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画像
“她,是她!”皇太后一脸的惊恐,指着书案上的画像,连连后退。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侍女忙扶住差点因为站立不稳而摔倒的皇太后。
“都退下,把柳青叫来。”皇太后背扶住了身子,她挥开扶着她的侍女,掩在袖下的指甲盖狠狠的掐到了肉里,这才让她因为手掌传来的刺痛稍微镇定了些,沉声吩咐道。
侍女们从未见过皇太后发那么大的火,忙低头应是纷纷快速退出了太和殿,很快柳青从殿门处走了进来。
“柳青,你看看,她,她是谁?”满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刚进来的柳青和站在案前的皇太后,她颤着手指指着书案上的画,说道。
柳青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太后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神情一凜,上前走到书案前去。
画的纸张是今年徽州新进的贡品宣纸,画上用的墨色彩艳丽却不失雅致,也是用的最新提炼的丹砂贡品混着墨汁所出的效果,她猜想着,这画定是柳芯带来的那幅。
而这画上的人……
“太后娘娘,这人的确是像她。”柳青转过身,对着皇太后恭敬地回道。
像?而不是“是”。
那就不是她,而是要给像她的人。
皇太后向前挪了几步,倾着身子再仔细看了看画上的人。
那人动作娴熟而优雅的倒着茶,神情柔和专注,似乎那人的眼里只有手下的这一茶一壶罢了。
也是,如果是她的话,就不该如何专注的倒茶了,而应该拿的是刺绣,而且那人也没这样年轻。
“这是柳芯从甘露殿拿过来的画,以此换你出了掖庭。”皇太后面色微霁,她坐了下来,声音放缓了些。
“柳青能活着出来,是太后娘娘的恩泽和对柳青的爱护。”柳青低头跪了下来,道。
虽然整件事情都是在太后的谋算当中的,但作为一个奴才,本身自己的命运就不归自己所有,就算当时太后让人在掖庭里将自己灭了口,就算是柳芯帮太后办了事,那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太后想要捏死她们两人简直就跟捏死蚂蚁一样,更何况太后还绕了这样一个大圈子保了她们二人的命,但对太后而言,出去的柳芯恐怕以后都要为她继续效力了。
皇太后闻言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说这人像她,何以看出的。”她问道。
“这纸和画上所用的墨以及配色的丹砂都是新进的贡品,目前还只有皇上那里用得最齐全,皇上如今还不到二十,而画上的女子的发髻看着还未及笄,皇上怎会见过那人未及笄的样子。”柳青说道。
真的如此相似,不,是要比她年轻许多,而且更加美艳,两人的神情也是不同的。
她是娇羞的,腼腆的,甚至还带着撒娇的。
而画上的人是自信的,眉宇间带着刚毅,更有一种主宰性的坚定。
确实不是一个人。
她可以肯定这画上的人定不是她,因为她早已化为一抹尘土。
可是这女子是谁呢?怎么会长得和那人如此相似。
皇上又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女子的呢?
是这次去福州的时候吗?是在福州见到的还是在路上见到的?
皇太后眉头紧皱,盯着画上的女子沉思起来。
柳青低着头,沉默不语,她看到皇太后的裙裾上染了茶渍,想来是刚才太后因为过于震惊不小心洒了茶汤溅到了裙裾上了。
她掏出绢帕,想要帮太后娘娘擦拭一番,轻声道:“娘娘,您的裙裾有些脏了,奴婢给您擦一擦。”
皇太后看了一眼染了茶渍的地方,点了点头,继续思索着脑中的这些问题。
柳青细细地擦拭着那块裙裾,好让茶水不会渗得太厉害,嫩粉色的绢帕在深红色的裙裾上显得格外扎眼。
皇太后眼睛不由撇了一眼那块绢帕,刚移开视线正要继续思索,然后脑中有什么突然闪过,她猛然转过头来,夺过柳青手上的绢帕,展开了来。
嫩粉色的绢帕上绣的寒冬的腊梅枝,孤傲而绚丽。
柳青不知道为什么皇太后突然夺走了自己手中的绢帕,脑中仔细回想着自己刚才是否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妥帖惹怒了皇太后,还等自己回过味来,头顶上就传来含有不可忤逆的威严的问话声。
“柳青,你可曾绣过像这样的梅花给过什么人?”皇太后冷冷地问道。
“娘娘,柳青从未为太后您以外的人绣过任何东西,不过以前倒是有些妃嫔过来跟娘娘您要过一些。”柳青听着太后的声音不带以往的嗔怪,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让她心中更加谨慎起来,在脑中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回答道。
那就是说那个绢帕并非出自柳青之手了。
柳青虽然一直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可从未忤逆过她的意思,更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她盯着柳青的脸看了半晌,想到这个女孩从当初不过二八年华的时候就被拨到了她的殿里的。虽然年纪尚小,但行事做派却是稳重内敛,不及其他宫女那样聪慧会算计,做事却是本分忠诚,从未乱嚼过什么舌根。
这老实稳重自然是有老实稳重的好处,她身边不缺乏聪慧机灵的人,但缺的正是这种老实本分又沉稳的人,这才问内侍总管将这姑娘要了屋里来。没想到她当时还跟自己讲条件,说是要她的话,也要带上另一个丫头,便是如今的柳芯,能在宫中这样处处为姐妹着想的人,自然就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来背叛她,而且有个姐妹能当她的软肋,这样的人才更好拿捏。因此柳青柳芯两人这才一起进了她的殿内服侍。
当时她自己还不是皇后,先帝还只是刚刚继承大统,她和丽妃同为贵妃,丽妃先诞下了龙子,而她也随后怀上了诚儿,因此皇上常常去了丽妃那里,反而鲜少来自己殿里。
她的弟妹是和丽妃一直是闺中好友,在丽妃诞下龙子之后,便做了百子戏Chun图的孩童肚兜送了她和丽妃各一个,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要论这绣工,无人能及她这位弟妹,刘将军的原配,刘赵氏。
贵妃是不可与外戚走的太近的,以免出现后宫和朝廷联成一体形成庞大的外戚势力威胁皇权的事情发生,因此她不敢与这个善绣工的刘赵氏走得太近,但刘赵氏倒是常常进出宫廷,原因是丽妃很喜欢她做的百子戏Chun图,央了皇上特准刘赵氏可以常常进宫教她一些新奇的绣法。
她担心皇上还未等她诞下龙儿就先立了丽妃为后,便也以想要学习这些绣法为由带着柳青经常去了丽妃那里,说是要跟刘赵氏学习,多半也是让自己身边得力的宫女学着来,基本上她们这些贵妃是不用动手做这些的。
但这一来二往的,两个贵妃和一个将军夫人之间感觉变得越发浓厚起来,尤其是丽妃和刘赵氏之间。
丽妃那虽然没有学会多少精湛的绣工,但柳青倒是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她倒是基本得了刘赵氏的真传,所绣之物可以和刘赵氏身边的一个贴身婢女旗鼓相当。
皇太后想起那日她无意间发现当时还是太子时的皇上在她面前将那快绢帕藏起来的样子。
若那块帕子不是柳青绣的,那这个世上还活着会绣这个的会是谁呢?
难道刘赵氏没有死?
皇太后猛然望向那副画像,画上女子的容貌和她记忆中的那人容貌渐渐叠重在一起。
“姐姐,我给您绣了这个和丽妃娘娘一样的百子戏Chun图就是想讨了丽妃娘娘的好兆头,希望菩萨保佑,您这一胎诞下一位龙子来。”
“姐姐,你也来学习绣针吗?我听相公说您不爱这个的,您就让您身边的那个叫柳青的侍婢跟着我学便是了,我瞧着她这方面还是蛮有天赋的,以后也能代替我给姐姐绣些衣袜什么的。”
“姐姐,恭喜您诞下了龙子,阿弥陀佛,总算母子太平了。丽妃娘娘还命我一起送了贺礼来呢。”
“姐姐,我怀孕了,相公说他想要个儿子,以后可以跟他上阵父子兵了,但是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儿,相公整日在外奔波打仗,我们做妇孺的,只能在家中担心受怕,若是生个女儿的话,将军一定是会疼爱有佳,将来给她找一位读书人,不用整日打打杀杀的。”
“姐姐,丽妃娘娘说,若是我诞下女儿的话,她就和我的女儿定下娃娃亲,让小王爷以后取了我的女儿,若是诞下儿子的话,就以兄弟相称,和咱们的诚儿一起在宫里授学。”
“姐姐,上天真是眷顾我,赐了我这样可爱的女儿,她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好圆好大,像一块璞玉,对周围的一切都带着好奇的样子,不哭不闹的。将军就给她取名叫‘玉琦’。”
“姐姐,您怎么能这样!丽妃娘娘如此信任我们,你怎么能够这样狠心,让我成为你手中的刽子手,一步步将丽妃娘娘推入陷阱!”
“你这个毒妇!你居然害死了丽妃娘娘,我要去告诉皇上,告诉皇上一切!”
刘赵氏温和、欣喜、幸福、内疚、怨恨的各种表情在皇太后的脑中一一闪过,最后化成那双瞪大了满是恨意的眼睛在一场大火中熊熊燃烧。
皇太后闭上了眼睛,眼角闪过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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