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刚是噩梦的开始(二)
两个小丫头候在姑娘身后,低眉垂首,恭恭敬敬。
眼前这位气质脱俗的女子,是能让全京城男人心花怒放的晴蓝姑娘,远观都不可求,哪想过可像今日这般近在眼前?
论拿捏女人,那些满嘴流油的贵胄巨贾都比不得他。
金,她不缺。
云方生踱着步子走向晴蓝姑娘,与她和丫头们保持约莫一臂的距离,薄唇勾到刚刚好的弧度,礼貌笑道,“天气炎热,不若歇息片刻,小生已为姑娘们准备了茶水。”
说着,身子微微挪转,示意茶桌的方向。
古朴茶桌,简而不俗,上面摆着三个瓷白小碗,正腾腾冒着热气。
头戴帷帽的姑娘不动,二位丫头自然也不敢动。
见状,云方生始终维持着请的姿势,垂着眼皮,默默观察着动静。
片刻。
“有劳先生。”
声如莺燕,清脆婉转。不愧是能勾人心魂的喉。
姑娘穿得素净,走到茶桌跟前,将帷帽低垂着的薄绢挽到身侧,落座。
“清香。”姑娘微微掀开面帘,将茶碗端至鼻间轻嗅,“先生用得可是荷叶?”
“没有昂贵的茶叶,还请贵客莫怪。”云方生试探性的说了句,看晴蓝姑娘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此茶用得是中原的荷,将半张荷叶剪碎后放入水中煮开,加少许红果和绵糖,即好时撒上几颗桂花。”
“别致。”
说着,又将茶碗放至鼻间晃了晃,清新扑鼻。
“茶凉透了可就不好喝了。”云方生微笑看向站在帷帽姑娘两边的小丫头道。
两个小丫头闻声不动。
“先生一番美意,别辜负。”
听得姑娘发话,两个小丫头相对而视,这才上前一步,有些拘谨的说道,“小姐,奴婢失礼了。”
细微之处见真章。
小姐举止高雅,足见其修养,全然不像寻常行走风尘的女子。身旁两位丫鬟待人不矜不伐,待主不短礼仪,也绝不是花楼里能调教出的普通婢子。
云方生眉头微不可察的耸动,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难怪豪掷万金也得不到姑娘青睐。
“先生,您也坐。”
“不敢。”
“何来不敢。”帷帽姑娘语气平淡,“先生既称小女子为客,焉有主不陪之礼。”
话毕,漾着一声似有若无的浅笑。
此言深得他心,此笑非她莫有。
一时之间,云方生心神涤荡。好似一只毛毛虫悄然爬进他的心房,爬得他心痒。
短愣片刻,云方生转身取一枚空茶碗,一边暗自思量。
如晴蓝姑娘这般的女子,眼界开阔,对世俗之物自是不喜,荷叶茶就是个例子。那么,他要怎样才能得她青睐?
带着三分忖度落座,先前敲门询问的丫头起身,手执茶壶欲为其添茶。
“可使不得。”
“小姐说,此为人情往来,有来才有往。”待解释完,小丫头向前挪了几步,为云方生满上茶。
“先生当真是个妙人,小女子孤身在外,已经许多年没有喝过家乡的茶。”
云方生没作声,将茶碗端到嘴边,轻轻吹着杯沿,反复几次后啜饮。
苦涩,即便有桂花和绵糖也掩盖不去的苦涩。
“小生的家乡是南部的小渔村,夏日最是炎热,最喜烹上一锅荷叶汤解暑。”
话落,听闻一侧的小丫头发出细碎浅笑,云方生放下茶杯,拱手笑道,“家境贫穷,以锅煮茶,让姑娘们见笑。”
云方生心想,这几位女子身落红尘却不知疾苦。若想得晴蓝姑娘青睐,得做些独树一帜c区别于寻常嫖客之事。
茶歇过后,帷帽女子走到展各色布匹前,在几个素净纹样间来回踱步。
月白色玉兰花团c浅杏色的宝相花团c素白的祥云暗纹
雅是雅,就是素净过头了,看着寡淡。
看她犹豫不决的样子,想是过去没有亲自挑选过衣料,自然更不懂之后的流程。
云方生站在一旁,不可查觉的露出笑容。
金,晴蓝姑娘不缺。晴蓝姑娘缺的是个能知她懂她的人。而这个,云方生最擅长。
“姑娘平日总是一身素净,何不尝试些新的颜色纹样?”说着,云方生走到另一区,尽是些花团锦簇的夸张纹样,颜色虽谈不上大红大紫,个个也是夺目。
没等帷帽姑娘发话,小丫头已经生出愠怒,“我家小姐才看不上这等艳丽俗货!”
“艳丽与素净相对,都是对颜色和纹样的描述,可没有俗雅之分。”云方生说得无意,帷帽姑娘确实挺进了心。
“不知先生有何建议。”
“平日来店里的客人都称小生掌柜,唯有姑娘尊称先生,既如此小生斗胆多言几句。这衣裳只要能将姑娘的美衬托出来,那不管是何颜色c纹样便都是好的。”
云方生将铺在上面的几块料子挪开,细细翻找着各色纹样。
“看衣识人,衣着太简朴素净的无非两种。其一,家境贫寒。其二,郁郁寡欢。”
“先生话里有话。”
“呵,岂敢。”
云方生挑了几块亮丽但不艳丽的颜色的布匹,“姑娘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绯色,五瓣小花绣样,靓丽夺目却又不庸俗,令人耳目一新,又透着几分年轻气。
帷帽姑娘接过布匹,“这是南方的锦?”
云方生点头,“姑娘博学。”
帷帽姑娘细细抚摸锦缎,一寸一寸的,心底似乎有些惆怅。
“人活世间,都难,偶尔也得换换心情。”见状,云方生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小生这有几则趣事儿,倒是能与姑娘说道说道。”
“先生请说。”波澜不惊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丝期待。
“京城南郊有处名为塘溪的小镇,水草丰盈,被誉为米粮之乡。
小生这云海楼的生意,在刚做起来时困难得很,纹样制式与传统不同,京内权贵都瞧不上。
为了生计,小生寻了车夫和几个孩童,让他们穿上店里的衣裳,每日陪着小生满城转。”
“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后来呢,店里生意可是好些?”
“哪能一帆风顺!”云方生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在口中打转了一圈才入喉。
是真的苦。
“付完工钱后,连饭都没得吃。可生意还是得做,京内若是无人光顾,就只能放眼别处。不瞒姑娘,最穷困潦倒时,险些将云海楼盘出去。”
“所幸先生坚持了下来。”
“是啊,真是万幸,否则又怎会结识各位有缘人。”
云方生意有所指的看了晴蓝一眼,随即挪开目光,举起茶碗佯装。
帷帽姑娘全都看在眼里,没有点破,“倒是不知先生刚才提及的趣事儿是?”
“车夫走了,孩童也走了,就剩小生和一辆车。自那以后,小生寻了几根结实木枝,绑在车上,将缝制好的衣裳挂在上头,顺便带着各色布匹四处跑荡。
京外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规矩,无所谓是否打破传统。
小生第一个路过的县镇,便是塘溪县。
从京城一路南下,到塘溪已经是三天后,官道旁的驿站倒是可以稍作歇息,却不便梳洗。当时不曾料想会离开多日,只有身上一件衣裳。多日下来,风吹日晒,都臭了。”
说着,云方生特地将袖子放在鼻间嗅了几下,重现当日画面。
见状,帷帽姑娘和两个丫头跟着轻笑。
“小生虽是半路出家,先前好歹是个书生,受不得满身臭汗。情急之下”
说到这里,云方生声音渐小,不好意思的掩面,“便随手挑了一件挂在木枝上的衣裳穿在身上。”
“这有什么的呀。”
气氛和乐,两个小丫头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拘谨,站在其中一侧的丫头不明所以,小声嘀咕着。
“蓝蓝真是笨。”另一侧的丫头用手捂着嘴,用气声说道,“你不看看先生这云海楼卖的都是什么衣裳?”
“衣裳就是衣裳,还有什么”
见她们小姐没出声,两人心知调笑几句已被默许。被唤为蓝蓝的丫头听话看着挂满衣裳的墙面,恍然大悟。
“是说,先生当年”
“对呀对呀,蓝蓝真笨。”
“噗”,刚要笑出声,蓝蓝急忙抿嘴收声,将笑憋了回去。
倒是她们小姐十分淡定的道了俩字,“别致。”
“都是为了生活。”云方生不以为然,继续往下讲。
“若是寻常女子穿,或许还没这么大的反响。当日小生困极饿极,看着一家像是食肆的店就进去了。为了避人耳目,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当时店里还有几位食客,有一桌人的穿着看着十分阔绰,就是唯一的女子一身金贵,却满面愁容。”
说到此处,帷帽姑娘端着茶碗的手不由动了一下。
“小生只是路经那里,吃饱后就要走的。谁知离店时,身后传来一阵爆笑。小生想着,兴
许是因为这身衣裳,让人家见笑,便没当回事。
谁知没出店门,便被人叫住,将小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的信息一概问了去。”
“难道是那家小姐看上先生了!”蓝蓝笑嘻嘻附和着。
云方生笑着丫头,“一面之缘,哪能。长这么大,头一回碰上如此乌龙,直到隔日回了京,站在云海楼前,掂着手中极具分量的银两,才想起带过去的那一车衣裳全被那桌人买走了。”
“哎,买走了,那位小姐吗?”另一位丫头好奇,忍不住问着。
“许久之后才知道那桌人家住京城,在京城算得上一号人物。只是有传闻男主人成名前做了不少恶事,名声恶劣。
那位女子便是他的夫人,两人成婚多年,始终膝下无子。有人说是男主人损阴德,不可能有后。
两人起初不在意,在接连失去几个孩子后,不得不信邪。自那以后女主人就郁郁寡欢。”
“所以,先生的出现,倒是救了那位夫人?”
“救不敢当,倒是那位夫人救了在下。有了那笔银两,短期内的生活是不用发愁。小生不敢放松,钱财终有尽,还是得找些活计。本还在犹豫是否将云海楼迁至郊外小镇时,生意逐渐好了起来。”
“而后,有了如今的云海楼。”
“正是。”
“夫人是先生的贵人,不过这与您说的趣事儿似乎没什么关系。”
“呵,被姑娘看穿了。从姑娘进店以来一直沉默寡言,小生斗胆做了些多余之事,希望可缓解您心底的几分郁堵。”
捏着茶碗的手,再次动了一下。
“嗯,多谢先生美意。劳您包好布匹,您选的那几块衣料,我都要了。”
说着,转头看向门外,接近晌午。
“敢问姑娘府上可有裁缝?”
“嗯?”
“店中所有布匹的色泽纹样皆是由小生亲手设计,若您手上没有合适裁缝,不若由小生亲自为您量体裁衣,这本也是云海楼的生意。”
“您这不仅卖布匹和成衣,还能专门量体订做?”小丫头瞪大眼睛指着满墙的衣裳问道,“这些莫不是出自先生之手?”
闻言,云方生得意点头。
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下一步,就是凸显优势。
帷帽姑娘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脚步微顿,似是在权衡着什么。
“时候不早了,既然是先生为小女子选好的料子,衣裳自然也该由先生亲手来。至于这量体,怕是要隔几日。”
本拉近的距离,不知为何又悄然远去。
云方生心底的毛毛虫又开始爬行,爬得他奇痒无比。他知道此事若不定死,极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不知姑娘何时方便,小店提前为您空出时间。”
帷帽姑娘语塞,难以定夺。顿了片刻,隔着面帘莞尔道,“届时,再由晴儿传话。”
说罢,三个女子离开云海楼。
画面停止转动——
凌若掐着眉心,感到头痛。
她终于知晓巧言令色的可怕,明明花言巧语却不露痕迹。如此手段,何止是小玉,那位阅男人无数的晴蓝姑娘不也中了招?
说着,斜瞥了罗肆至一眼,“师侄,你觉得在这段记忆里,云方生何时最快乐?”
罗肆至并未回答,看着迎风立在屋顶的凌若,神情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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