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去宿州时下着雪路滑难行,回京的天气倒很好,方便赶路。

    当天晚上投宿客栈,离京畿已不算太远。

    青姈跟窦姨妈假装嫌犯,等到天黑,跟前来巡查的随从换了外裳,而后到隔壁复命。戴庭安的屋子很宽敞,三间客房打通的套间,灯架上十数支明烛静静燃烧,照得满室如昼。

    青姈进去时,戴庭安坐在圈椅里,眉目清冷,锦衣貂裘。

    桌上已摆好了饭菜,五样热的是炙鹌子脯、松菌鸡汤、梅花汤饼、笋干黄金肉和莲花鸭签,外加火腿鲜笋汤和四碟爽口的凉菜,旁边两屉热气腾腾的包子,香味扑鼻。

    ——今晚戴庭安做东,答谢她俩帮忙。

    饭菜的味道极好,汤也很美味,青姈吃得心满意足。

    戴庭安坐在她的对面,偶尔抬眉夹菜,视线会在她脸上停留。

    整日劳顿后,她白皙的脸上微露疲色,黛眉之下眼如桃花,妖娆生波。天生丽质的美人,不施脂粉就已娇艳柔绰,若穿了锦绣绫罗、饰以明珠钗簪,真不知是何等倾国之色。难怪连公府贵女、相府千金都能比下去。

    如今明珠蒙尘,倒是可惜。

    戴庭安一念至此,猛然察觉他想得太远,适时收敛心神。

    等碗盏撤尽,他带青姈到盥洗的内室,指着推开半扇的箱门,道:“待会我走后,你们躲在里面,能看到门外动静。万一贼人闯进来——”他随手取了柜顶一把上好箭的小弩给她,“会用吗?”

    那把弩造得精巧,劲道却不小,青姈小心接在手里,“幼时曾学过。”

    “试试。”戴庭安指了指几步外的香粉罐。

    青姈遂举着弩,心里回想父亲谢冬阳教她的要领,而后瞄准木罐扣动机关。

    破空而出的利箭穿透那木罐,余力未尽,铮然钉在墙上。

    她迟疑着抬头,“这样行吗?”

    戴庭安原以为得教她要诀,再多练几遍,见状微露诧色,颇为赞许地点头,上好铁箭后将弩放回原处,“若有刺客闯入闯到这里,对准他脑门。”

    “好。”青姈轻声应了。

    因窦姨妈没用过弩,魏鸣和青姈又教着练了好几遍才算稳妥。

    客房外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夜色愈来愈深,四人坐在光线暗沉的内室,静候刺客。青姈从没杀过人,脑海里忍不住想象那情形,掌心有些滑腻,甚至连鼻尖都冒出细汗。她口干舌燥熬不住,犹豫了好半天,偷偷瞥向戴庭安腰间。

    那位懒散靠在案台,耳畔长着眼睛似的,“怎么?”

    “就是——”青姈偷窥被抓包,迟疑着试探道:“能给两颗蜜饯吗?”见他诧然瞥过来,赶紧解释,“吃点甜的,或许能缓解紧张。”

    原本凝神待敌的氛围被她戳破。

    魏鸣没想到她还知道这种隐秘癖好,愕然看向自家主子。

    戴庭安的神情也有一瞬僵硬。

    他沉眉默了片刻,终是取腰间系着的锦袋递给她。

    青姈赶紧道谢,取里面香软的桃肉来吃,甘甜的滋味从漫过齿间,她轻轻吞咽下去,那股紧张果然消弭了许多。桃肉很好吃,她偷偷多摸了几块,给旁边窦姨妈分了两粒,再把锦袋还回去,戴庭安重新系好。

    屋里复归安静,剩魏鸣和窦姨妈面面相觑。

    ……

    梆子三声响的时候,整个客栈已陷入沉睡。

    死寂的夜里,稍有动静都能格外清晰,外头似传来风动树梢剐过窗扇的声音,原本懒散坐着的戴庭安在那一瞬猛然绷紧,起身便往外走。

    临行前,他在青姈脑袋上摸了下。

    他摸得很轻,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青姈原本被这动静惊得心脏猛跳,却因他这动作稍微冷静,在戴庭安和魏鸣破门闯向隔壁时,与窦姨妈一道钻箱柜中,拿了小弩严阵以待。

    迥异于昨晚的抢人阵仗,刺杀来得悄无声息。

    除了破门的声音外,也只有极短促的金戈交鸣声传来,很快就没了动静。她屏住呼吸,张着耳朵细听,好半晌才听见极轻的脚步声落在屋顶。随即有人从屋檐翻身下来,推开屋门。那脚步并未刻意放轻,在走入外间时便道:“是我。”

    是魏鸣!青姈紧绷的心神在那一瞬松懈。

    外间灯烛点亮,魏鸣执烛而入,招呼道:“出来吧,没事了。”

    他是独自回来的,青姈不免悬心,“戴将军呢?”

    “追刺客去了,命我回来照看。主子说两位是帮忙,须确保无虞。”魏鸣见她俩无恙,松了口气,吹熄灯烛抱剑守在门口。

    这安排着实出乎青姈所料,但此刻不宜多说,只能悬着心等戴庭安归来。

    很久之后,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魏鸣毫不迟疑地开了门,廊道里随从拖着三个黑衣人进去,戴庭安则抬步进来。他的神情峻漠微绷,身上是那间檀色锦衣,短剑如漆,整个人如出鞘的剑锋,威冷慑人。他点亮了灯,向魏鸣道:“全捉了,你过去照应。”

    说完睇向青姈。

    少女紧贴着窦姨妈站在墙边,十指紧扣在身前,高堆的发髻衬出修长身段。烛光朦胧照在她的脸颊,目光如同泉水清澈,神情却仍紧张。

    好在她跟那位姨妈都没受伤。

    戴庭安抬抬下巴,“没事了,回屋歇息。”

    声音峻漠,一如往常。

    窦姨妈应命先去开门,青姈亦颔首往外走,想着追杀的凶险,心里到底担忧,目光将他浑身迅速看了一遍,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到他手背上有血蜿蜒而下。不是溅的血迹,而是缓缓往下流的,且色泽暗深,意味着——

    “你受伤了!”她脚步微顿,紧张地抬眉。

    戴庭安看了眼手背,不为所动,“没事。”

    “包扎一下吧,大冬天的不能耽搁。”

    婉转眉目间尽是忧色,烛光照在柔如脂玉的脸颊,莹润朦胧。戴庭安在凶险过后,忽然起了兴致,踱近两步将那只血迹蜿蜒的手伸过去,清冷眼底浮起谑笑,觑着她淡声道:“你帮我包扎么?要脱衣服的。”

    这话来得突兀,青姈迎着他的眼神愣了下,才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打扰了。”

    出门后匆匆回屋,脸颊竟有点发烫。

    ……

    刺客被伪装的随从拦住,连蔡文远都毫发无伤。

    天色微明时,戴庭安留刑部捕役护送李时和宗懋,将猎物装入车里,与随从一道羁押回京。这事牵扯到肃王,能派出高手暗夜刺杀,恐怕涉事的武将也有参与,青姈显然不宜公然露面,戴庭安只让魏鸣留了两匹马在客栈,再留一人暗里照应。

    好在此处已近京畿地界,无需担忧。

    事实上,青姈也不太想跟他同行。

    昨晚戴庭安那句“要脱衣服的”勾起了一段她不太敢回想的记忆。

    青姈记得很清楚,那是她被休出府前一晚,她拿到休书后照常帮戴庭安擦身换药。

    戴庭安常年习武,身材极好,宽肩瘦腰紧致有力,让人看着就脸红心跳那种。不过他性子冷,青姈自知冲喜的夫妻只在名分,也从不敢有旁的心思,只小心涂抹膏药,多余的肌肤半寸都不敢碰。

    那晚可能是离别的情绪作祟,她有点分神,不小心将膏药蹭到别处,手忙脚乱的擦。

    原本端坐如山岳的戴庭安却猛然勾住她腰身,将她压在身下。直到天翻地覆被他困在怀里,青姈才看清他当时的眼神,像有熊熊火苗蠢蠢欲动,烧得清冷的双眸微红如沸,寸寸逼近时,交织的呼吸都是滚烫的。

    那张脸俊美如玉,盯着她的眼神炙热,滚动的喉结处似有隐忍而出的细汗。

    青姈被吓傻了,缩着肩膀不知所措。

    好在戴庭安极为克制,在触到她嘴唇前停止了发疯,而后猛然起身离开床榻。

    没过片刻,浴房里响起冷水浇落的声音。

    他没再让她照顾,隔着门框让她回屋歇息,直到她背着小包袱离府,都没腾时间见她。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春梦,青姈有时觉得戴庭安或许不是她看到的那样清冷自持,有时又觉得那只是他忽然发疯,与她无关。

    但偶尔念及,仍会心乱如麻。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