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洪潭
“那你自己回家去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给老申交代一下，随后我便会离开，记得保管好那枚令牌。”刘一鸣将怀里环抱的申威轻轻放下，对着申威笑了笑就转身离开。
“刘叔再见，申威以后一定会去找您的。”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流出，流过申威稚嫩的小脸，最后有一部分流到嘴里，那感觉有点咸。
“这就是离别的味道吗？”在回家的路上，申威回想着今天的经历。
从未到过山谷之外的申威今天走的比申家庄的猎人们走的都远，学到的东西虽然不算多，却令人无法忘怀。
因为家在申家庄最偏僻的西边，经过那里需要走过人们聚居处，申威把令牌塞到兽皮衣兜里贴身放着，拎着用野芋头叶子包着的红色野果走在路上。这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路上基本看不到人，一个在喂鸡的中年妇女看到申威走过，连忙回家拎了一个篮子出来。
“小威，这是春姨送给你留的土鸡蛋，可有营养了，拿回去补补身子，你现在在长身体，可要多吃点。”那自称春姨的女人长得普普通通，个子很矮，只比申威高一个头，但是笑的很甜，让人心生好感。
“六哥也在长身体，而是他比我吃的多，我拿几个就好了，让六哥多吃点，我这里也有一些野果，是在很远的地方摘的，可好吃了，春姨您也拿几个给六哥吃吧。”申威并没有完全拒绝，把手里拎着的叶片包裹放下，取出几个浆果，把五个鸡蛋放了进去。
眼前的春姨就是傻六申六顺的母亲，因为傻六性格有些不合群，所以村子里的小孩都不太愿意跟他玩，别人去溪里捉鱼树上掏鸟窝，傻六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那玩泥巴，看起来要多凄凉有多凄凉，父母都没办法，只能干着急，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年。
还好申威长大之后跟他很合得来，因为申威长得好看脾气又好，村子里的娃子，特别是女娃子都喜欢跟着他一起玩，顺带着傻六也逐渐融入群体，天天跟着村里的娃子们折腾，脸上的表情也变的开心起来，所以傻六的父母都很感激申威，时不时会叫申威去自家吃饭，又是吃的又是缝补衣服，傻六有的申威都有。
这些年多亏春姨和族长一家申威才能健康快乐成长，所以申威也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
“小六吃的不少啦，他那笨脑袋吃那么多也没用，要是他能像你一样聪明就好了，春姨家养了这么多鸡，鸡蛋多着呢，别客气。”把篮子往申威怀里一塞，春姨指着旁边的鸡舍，那里十几只鸡在抢食，好不热闹。
春姨虽然嘴上说自家娃子不争气，但是表情还是很欣慰的，对父母来说，孩子开心成长才是最重要的。
“族长爷爷说六哥那是憨厚，不是傻。”想起那个单纯的六哥，申威也忍不住笑了笑，也就没客气把包裹放篮子上，他知道这鸡蛋是推不掉的。
“希望是这样没错，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家吧。”摸了摸申威的头，春姨笑着对申威说：“你这果子是留给你爹吃的吧，能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啊。”
“嗯，那先回家咯，春姨再见。”晃了晃鸡蛋篮子，申威告别春姨往家走去。
…………
申家庄最西边，有一座有些破旧的茅草屋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里，屋子旁边是一条小河，小河两边是申家庄的农田，种着水稻等农作物。现在是三月，水稻已经有申威那么高了，郁郁葱葱几亩地，足够养活整条村子的人，除了打猎，申家庄就指望这些粮食过活了。
“爹……我回来了。”申威推开简陋的木板门，低声说到，好像怕吵醒他爹一样。
只见不到二十平方的屋内摆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一张木桌子，桌子上烧着兽油灯，灯芯燃烧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靠河边的窗口旁是灶台。
“…………”躺在稻草编织的席子上的中年男人只睁眼扭头看了申威一眼，随即闭上眼睛继续睡，一句话也没说。
“我这里有些果子，味道不错，爹你要尝尝吗？”似乎习惯了中年人的态度，申威把篮子上放好在灶台上，抱着野果走出去，一会又回来了，野果表面湿漉漉的，还有水滴下来，看来是去洗果子了。
“…………”中年人没有说话，缓缓坐了起来，桌子就在床头，他一伸手就能拿到那红色浆果。
只见他伸手拿了一个果子，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脸上冷漠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他穿着破烂老旧但依旧显眼的红色袍子，披散着黑色长发，上面有几缕白发，脸上长满了胡茬，看起来是好几个月没有刮过了。虽然胡子邋遢，却遮盖不住他那俊美的五官和倒八字的剑眉，他的眼睛虽然很好看，眼神却是混浊的，低垂的眼帘显得他整个人都有种颓废的感觉。
“味道一般……”吃第二个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申威，仿佛在看一个侍者，完全不是一个父亲该有的表现，神情依旧冷漠，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抱怨的话。
“嗯，不难吃就好，等下我再给您做饭吃，春姨给了我一篮子鸡蛋呢！”听到这句话，申威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开心地去准备晚饭了，看起来是习以为常了。
从申威从一岁半懂事开始，躺在床上的男人就一直是这个表情，几乎没有下来过，除了出去洗澡，偶尔会说几句话。
一般申威问他什么，他都闭着眼根本不会理会，申威早就习惯了，也不去问他什么。
“这孩子……”看着申威稚嫩，越来越像某人的脸，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恨，但很快就消散了，他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终究只是个孩子……”
“还有三年，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他低声说着，冷漠的脸上多了一丝伤感。
“什么还有三年？‘她’是谁？”抱着一桶水刚进门的申威刚好听到这声低语，还有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除了自己拿回长老发的经书时他脸上有过愤怒的表情之外，申威就再也没见过他脸上有过其他的表情，所以有些诧异。
“…………”看着只比那木桶高一点的申威，他再次沉默不语。
“…………”见他不语，申威也就不再问了，抱着木桶走到灶台边，倒水进木盆准备洗米。
“为什么？”中年人看着申威那娇小的身影，他的眼神变的清明，还带着一丝怒火，沉声问道：“以你的聪明伶俐，肯定能猜出来我不是你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正在洗米的申威手一顿，幼小的心灵一阵绞痛。
虽然他一直都有这方面的猜想，但他一直奢望，奢望父亲对自己不好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所以他一直努力表现自己。申威不过五岁，却有着远超自己年龄应该有的成熟，这对他来说真的不容易。
“因为你可能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扭过头来，申威双眼早已通红，两行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亲人？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盯着申威一字一句道：“我可是要杀你的！”
杀字一出，整间房子仿佛气温都下降了几度，申威突然觉得有点冷，泪水也止住了，看着自己喊了几年父亲的人，看他那认真的表情，突然有些迷惘了。
“为什么？”沉默许久，申威擦干泪水问道：“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还只是个孩子，人生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没走出过这个山谷，整个申家庄的氛围都是那么的友好，偶尔的争执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申威甚至没有见过别人大吵大闹。
哪怕他再智慧聪明，没有人生经历的他，也不过是一张白纸，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他的。
“算了，错不在你……”叹了一口气，中年人收起那凌厉的气势，又拿起一个野果塞进嘴里。
“想不到我洪潭也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真是丢人啊……”他自称洪潭，自嘲道：“要知道我的尊号可是赤魔啊！杀个小屁孩还犹豫了这么多年。”
“洪潭？赤魔？”申威第一次听到这个自己叫了数年父亲的人的名字。
老族长说当年捡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申威没有哭也没有闹，昏迷的洪潭嘴里一直喊着威儿威儿，还有一个女人的名字，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才醒来。
醒来之后的洪潭好像脑子撞坏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连老族长问他名字都不理不睬，饭送到面前就吃，也没别的，就一直躺在床上。老族长也没辙，村里也不缺这两双筷子，而且在这申家庄想出去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就没想过赶他们走。
直到申威长大会走路说话，他才开始说几句话，连申威名字也是老族长取的，听到别人喊申威的名字，刚开始他还有一点反应，习惯了之后他就一直是那冷漠的表情了。
申威能走路之前都是在族长家抚养，亏得那时候也有几个小孩出生，而且那几个母亲奶水又足，申威这才健健康康活到现在。
“算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看在你叫了我四年爹，还这么孝顺我的份上，就不杀你了。”没有回答申威的疑问，洪潭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要死了？不是好好的吗？”
“肉身的伤是好了，但我神魂被你老子打碎了，能活到现在还是多亏你身上戴的玉佩，哈，给个刚满月的娃子戴这玩意，还真舍得哈！”从脖子上掏出一个申威巴掌大的青色玉佩，洪潭晃了晃那玉佩，说话有气无力。
那是一块三指宽的青色玉佩，表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裂痕，依稀可以看出上面刻着半座大山。
如果刘一鸣看到这玉佩，肯定会大吃一惊，看到上面的图案更是会震惊不已。
“你认识我亲生父亲？”申威听到洪潭说的话，内心绷的紧紧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只是个有爹但是没爹疼的可怜小孩，看到别人家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自己却只能与一个熟悉却陌生的人相依为伴，内心多少还是有些酸楚的。
还好，他还有族长爷爷和奶奶，还有村里的小孩子们陪伴，童年也还算圆满，心灵上并没有太多的遗憾，知足常乐，这是族长爷爷和奶奶经常跟他说的。
他天生就是一个乐天派，加上老族长的影响，申威虽然才五岁，情商却是十几岁的水平，这也是他人见人爱的原因之一。
“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这些年我也想开了，杀你轻而易举，但现在杀你，我下不了手咯……”洪潭一直在摇头，这些年申威的脾性他也是看在眼里，他也不是个纯粹的恶人，不然当年就不是掳走申威这么麻烦了。
“当年我之所以会掳走你，是想让你老子也尝尝失子之痛，却差点把自己也给搭上了！”感受到背后隐隐作痛，洪潭又是一阵后怕：“你那老子太变态了，明明只是个小我几百岁的晚辈，却……唉，真他娘的妖孽！”
“失子之痛？爹……您能跟我说说吗？”申威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你老子杀了我儿子，我替他报仇，就这样，你还是别叫我爹了，承受不起！”洪潭摆手，有气无力道：“既然都跟你说开了，我就明说了吧，把你掳走我就没打算放你离开，你就乖乖等我死掉吧，问什么我也不会回答你的！就当做是对你老子的报复吧！生个天生脉络畅通的妖孽又能怎么样？不修道还不是废人一个？哈哈哈。”
“…………”申威看着在狂笑的洪潭，觉得他应该因为儿子被杀失了智了，眼神忍不住流露出同情。
“唉唉唉，我说你倒是哭啊，一辈子找不到亲人不是应该很难受吗？你才五岁啊，别这么成熟好吗？”看到小屁孩申威那同情的眼神，洪潭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爷爷说哭解决不了问题……”申威知道洪潭不会跟他说关于自己亲生父亲的消息，所以也不多想，继续做晚饭。
虽然现实很残酷，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看着不是一般成熟的申威，洪潭觉得自己是不是还不够坏？
“我那蠢儿子要是有你一成那么争气就好了，也怪我们太执着于突破，忽视了对他的教育，唉……”洪潭内心想到，说到底错的还是自己啊。
“父母的过错不能算在儿女身上，但子女的过错多半是父母的责任……”
说完他闭上眼睛继续假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