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幽灵
巴黎正下着雨,一贯脏乱差的红磨坊的后巷,男人就瘫在那儿。
大红大绿染成一块一块的衫子,胡乱错扭的扣子,脸色陀红,双眼无神。
这是个醉鬼。
雨水冲刷掉了后巷的尿骚味。终于有两只猫高兴走过来,用清冷幽碧的眼看着那瘫在那里的男人,驻足。
待到“咚咚咚”的高跟鞋敲击石板路,猫咪便轻烟一般溜走了。
“你怎么不回家?”
伞下露出来一张莹白的面孔,丹凤眼含着几缕忧愁,典型的中式古典美人儿,神秘的东方。
只有身上套着的那件极其露骨的深V酒红丝绒长裙才让人恍然惊觉——噢!这里是巴黎!
裙子是巴黎最近时兴的样式“一线天”。可即便是在巴黎,也只有红磨坊的“明姝”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穿这样的衣服行走在大街上。
段安素不是舞女,更加不是浪漫之都的舞女!她就像是一缕游魂,即便穿着巴黎最时尚的裙子,即便涂着巴黎最流行的“桑子红”,可但凡看见她那张古典东方美人的脸,就知道,她注定是不属于这里的。她属于……
“与你无关!”躺在地上的男人冷冷笑。
“妈早些时候说想你想的生病了。”男子的呛声并没有击退这个看着柔弱的女子。她眉宇之间的淡然无声昭示着习以为常。
“妈前些日子刚给我来电说身体安康。”男人答。
“可能这会儿出问题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别我们我们,我和段小姐不是一路。”
“纪天瑞,我们回国吧。”
“想回去段小姐自便。”
“我怀孕了。”
…
原本充斥的硝烟,在最后一句之后瞬间消散。那坐在地上,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男人终于撩拨起了遮在他脸颊上的湿发,露出阴沉的眸。
从地上弹坐起,箭步冲到伞下,他紧紧捏着女人的手臂,罕见地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混着雨声哗啦啦。
皮肤生的娇嫩,纪天瑞的后劲儿让段安素觉得自己的骨头简直都要碎成一块块的了。但是,她却不见半点痛苦的神情。唇角上兜兜的扯出一抹笑,重复:“我怀孕了,你的孩子。”
她笑的满心欢喜,而对面的男人却是跟听到什么鬼故事一样。一声不吭,拽着她的手就走。
“回国?”段安素一手抓住快滑掉的伞,看着另一只被抓住的手腕,心里有一丝的甜蜜的问。
纪天瑞答:“打掉。”
感觉到身边女子霎时凉透的手心,纪天瑞轻皱一下眉,仿佛哄劝一般:“打掉孩子,我跟你回国。”
按道理说一直以来的心愿了了,这个乞求了很久的女人该是同意的。毕竟,回国是头等大事,孩子,可以再有的嘛。
段安素拒绝了。
直到现在站在电车摇耸叮哒的魔都,段安素看着那来来回回地车子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在那边等着两年,这算是回国了?
有点不甘心啊。
上海没有巴黎阴郁的天气,晴朗冬日里,午后是极暖和的。阳光顺着台阶一级一级的往上,玻璃橱窗的咖啡馆也不是巴黎懒散的意味。反倒是因为里面不停作响的电话铃和手脚略显忙乱的伙计,透露着一种生命力。
在巴黎,一顿饭可以吃一下午。
虽然段安素在那边没有事情做,但是也并不愿意坐在那里一下午。总觉得这样会暴露出她一个失意人的身份。
还是上海爽快!
“小夫人,您请。”早早的,纪家的司机就来接她了。段安素点头坐上车,车子开得很稳很慢,不过也很快就到了纪家。
纪老爷和纪太太已经站在门前等了。
“哎呀,安素,快让妈看看,好孩子,你受委屈了!”纪太太见到段安素一下车,小脚三步并两步,把段安素搂在怀里叫心肝。一边的公公虽然没有吭声,但脸上的表情无疑是心疼的。
段安素却是笑,轻轻浅浅的笑,从头到尾都是笑着,仿佛那笑已经长在了她的脸上,嵌在肉里。
曾经意气风发的段家大小姐被丈夫赶回家养胎。这样的消息,即便有心瞒着,依旧是长了脚一样传遍了上海。这不,巴巴地就有人赶着来看望她么?
李小姐,她丈夫万花丛中的昨日黄花。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大抵是因为女人受得苦是相似的。
其实不然,女人之间的苦难也是不相通的。
比如眼前这位李小姐显然是对于段安素能够最后如愿嫁进纪天瑞怀恨在心。这次是铆足了劲要好好嘲讽嘲讽。
窝在金绣玫瑰的贵妃榻上,段安素有意无意地抚摸榻边的英短。桌前的英式白铁丝圈成的茶几上放着红茶,同色白瓷玫瑰碟子里码着颜色亮丽的马卡龙,过着的,还是法国的那一套下午茶生活。
“哎,安素啊,我说你怎么就喝的下去!你瞧这马卡什么的都知道把自己包裹成亮丽的颜色,你怎么就非要一个人独自窝在家里呢?”
李小姐说这话的时候用那不算熟练的京腔着重咬着“一个人”“独自”。段安素窝在那里听着,却是不动声色。自顾自的捻着英短的毛。
李小姐见段安素不搭腔,哪里肯呢,继续:“安素,听说你这次是回来养胎的,是巴黎的菜不合你胃口?”
哪里是菜不合口?怕是人不合心意吧。
段安素还是不搭腔,随手拎着一小块马卡龙,尝了尝:“腻的慌。”
……
前言不搭后语。
李小姐讨了个没趣,却也坐在那红茶喝完,马卡龙吃完才告辞离开。
别说,这巴黎带回来的马卡什么龙倒是真的好吃不少。段安素这女人真是怪会享受的!
等到茶也喝完,马卡龙也吃完,李小姐便有空开始张口说话了。
上海等着看笑话的,等着看热闹的,尤其是曾经恨段安素恨得牙痒痒的如今便都知道了——段安素被丈夫抛弃回家,伤心欲绝,整天卧床不起生无可恋。
一时间,人们又开始谈论这个三年前哪怕换个手指甲都会被谈论老半天的段家小姐,再和如今这弃妇模样做个对比,不免唏嘘。
可人们这边为讨论段安素什么时候会收到来自巴黎的一纸离婚协议而产生分歧的时候,那故事的男主角纪天瑞突然就回来了,还住进了段安素养胎的小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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