只是一场梦。在巨翅钢喙利爪的轮番撕扯中,闲云再次喃喃地重复这个强烈而渺茫的愿望。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