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叁章之二
靖翠殿之主凌燁姬不能染塵,因此靖翠殿的花園,除了供人通行的地方舖著石板徑以外,餘下的地方都種著耐人踩踏不易枯死的植被,少了塵土飛揚,就減少了凌燁姬染塵的可能。
環繞著靖翠殿而立的,更是足以阻擋風勢帶來沙塵的高牆,這高牆雖為靖翠殿阻了風沙,卻也讓靖翠殿之中變得燠熱,因此,靖翠殿裡遍植喬木,用以遮陽。
偌大的花園裡除了種植會在不同季節盛開的花卉,也另闢了一方天地,栽植了凌燁姬最愛的蘭。
而凌燁姬只要待在花園裡,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蘭園之中。
「琌,你還記得定瀛公主來到歧蘭的初日,在大殿之上,我說要讓你帶兵剿寇,你見到父王的臉色了嗎?」
現在不稱姚映蝶的名,改稱她為定瀛公主了嗎?
一向靜立凌燁姬身後的聿亟琌,沉聲應是,沒有多言。
「父王如此防我,我該如何展現我的能力,讓他知道我才是有能力繼任歧蘭王的人?」
「公主在問我的意見嗎?」
「這麼問我,是你有了想法?」
「亟琌一直有想法,端看公主願不願為之。」
此時的聿亟琌眼中的不若以往只有清澈的忠心,還有一絲她也說不上來的黯色,那若深潭的眼中,好似藏了什麼:「你說吧!我考慮。」
「想辦法讓王上封侯,離開王宮。」
凌燁姬抿起唇,離開了王宮、離開了這權力中樞,她如何搶回應該屬於她的:「我不能離開。」
聿亟琌沒有被否決的難堪,甚至神情一絲起伏也無:「如果不離開,公主只剩一條路,殺了凌靘瑤,殺了她,公主是唯一王儲,王上只能選妳。」
「如果她擋了我的路,我會殺她。」
「您真的會嗎?上回我要殺,您阻擋了我不是?」
「那是我不想你對上聿谷涵。」
「公主覺得我的能力,繞開谷涵殺了凌靘瑤,很難嗎?」
凌燁姬神色變化,乍青乍白,被一語中的卻不肯承認,她終究不是真的驚世公主,不想以弒親完成目的。
「說得你好像可以不在乎聿谷涵一樣,他不是你的親弟嗎?」
「我要走的路,即使擋在前頭的是谷涵,我亦不心軟。公主妳呢?有這個決心嗎?」
莫說對她的妹妹凌靘瑤,就算是對她的父王母后,凌燁姬與他們的感情都極為淡薄,但她要的是讓她的父王母后看她的能為,讓他們知道她不是驚世禍水,如果他們不在了,她要展現給誰人來看?
「還不到除了凌靘瑤的時候,至於你的第一個提議,我會考慮,只是我擔心,我等不到封侯的機會,滿十八生辰那日,父王便幫我訂下親事,讓我下嫁給哪一名諸侯甚至外嫁他國結盟,那我豈有拿回王權的一天。」
聿亟琌其實希望的,是凌燁姬能選擇第二個方法,這是他的自私,實情他無法說出口,也明白此時說出口他失去的不只是他擘畫已久的一切,還有失去眼前這名女子,但既然她選了第一個方法,他亦會助她,只希望到了「那一天」,他們之間還會有未來。
「那就成就一番事業,讓王上無法把公主當成一個無能的結盟公主,讓來自人民的壓力,迫使王上無法忽視妳。」
「如何成就事業?」
「公主您不像凌靘瑤是養在深宮的天真公主,妳也曾為國事傷神,這歧蘭的危機,妳不是沒有擔憂不是?」
聿亟琌總是默默的陪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的一切,只是他從不說:「我的確是。」
「亟琌問公主兩個問題,我歧蘭最大的內憂是什麼?最大的外患又是什麼?」
領著聿亟琌,凌燁姬往書房走去,養在深宮的公主,卻可審時度勢、居安思危,將整個歧蘭自欺欺人,視而不見的隱憂,一語道破。
「內憂乃國境北方的茂江,每至強汛期必氾濫,工部只是消極築堤因應,築了新堤,或許可保一年、兩年無虞,但最終還是潰堤,造成莫大的死傷,茂江江畔,土壤肥沃,人民的死傷是其一,經濟及作物的損失是其二,長久下來,終會成為我歧蘭沉疴。」
聿亟琌的臉上,看不出是認同或反對她的想法,他只是接續再問:「那外患呢?」
「自是北方的高塘國。高塘本就虎視眈眈,這偏安之勢已維持太久,高塘何時野心會再起誰也說不準,但只要我歧蘭多遭幾次劫,高塘絕不可能不犯。」
聿亟琌托著凌燁姬的肘,讓她坐至書案之後,他一逕的沉默,只是緩緩的磨起書案之上的墨,這沉默,令凌燁姬忐忑,忽而她發現自己的心思,笑了!她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像受教的學僮,等著夫子批示一般。
一定是方才聿亟琌不同以往的神色,給了她錯覺吧!
但當聿亟琌拿起筆、沾了墨,在紙上落下簡易北方疆域圖時,凌燁姬止了笑容。
那疆域圖,看來像北方,又好像不完全是……
「琌,這是什麼意思?」
聿亟琌此時周身散發的氣勢,不再是足以征戰沙場的將軍威儀,反而滿是國相的睿智,他幾句建言,就輕易的解決了歧蘭多年的隱憂。
「茂江之水不能擋,只能疏,我歧蘭主要糧食皆生於茂江江畔,雖然國庫充裕,但經不得幾次茂江水患,疏了茂江,便可擴大灌溉的土地,便能種出更多的糧米。」聿亟琌將凌燁姬的視線,導向書案上他方才畫下的北方疆域圖:「如此疏通,可解內憂亦可阻外患。」
「外患?如何能阻外患?」
「茂江一年有四個月的強汛期,遇強汛期時洶險,是一天然屏障,但餘下的八個月則不然,茂江可行走大船,所以北方若有水軍,亦足以攻我歧蘭,疏了茂江,則一年四季,都可行船。」
「那怎麼能阻外患?」凌燁姬被聿亟琌說得傻了,那豈不是連四個月的強汛期,茂江的屏障都失去了。
「公主,茂江可行高塘國的船,難道就不能行我歧蘭的船?」
凌燁姬終於明白了,高塘既是馬上打江山的民族,自然不如歧蘭有優勢的水軍。過去沒在茂江派駐水軍,實因茂江洶險,百姓為了生計,不得不留在茂江附近,但水軍則不然,只要一個水患,損失的水軍不可說不大。
但如果茂江除了水患,百姓生活將不再提心吊膽,而且還可沿江駐守水軍,當然是比起過往更好的屏障。
聿亟琌知道凌燁姬懂了,若不是她是如此聰慧的女子,他怎可能甘心扶持她為王。
凌燁姬看著聿亟琌畫下的新疆域圖,再對比她記憶中的,但……如此疏通,至少會毀了五個大邑的近半土地,這……能行嗎?
「河道徵用的,大多是百姓的私有土地,怎能讓百姓流離失所?」
「讓封邑主以公地換私地便可。」
「那些封邑主,能同意嗎?」
「亂世需用重典,只要那些封邑主能提出他的封邑之中,沒有因為水患死過一個百姓,那便不徵用他的封邑土地。」
「封邑主若反彈呢?」凌燁姬不死心再問,卻看見聿亟琌既殘又冷的眼神,令她心驚。
「那就奪了他的封邑,摘了他的爵位。」
聿亟琌冷酷的表情向來是水波不興,但凌燁姬從沒見過他有這麼無心無情的一面,這讓她一時心慌,這人……還是那個一直守著她的聿亟琌嗎?
「封邑主都是助我父王奪下王權的功臣,如此未免過於無情?」
「無情?國家有難卻不願意共同承擔,那無情的是誰?功臣?功在何方?」
「這……」凌燁姬無法反駁,封邑主若無野心,要多大的封邑為何?採用了聿亟琌的作法,少了土地,卻多了稅收,若是一個忠心的封邑主,當然不該反對:「我明白了!那我是否能把琌你的建議,告訴父王,讓他重用你,重用了你,便是重用了我的人。」
「不行!在王上的眼中,我只是一個空有武力的莾夫,我也打算讓他這麼認為。」
「為什麼?」凌燁姬不明白,他既有能力、又可助她,為何不接下重任?
「接受了王的重用,若我是無能的便罷,若我真能為歧蘭解了危,我可還能留在妳的身邊?」
凌燁姬的心如被刀刃狠狠一刺!是啊!在父王的眼中,最好的,都要留給凌靘瑤:「我是萬千不希望,連你都失去的。」
「所以我剛才說的,公主一字一句都要記住,把這一策,當成是公主自己的。」
他在暗,她在明是嗎?她能理解,可她做不到:「我一個有勢無權的公主,如何讓父王接受我的建策?」
「所以公主的人脈,此時可以用上了。」
「我的人脈?我哪來人脈?」凌燁姬冷冷一笑,驚世公主啊!父王怎可能給她什麼人脈?直到……凌燁姬想到一個人:「你是指……紀謹紹嗎?」
「沒錯!就是他!」
凌燁姬大怒,憤而離開書案,明明那日她施了美人計拉攏紀謹紹,聿亟琌還氣得與她冷戰大半日,現在居然要她利用紀謹紹?
「再讓我接近紀謹紹,你不氣?」
聿亟琌故意忽略她的話,只是接續的說著他的計策:「紀謹紹是國相之子,他擁有的勢力絕非公主妳所能想像的,妳只需告訴他,妳有一計,卻知道王上不會允妳,所以要用他的名義來提出。」
聿亟琌鉅細靡遺的,將他的計策告訴了凌燁姬,凌燁姬雖一字一句聽進去了,卻越聽越心寒,她真是他愛的女人嗎?
「國相又怎肯聽紀謹紹的話?讓他出面得罪封邑主,他怎肯?」
「國相的野心不同一般,雖無取王上而代之的野心,但他不求的,也不讓人求,忌諱各諸侯的,不只王上而已,他更是!王上多疑,只要國相再多說幾句,撤了不服從的封邑主的爵位,王上會做。」
「如果這一切,光是我一個笑,已經無法用之與紀謹紹交換,還要付出更多呢?」
「聰慧如公主,能有自保之道吧!」
自保?說得好似她也只是他手中的一個棋子,若不是聿亟琌要的是助她得到江山,她都真要以為,自己是聿亟琌手中的棋了。
此時聿亟琌的眼神,又哪再有過去那忠誠又深情的模樣,凌燁姬有一個恐怖的想法,卻希望是自己多想。
聿亟琌應該不是用過去那模樣,先騙得了她的心,然後一步步的顯露野心,想達到更進一步的地位吧!
不!他口口聲聲的說,會讓她成為歧蘭最有地位的女人,這句話是真的,她相信,他每每這麼說,雙眼都是清澈的,所以她信。
「來人!去請紀謹紹紀卿來見我。」
守在書房外的宮人聽見了,連忙入內應聲,才又銜命而去。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