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榜上“无”名

    “啊!我那道题做错了!”

    半夜, 魏停云忽腾坐起来,一旁的梁若琼也被他惊醒,坐起来抚住他的手臂:“相公, 怎么了?”

    魏停云额头都浸出了汗,起身下床,开始哗啦啦翻书。

    “府试四书五经卷-《易经》的题目——天雷无妄卦, 我解得是要静待风雨过去,避免无妄之灾, 不能轻举妄动;

    其实应该往顺应天时, 守正、不妄动不妄求的方向解,才对?那么大一道题我做错了。”

    魏停云呆坐在椅子上。

    “现在考《论语》《易经》这些学了那么多年的四书五经我都会答错,以后乡试还要再加《尔雅》、 《孝经》。”

    梁若琼只静静的陪在旁边没再说话。

    魏停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才自己调节好, 稍稍平静下来:“夫人,几更天了?”

    “四更天, 离放榜还有些时间,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魏停云哪里还睡得着, 穿上衣服,准备去贡院等待发榜。

    他们刚出家门就碰到了, 也赶去看榜的曹宾和虞皎。

    发榜日,府衙特别有仪式感, 在贡院挂满了大红灯笼,再加上学子和家属们手持的灯笼、烛火, 所以贡院大道灯火通明。

    魏停云莫名有一中不好的预感, 所以面色一直很严肃。

    虞皎故作轻松的玩笑:“嗨!要是雨凉兄你这个县案首都考不上,我们就更没指望了。”

    终于等到卯时,青阳府提学司和府衙礼司的人, 手拿红榜阔步而来。

    人群哄的一下往南墙奔去,也自觉的给他们让出一条路,贴榜这个工作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工作。

    七张红榜,每张近三十个名字,魏停云来回了几遍,也没看到登县五原镇三河村的魏停云,终于彻底死心,垂头丧气的从人群中挤出来。

    “我落榜了。”

    他平静地对梁若琼说,而后木木的坐在了石板路牙子上。

    梁若琼略有些惊讶,和他一起坐了下来,拍拍他的手说没事,再考就是了。

    不一会儿,虞皎也一脸沮丧的坐了过来:“我觉得府试是偏了点,但不算特别难,看来还是我太自信了。”

    榜上有曹宾的名字,他正和其他上榜的人一起热聊,互相恭贺。

    魏停云茫然的看着面前冰火两重天的人们,闭上眼睛歪躺在了夫人的膝上:“咱们一会儿去吃豆腐脑好不好,今天我想吃甜的,心里苦。”

    “好。”

    梁若琼轻声说。

    魏停云能说出来,她还放心一些。

    府试放完榜这两日,魏停云到底心情荡到了谷底,所以先在府学请了假,虞皎也一样。

    魏观林也来看榜了,所以不用魏停云特地通知魏家了,两兄弟一起落榜,想来魏家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第三天的时候,虞皎冲进了院子大喊魏停云,说有不少落榜的学子都聚集到府衙去了,申诉要求提阅试卷,认为这次的榜有猫腻。

    魏停云和虞皎去到府衙大门口的时候,乌泱泱的学子们正在静坐。

    知府大人在安抚众人:“诸位,我已将此事紧张上报巡抚大人和学政官,不日就会有结果,请各位稍安勿躁,一定给大家一个清楚明白。”

    但学子们哪里肯退去,直呼要等省里人来。

    学子认为阅卷有误,申请重阅,是完全符合规制的,但如此大面积的申诉,还是少见的;

    可能其中有自认为考得非常好但意外落榜的,也有跟风静坐的,反正申诉无罪,也不吃亏。

    科举事大,当晚,省都察院和提学司的官员们就乘船火速来到了青阳府,监察御史和学政两位大Boss齐聚。

    激动人心的是,三日之后,青阳府提学司和府衙礼司的官员们,陆续下狱!

    府试是由省提学院组织人出题,调度各府交叉阅卷,只有最后出榜是又回到各府,所以府里舞弊,只能在榜单上做文章。

    青阳府试舞弊换榜案,惊动了朝廷……

    而对于如何处理中榜考生,朝廷的意见莫衷一是,因为送金人的名单、账单,甚至存档的试卷都已经在事发前被毁掉了;

    上榜的人并不一定全是贿赂的人,这二百人的榜单,到底有多少是交了钱替换的,有多少是真正凭本事上榜的人,完全没办法分辨。

    所以,朝廷最后决定——青阳府府试重新大考,上次上榜的人如果重考未上榜,即视为参与了舞弊换榜案!

    所以曹宾连日来,和其他上次上榜的考生们一样,都忧心忡忡,即使之前没送过钱、上了榜的考生,也极为害怕。

    尤其这次是省提学院学政大人参与出题和督题,难度可想而知。

    能重考魏停云既有点开心,又觉得心寒、心累。

    在府衙看重考公告的时候,听人私下议论,说青阳府的提学官是唐师道座下的弟子,这次糖派可算是受到了一次重击。

    不管怎样,重考如期而至。

    这次的题目,尤其是诗赋经义类,魏停云做起来,确实感觉偏难,但努努力也都完整作答上了……

    五月上旬,府试重考放榜,魏停云名列总榜第七,律榜第一!

    虞皎和曹宾也都上榜了,虞皎在总榜第二十二,律榜第三;

    而曹宾在总榜第一百三十,律榜第十九。

    这次律榜统共就录了二十人,总榜录了一百七十人。

    魏观林第二次重考也没有上进士科的榜,倒是梁登库十分好运的再次吊车尾,算学的第二名,总榜的第一百五十三。

    想来他算学扬长补短了公共课,有时候真不得不佩服聪明孩子。

    魏家人自然就是喜忧参半了,还考虑着是不是让魏观林也学个杂学,是不是会好考一些,但又考虑他这个年龄起步会不会太晚。

    虽然舞弊换榜的证据被毁掉了,但在牢狱之中,审理的时候互相咬来咬去,这次牵连的人之多之广,连誊抄榜单的书吏都拿了惠金参与其中。

    月末的时候,三法司一纸公文下来,参与舞弊换榜案的人,不等秋后,游街示众后,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青阳提学官的囚车经过的时候,学子们都准备好了烂菜叶子和鸡蛋,魏停云也参与了。

    毕竟这个王八蛋,害他“落榜”一场,还重考,多考了那么多场!

    哗啦一下,虞皎把一桶粪泼向了囚车……

    过分了过分了,有辱斯文,其他学子们都掩面远离。

    官员家眷自然也会受到牵连,男的流放、充军,女的或落入贱籍成为官婢,或充入教坊司妓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没人会怜悯他们。

    而上次名在榜上,这次名落孙山的考生,各人被杖打一百,枷号一月,禁考三届。

    本次府试律学总共录取了二十个名额,全省十三县,登县赫然有五人在榜,自己就占了四分之一,而魏停云和虞皎更是名列前茅。

    如果是重考之前,可能还会有人质疑,因为之前府试律题的案例题是罗伯玉出得,他又曾是登县律学博士;

    而这次重考罗伯玉并未参与出题,所以登县律学生一时名声在外;

    间接的,就证明罗伯玉是真的教的好!

    大家都对他佩服不已。

    尤其是府学的律学生们,逮着机会就到罗学正面前刷脸,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的还想拜他为师。

    当然不仅是因为他的教学能力,更多恐怕还为着他在朝中的人脉、靠山。

    罗伯玉倒是暗示过魏停云,愿收他为徒,但都被魏停云先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魏停云是矛盾的,他心里并不想参与到派系斗争里去,但又怕将来真得在朝堂之上了,夹在两派中间,处境不是更难?

    罗伯玉要真的是爱才惜才,他都很高兴会拜他为师。

    唉,这世上无关权力、名利、利益的真心向何处去寻呢?

    所以他和父母和自家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放松、最安心的时候。

    想一想,如果生身父母和枕边人都不再值得信任,都迫使你争名逐利,那实在太孤单太悲哀了。

    “夫人,我现在是童生了呢,你开心吗?”

    魏停云问。

    梁若琼从一堆要扔的破布里,揪出她的丝帕,上面一道口子,用针线歪歪扭扭试着缝了几下的样子,丑极丑极:“相公啊,我想先问一问,这是谁的手笔?”

    魏停云捂脸。

    梁若琼嗤笑了声:“烂了就烂了,你还缝什么,想来这个帕子还是我十五岁及的时候,焕然表弟送我的,唉,一晃眼这么些年都过去了,真是岁月如梭。”

    “你,你们!定情信物!”

    魏停云当即就躺到了地上,大字状的望天:“我绿了。”

    “你又作什么妖?胡说什么呢!我从没用过,只是前些天收拾东西翻了出来,跟你说了一嘴花色好看;

    你是小孩子吗?还撒泼,石板凉,你快起来!”

    梁若琼去拉他。

    魏停云坚决不起:“莫拉我,我躺在地上等着我的白月光,来普照我呢。”

    梁若琼拉他几次都拽不起来,气得自己回屋了,不一会又给他扔出来了一床凉席和被子:“别回屋睡了。”

    “不回就不回。”魏停云打了两个滚,滚到了席子上,无聊喊道:“把我的瓜子儿拿过来~”

    梁若琼端着半筐瓜子扔到他头边:“等着上火你!”

    魏停云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叹息道:“唉,这么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妻不如妾,妾不如…”

    话还没说完,一盆水迎面而下!

    “梁!”

    魏停云噌的站起来,头发和身上都滴着水。

    “说啊!”

    梁若琼手拎着盆子。

    “凉快~真凉快,呵呵。”

    魏停云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

    六月里,杨桃产下一女。

    这样的喜事,梁若琼肯定是要回娘家一趟的,魏停云也在府学请了两天假,跟着一起回去。

    阔别两月,再次回到三河村,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夏日的树木比春天的时候更绿、更茂密;

    之前走的时候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也都已经变成了待割的金黄色。

    魏观林落榜以后,开始酗酒、闹事,被魏爷打出了家门,已经连着几天没回家了。

    魏大鼎和魏二风在五原镇上的小酒馆门口找到他,用牛车拉了回来,依然是醉醺醺的样子。

    魏大鼎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三弟,再看看你!”

    魏观林摇摇晃晃从牛车上下来:“是啊,他多厉害啊,我喜欢的女人她娶了,我考不上他考上了……”

    梁若琼把脸别了过去。

    魏大鼎一耳光扇得他栽到了地上:“闭嘴,说什么混账话!”

    魏泰坐在堂屋门口,仿佛已经厌倦了与魏观林的周旋,抽着自己的烟袋:“唉,家门不幸啊。”

    大伯娘何玉香去到五原镇上的魏栖木和赵小琴家小住了,也没人护着他了。

    只有刘雪芝忙上前去扶她的丈夫,却被魏观林一把推开:“滚!给老子滚!”

    宏志上前用小拳打他:“不许打我娘!”

    他一把推开宏志,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魏家每一个人:“你们!就是你们!从小到大都说我将来会是家门的荣光,怎么现在就是家门不幸了?”

    他扑通跪在地上:“爷爷,你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了!啊?啊!”

    他吼着,然后向后仰去,躺在地上,醉醺醺的喊:“读书太苦了,科举太难啦,太难啦!”

    魏二风和魏三青赶紧把大侄子拖进了屋里去。

    魏停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觉得有点悲怆,魏观林说得没错,科举太难了,他也越来越感觉到了。

    梁登库能中童生,着实让梁家惊喜了一阵子。

    梁家因为梁登库和魏停云中了童生,杨桃又生产,所以在五原镇支了一个粥棚大锅,施粥半个月,鳏寡孤独和乞丐们都可以去吃,每碗粥里还给一个鸡蛋。

    一时间,五原镇都知道梁大善人家的儿子和女婿都中了童生了。

    梁万里有意给梁登库娶一房正房妻子,撇开梁家的财富,他现在还是童生了,乡绅、小吏之家的大小姐都快可以任他挑了。

    把梁登库越说越牛,放言自己考上秀才以后再说。

    梁若琼晚上想住在梁家,魏停云就自己回魏家了,遇到铁嘴王媒婆正好出他家门,笑眯眯的向魏停云道了喜。

    宏志学话学得特别清楚,说媒婆来给三叔叔说亲,王员外正房的二女儿,愿意纳给他做小妾。

    梁若琼不在,魏奶也不避讳,说他们成亲都好几个月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娃子现在都是个童生了,再往上考考,说不定就是秀才、举人老爷了,纳一房小妾要说也是应当的。

    魏停云当然是拒绝,直说现在读书考科举是最重要的事,老婆娶多了分心!

    魏奶一听这话也没毛病,这中事情,他们也不好强求:“经过你爷爷上次差点撒手,我也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扭的瓜不甜。”

    魏停云也才松一口气。

    傍晚,魏停云坐在院子里,看着魏珏和宏志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写字。

    想起自己小时候,春天总是绕着堂屋旁边那棵桃树,翻着白眼默背‘之乎者也’,每走一圈背掉一个注释;

    夏天与孔孟对话完,一低头,发现胳膊上趴着好几个蚊子;

    秋天在院子的丝瓜藤下练字,带菱角的丝瓜炒着是最好吃的,魏奶每每来摘,他总叮嘱多炒几个;

    冬天手都要冻僵了,可还是得写字,就捂一会汤婆子继续写……

    魏二风在院子里,新给宏志和魏珏弄了个秋千,两个人写了一会儿,就跑过去玩秋千了,你推一会儿我荡一会儿,玩得不亦乐乎。

    “宏志,我是姑姑,你得多推我一次。”

    魏珏耍赖不想下来,就拿辈分说事了。

    宏志点点头:“好。”

    魏停云也眼馋的跑过去:“六儿,下来!让哥坐坐,你俩在后面推我。”

    魏停云喜滋滋的坐上去,体会童年快乐~

    哐当一声就坐到了地上!

    魏珏哇的一声哭出来:“爹!娘!哥把我们的秋千坐塌啦!呜~”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