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羊的门

    今天是玛雅传说中的世界末日。

    如果明天太阳不再升起,万物在相同的命运面前终于平等,没有等级贵贱之分,也没有贫穷富有之别,生命走过漫长的轮回又迎来天地初始的样子。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怎么会走到万劫难复的地步,空气中弥漫的罪恶累积成山,人类已经熟视无睹,每天活在自己制造的幻觉里,以为天堂永远握在手中,却不知道灾难即将临头。毁灭意味着新生,结束未必能够开始,上一次这颗星球重新洗牌,这个世界的主人恐龙从此消失。

    李想走在城市街头的人群里,身边总是能听到刺耳地汽车喇叭尖叫声音,他已经习惯这种声音,平时站在马路中间那些擦肩而过的汽车就是这样怒斥着他,有时候,开车的心情不爽还会摇下车窗骂上两句。手里的广告传单已经发完,他决定给自己下午放半天假,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穿过商业街的地下通道,一个满身油污很脏的孩子堵着门口坐在地上乞讨,行人纷纷绕开,孩子面前放着一只盛糖果的铁盒子,盒子里有些零钱。这个孩子胳膊的袖子空空荡荡,两只脚上没有穿鞋,也没有袜子,脚丫冻得通红。李想看了一眼,这个孩子面无表情呆滞僵硬的目光里一无所有,好像面前经过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存在,李想摸了摸口袋里面,摸到一枚硬币,他掏出来看了看,俯下身将一元钱扔进盒子,铁盒子里面传来清脆地金属撞击的声音。地下通道的两侧挤满商贩,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匆,很少有人停下来看身边这些眼花缭乱的商品,李想加快脚步,这里的空气让他感觉窒息,周围飘浮着很呛鼻子难闻的味道。到了出口,一个上岁数的乞丐匍匐在地上哀求着过往的行人,面前的破碗里面有几张揉皱的一元纸币,李想和那些冷漠的人一样从乞丐身边经过,他走出商业街的地下通道,穿过站前广场。

    火车站的钟楼突然敲响,李想抬头看了一眼,时针与分针重合在一起。他坐在花坛的水泥护栏上,仰头看了一眼正午的太阳,光线不是很强,白色的太阳周围有层薄薄的浮云。他看着南来北往的人从身边经过,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出站口附近有几个少年在徘徊,目光在人群里游动。李想有些茫然,感到冷风刺骨,好像身上的羽绒服没有起到任何防寒保暖的作用。他站起身走过广场,没有目的看着四周,他喜欢在城市街头无所事事的闲逛,马路两边商场里的音响大声播放着促销商品的价格,路边的公交车候车亭站牌前面挤满等车的人,李想突然感觉到一丝漂泊异乡的愁绪。他很少想家,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不同,只身在外苦苦挣扎这么多年都是为了心底的梦,他相信自己会有一天出人头地。

    临近马路的十字路口,汇文书城前面的人行道上几个新疆人在卖切糕,李想经过的时候看了几眼。一个新疆人热情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介绍着切糕,几个从书店出来的年轻人围过来,两个女孩挑选着切糕,李想也凑到跟前,想要买一小块尝尝新鲜。新疆人已经将切糕给女孩包裹好,递过去。

    “多少钱”女孩问。

    “四十。”新疆人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四根手指比划着。

    “刚才不是说好价格是二十吗怎么说变就变。”女孩的男朋友大声质问着新疆人。

    “没变,是你没听懂,二十是一斤的价格,给你称了一公斤不是四十吗不会有错。”新疆人解释着。

    “我没有要一公斤,要的是一斤。我不要那么多。”女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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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已经包好了,切下来就不能退了。”新疆人说。

    “谁让你切那么多,你不退,我还不买了。”女孩身边的小伙子拽着女孩的手要走。

    “走,我们不要了。”旁边的两个小伙子也劝着身边正在挑选切糕的女孩。

    “那不行,已经给你们切下来,不能不要。”新疆人一边说着,一边拽住小伙子的衣服不让走。

    几个人争执起来,旁边的几个新疆人扔下自己的切糕摊围过来,看见一群人扭打在一起,李想慌忙躲开。走出很远,他回过头来看见有个小伙子被打倒在地上,火车站附近经常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打架,李想每天在这里发广告传单已经见怪不怪。无论哪一座城市,以火车站为圆心十公里以内都是冒险家的乐园,形形色色的人生在这里出没,各种各样的职业在这里一显身手。这一片繁华商业区不仅有寸土寸金的摩天大楼,同时也有底层社会汹涌奔腾的暗流,他们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谋生,有的人在白天卑微地活着,有的人在黑夜罪恶地生存。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时候都有少数人在普通人的视线之外,走钢丝一样行走在生命边缘。有个女孩从李想身边经过,碰了一下他的身体。

    “对不起,大哥。

    ”穿牛仔上衣的女孩还没有走出多远,李想本能地摸了一下口袋,他抬头看见自己的钱包夹在女孩的两指之间正在放进裤兜里。

    “站住,小偷。”李想一边喊一边追了过去。

    女孩撒腿就跑,周围的人纷纷闪开,李想紧紧追着女孩,伸出手就要抓住女孩肩膀的瞬间,女孩拐进一条很窄的巷子,这是一片还没有改造的城中村。左拐右转过了几个路口,已经看不见女孩的踪影,李想停住脚步两只手拄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他继续向前走,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名牌,红底白字写着民生街三个字,两排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现在都已经租出去,有的成为商店,有的成为发廊。李想心里充满气愤与懊恼,没有想到自己刚发的一个月工资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小偷偷走,而且就眼睁睁看着钱包到了小偷的口袋里,更没有想到小偷这样猖狂自己追了几条街竟然没有一个路人帮忙。钱包里的六百块钱丢了,意味着他今后的生活费成为泡影,自从去年在出租屋里丢过一次钱以后,李想就养成了所有的钱随身携带的习惯。这半年,他没有稳定的工作,经常是朝不保夕已经很久没有储蓄,他总感觉在城市已经无法生存下去。李想继续往前走,村委会的对面有个公用水管,水龙头没有关紧,水哗哗流着,一直流淌到马路中间。公用水管周围结了一层厚冰,有个孩子背着书包在冰面上滑动,商店的门口有个女人正在用公用电话打电话,浓重的南方话飘到马路对面,李想看见不远处有一座水塔,想起自己的故乡。小时候,全村每家每户都是排着队到水塔下面提水,直到几年前自家院子有了水管,水塔才渐渐被周围的人遗忘。

    李想很少和同乡来往,在这座城市又没有别的朋友,虽然眼下还不用给房东交房租,但是每天不能不吃饭,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一分钱,他在想找谁可以借到生活费。他没有想到自己又沦落到温饱都成问题的处境,去年冬天就是这样,他上班的公司倒闭几个月的工资都成为泡影,过年回家的时候,买完车票身上只有几枚硬币叮当作响。李想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刚才出汗后背上的衬衣湿透,现在冰凉的衬衣碰到皮肤想打冷颤。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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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处都是发廊,李想看了一眼里面,穿超短皮裙的女孩人影晃动,从发廊里面飘出正在流行的江南stye,房间里面一定很温暖。他不明白这首歌为什么会一夜之间迅速走红,一群人跳骑马舞的样子,李想感觉很滑稽,总觉得这首歌风靡世界不可思议,尤其是看见模仿者搞笑的动作,他没有想到人生的无聊竟然也能够像病毒一样传播。

    “大哥,进来潇洒潇洒,今天是酬宾优惠的最后一天。”一个吸着烟浓妆艳抹的女子将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

    “理发,多少钱”李想从门口经过,随声问了一句。

    “进来说,大哥,外面多冷啊。”女子一口东北话。

    “谢谢,不用了。”李想很清楚这里的发廊价格昂贵。

    “别走啊,大哥,你进来看看啥服务都有。”女子开门从发廊里面出来,紧走几步,拽住李想的胳膊。

    李想极力挣脱,还是被抽烟的女子拽进发廊里面。发廊里只有一个穿皮短裙的女孩坐在沙发里,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女孩看见有人进来,起身进了里屋。李想进来以后,刚才那个女子关上身后的门。

    “大哥,你今天运气好,看见那个小妹妹没有,上星期刚来。平时全活二百,今天给你优惠,打八折一百六,怎么样”女子将烟头熄灭,给李想介绍着发廊里的生意。

    “谢谢,我今天还有事情,下次一定光顾。”李想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只希望赶紧逃离这种地方。

    “大哥,都世界末日了,还有什么比让自己快活更重要的事情。我告诉你,小妹妹会把你伺候的非常舒服。”女子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摸着李想的下身。

    “下回吧,这回我没带钱。”李想绕开女子要往门口走。

    “大哥,在开玩笑,一看,大哥就是老板,怎么会不带钱。”女子说着,将一只手伸进李想的口袋里翻动着。

    “你翻翻口袋,就是没带钱。”李想很清楚自己口袋空空,并不害怕会从身上搜出钱来。

    “真是穷光蛋,滚”女子翻过李想的口袋以后,将李想推出门口。

    李想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拐进很窄的一条胡同,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万象天成商业大厦的广告塔,他又走回繁华的市区。他一边走一边给老乡打电话,当同乡人听到他需要借钱的时候,找出不同的理由拒绝了他,李想很是无奈,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这个世界竟然会如此人情冷漠。他继续在手机通讯录里面寻找,还剩下最后一个同乡没有联系,他有些犹豫不决,想了很长时间,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开口借钱,而是撒谎要去看望老乡。老乡有些意外,还是愿意和他见面,毕竟两户人家在村里是对门邻家。问清楚地址,李想有些惊喜,老乡竟然就在刚才

    他经过的城中村住着。他又回到那片低矮的村落,穿行在狭窄的小巷,两边是陈旧的墙皮剥落的老房子,当地人早已经搬走,将这些既脏又乱的小院出租给外地人。通常每处院落会有五六户人家住着,天南海北的人聚在这里,各种各样的方言在浑浊的空气里飘散。这里是城市的贫民窟,蹬三轮的苦力,捡破烂的老人,卖煎饼果子的中年妇女,夜市上摆摊的小伙子,还有散落在社会底层短暂地失业者,都聚集在或者敞开或者关闭的院门里面。低矮的平房,到处可见灰色砖瓦,这里的时光好像还停留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世纪,这里生活的人们似乎感觉不到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变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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