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五章可怜月亏花易残1

    小清出了函谷关,辨明方向一路向雁门郡赶去,她骑在马上,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时而想去雁门郡,时而又想东归齐国探望母亲。她想起在秦国的经历恍如隔世,华阳夫人、秦王、范雎、白起、郝三,这些人像走马灯似的在自己的眼前晃动,她有时不由的后怕,自己居然在咸阳能待那么久,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她?是仇恨?好像是,好像又不是;是邹水?一定不是,在咸阳的日子里,每当想起邹水,她就特别想要离开,心就好像猫爪子挠着似的,又疼又痒。那又会是什么?小清想起一年前西去上党从军,那时好单纯,除了母亲一点牵挂也没有,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跳河,可以义无反顾的去追寻自己的朋友,可是为什么一年过去了,自己好像变弱了,开始患得患失起来,连去雁门郡还是回齐国这样的选择都要犹豫半天。想起邹水,她的心里一阵温暖,突然明白过来,是牵挂的力量支撑着她在咸阳孤独的奋斗,一想起牵挂,她的心又一疼,“自己离家一年了,母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邹水就在那里,他跑不了,我还是先回家看看母亲吧,如果母亲愿意,我就把她接到雁门郡,相信邹水会接受她、善待她。”想到这里,她毅然决定转向东,回齐国接母亲。

    远远来了一队秦军,大约有两千人,小清也不害怕,坦然的迎了上去。

    “你是什么人?”秦军中有人见小清穿了秦军服装问。

    “朝廷派给王龁将军送信的。”小清这几天面对盘查多了,说瞎话都不带打腹稿的,对方看了小清的衣服也不多心,只是说:“给王将军送信也不快点?”

    小清说:“不是不想快,已经跑了快两个时辰了,人受得了马受不了。”

    那人看了看小清的马问:“你这骑了匹什么马?送信不是有专门的道马?你怎么骑了匹戎马?”原来从前秦国有个特别会相马的人叫伯乐,他根据具体情况将马分六类,不同类型的马不同的用途,其中打仗用的马叫戎马,送信的马叫道马,小清骑的是郝三的马,自然是一匹戎马,对方看了出来。

    小清为难的看看自己的马,搜刮断肠的找着理由,好不容易才非常艰难的说:“嘿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在前线不知道,家里让打仗拖的也都烂了,有匹马骑就不错,还顾得上戎马道马?不是步行或者骑匹驽马就很好了。”

    那人一想不错,从打上党到现在过了五年时间,家里啥样自己不知道,但是赵国已经稀里哗啦自己却是亲眼所见,眼前的这位也就是给王龁传令,换了别人恐怕连马都不给配,直接步行就拉倒了。

    那人准备走,就听小清问:“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怎么回来了?”

    那人说:“上面让撤军了,打不下去了,赵国是越打人越多,搞不明白了,明明坑了四十万,怎么又冒出来这么多?”

    小清问:“因为这个就撤军了?”

    那人说:“魏国的信陵君领着军队在外围帮着赵国扛了快一年,听说楚国的春申君也正带兵往这里来,这儿又不是函谷关,三家打咱们一家,不撤兵还能怎地?我们是先撤的,后面还有三四十万人呢。”说完便走了。

    这支秦军走了过去,小清站在路旁给他们让路,只见队伍的后方,老幼士兵越来越多,知道这场战役已经触及到了秦国的极限,不由暗暗为赵国感到庆幸。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唱出了一首信天游:

    湘君行行兮那个谁留沙洲,

    美兮兮哎呦我乘桂舟。

    江上急来江下安,

    吹起萧来吾望君归。

    飞龙龙那个北往洞庭,

    薜荔作帘帘呦香荪为桨。

    多情女那个发出感叹,

    心灵飞扬哎呦无处安放。

    小清听了不由一怔,只觉得这首信天游好耳熟,再一细想忍不住笑了,这不正是自己在邹水房间内看到的那首楚辞《湘君》嘛,怎么给改成信天游了?

    她不禁向唱歌的人看去,只见那人五十多岁的年纪,正拿着戈吃力的走着,便走上前去问:“老丈,我有礼了,我怎么听您唱了首楚辞?”

    那人奇道:“你能听出来?”

    小清说:“愿闻其详。”

    那人说:“那年我只有十几岁,跟着楚怀王来到秦国,当年大王年幼,秦国是宣太后当政,宣太后是楚国人,可不知怎地偏偏扣住了楚怀王,我便留了下来,一呆就是四十年。”小清问:“你一个楚国人,还是跟着楚王的,就这么当了秦国的兵?你不想回楚国了?”

    那人说:“怎么能不想回去?可是不当兵还能干什么?人在秦国,还娶了妻,生了子,时间长了,对楚国也就淡了。”

    小清觉得不可思议,对故国的思念怎么能淡?那人见小清发呆又说:“到了哪儿就在哪里踏实的过吧,我虽是楚人,可却是秦命。”

    小清说:“可真是,你这口楚辞都念叨出秦味来了。”那人嘿嘿一笑说:“你居然能听出是楚辞,不简单,那你知道是谁写的吗?”

    小清问:“除了屈原还能有谁?”

    那人说:“正是屈大夫,屈大夫可是好人哪,可惜啊,怀王昏聩,把自己搞垮了不说,还连带着屈大夫含恨投江,我们楚人都怀念他,没几个不会念他的诗的。”说完摇摇头便去追赶部队了。

    小清听了他的话却出了神,一直琢磨着自己刚刚说的“楚辞秦味”,总觉得和自己有点关联,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早已自认“齐人赵媳”了,看样子找邹水才是自己最想干的事情,再说东去还要遇到秦军,万一有人一时兴起引自己去见王龁,那就要穿帮了。至于母亲,待自己见过邹水自会去接她,说不定还会和邹水一起去呢,至于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那就听邹水的了。一想到邹水,她的心里像要炸了似的,当下决定转道向北,直接去雁门郡,她回头看了看刚过去的秦军,见已走远便打马改道北上而去。

    小清一路向北,她骑着马一边走一边心想:“刚才的秦军说,魏国和楚国都来支援赵国了,但是魏国已经和秦国打了快一年,楚国却姗姗来迟,同样是君,春申君和信陵君没法比啊,可是差在什么地方呢?都是平原君去求援,都懂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有毛遂这样一位能言善辩、智勇双全的门客。”想到毛遂,突然想起他在信陵君府口若悬河、张牙舞爪的情形,心里一乐,哈哈一笑,又觉得好傻,偷偷往旁边瞄去,好在四周无人。

    她抿起嘴想:“毛先生不会也会像在魏国时那样挥刀威胁春申君吧?只是当年还有我小清上前倒水给他解围,在楚国能有这种机缘?平原君和毛先生恐怕就是因为少了我这个福将才会用了这么长时间才说服春申君的吧?”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想起信陵君交给如姬的那封信来,脸一红不敢想下去了。

    她知道邯郸之围已解,心里倒也放松,不再急切赶路,一人一马就这样走了半个多月,总算到了雁门郡城下,守城士兵有认识小清的,连忙高兴的打开关门接她进去,小清直接到了城守府,见到李牧,她放声大哭,一年来的离愁别绪、胆战心惊均融入在泪水之中。

    李牧也感慨万千,赵军在长平大败,有的士兵逃到雁门郡投奔李牧,将白起坑杀降卒的事告诉了他,李牧悲愤异常,就要带兵赴邯郸勤王,可惜雁门郡最精锐的五百人已经让小清带走,剩下的几千守军守城都难,真是一步也走不开,那时偏偏又有情报说关外五六十里有匈奴骑兵出没,李牧更是脱不开身。再后来逃到雁门郡的赵国士兵越来越多,李牧情知有异,再一探寻,竟然发现各边郡均在收容败兵,知长平逃出来的赵军人数不少,便将这些人统一编队发往邯郸,助赵国守城。

    李牧拿出一块羊皮给小清看,小清接过看到上面用赵文写着:“李将军亲鉴。大单于见到李将军的信非常感动,表示愿意与李将军交好,与赵国罢兵休战。我们这里有不少人都是从秦国、赵国、燕国逃难过来的,其中有人姓李,也许能与将军论上亲戚。我们大单于并不想与将军大动干戈,但时近冬天,草原上已下了大雪,冻死了不少牲畜,大单于的臣民也饿死了不少,奴隶更是不计其数,需要赵国支援一百万斤粮食,三十万匹布帛用于过冬。上次将军来信说要赵王想带着臣民来草原上住,大单于表示欢迎,但是草原这地儿真是没法住,年年闹雪灾,大单于说如果你们真要来,我们就给你们腾地方,你们赵人来牧马,我们去耕地,从此交好再无战事如何?”

    小清看完信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抬头对李牧说:“这是□□裸的威胁,是什么时间送来的?”

    李牧说:“长平兵败不到一个月。”

    小清说:“趁着咱们吃了败仗便欺负咱们!匈奴没有文字,用的是赵文,这信是逃过去的赵国人写的。”

    李牧说:“是,中原地区长年战争,不少人忍受不了便投靠了匈奴。”

    小清想到郝三便说:“这也难怪。”

    李牧本来以为小清会痛斥这些叛国的人,没想到她竟然轻描淡写的理解了他们,有些惊奇,便问:“我这次看你,觉得变了不少,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吧?逃回来的士兵有你带去的,我却没有从中发现你,你这一年去哪儿了?”

    小清将一年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牧,将自己的身世也和盘托出,还告诉了她在路上亲眼看到秦军撤军的消息。李牧听了愣了半晌说:“秦军从邯郸撤围是好事,但是赵国能守住邯郸还是靠了从长平逃回的二十万人,白起能变通秦王的命令放过二十万赵卒实属不易,再说他是人屠似乎有些牵强,这一年你为赵国立下大功,的确受苦了,但是你既投奔我李牧,就还认自己是赵臣,不能做任何对不起赵国的事情,否则我会很为难。”

    小清说:“这是自然。

    李牧问:“你这次回来有何打算?”

    小清说:“中原的诸侯混战我是不想参加了,但是帮着将军打匈奴还是义不容辞,如有将令,请将军尽管差遣。近日我看并无战事,想先与邹水成亲。”

    李牧心想:“你要成亲,以后还如何呆在军营?”虽然只是一想,脸色却微微有异,他知道小清和邹水两人的情意,心知不能阻止,便说:“你先去看看邹水也好。”

    小清心细,察觉了李牧脸上一闪而过的异常,当下疑心起来:“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邹水还不来见我?我是李将军亲兵,又屡立战功,在雁门郡地位已然不低,雁门郡守军有不少人知道我俩交好,怎么都不去通报一声?”想着拜别了李牧,走出城守府。

    小清直奔邹水家中而去,还没走到便听到那边锣鼓喧天,她驻足观望,好像有人在办喜事,便听旁边茶摊上一人说:“好热闹,这邹家公子娶媳妇果然动静不小。”

    小清听了顿觉五雷轰顶,头脑中空白一片,那人再说的话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她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想:“难怪李将军表情古怪,可是为什么邹水不遵守那一年之约呢?难道是看到了我托信陵君给他的信,死了心?还是知道了赵军在长平兵败,从逃回的士兵中找不到我,认为我已战死,父母催得又紧不得已另找她人成亲。”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记恨起平原君赵胜来:“赵丞相是知道我的内情的,他在楚国一呆就是将近一年,倘若能早些回国,总能传出一些关于我的消息,邹水要是耳闻了还能草草另娶她人?”

    她不知道信陵君根本就没有给邹水送信,也不知道平原君一直在保持与邯郸的通信,只是小清当时请他不要外传自己是女子的事,她赴咸阳刺杀白起事关机密,信陵君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而当时魏军营中只有陈杨留下的十几个赵军,他们也不了解有关情况,所以关于小清的任何消息都没有从赵胜和魏无忌那里传出来。

    小清一边想一边走,猛一抬头见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城门口,顿时一呆,心想:“这雁门郡我是待不下去了,本来就想与邹水成亲后去接我娘,现在邹水已经另娶她人,自己也该离开这里回齐国尽孝了。”

    想着便回到城守府要与李牧告别,可还没到门口便远远看有士兵匆匆下马冲进门去,雁门郡城内不允许骑马,只有传递紧急军情的传令兵才有骑马的特权,小清一看知道来了军情,便立即进了城守府到了李牧的大堂。就看李牧正在读一份邸报,他听到有动静抬起头看,见是小清便笑着说:“咸阳方面有情报说武安君白起因病身故,秦王厚葬了他,给了他足够的身后哀荣。”

    小清大奇问:“白起是病死的?他死的时候我就在身旁,是伏剑自刎,也不是厚葬,他的奴仆都跑光了,行李也都被分了,就剩下他自杀用的那把剑了,还是我用那把剑掘坑埋的他。”

    李牧沉默半晌说:“秦王好手段,逼死白起,又不愿意背负寡恩的名声,在使者回禀后回过神来接着派人去收殓尸首,重新厚葬,这白起死前是秦王的一把利剑,死后还被他用来收买人心,这样一来不明真相的大臣岂不是对秦王更加死心塌地了?”

    说完看着小清说:“早知道是这种结局,你也就不用千里迢迢的去追杀他了。”

    小清心想:“这样也就不用眼睁睁的看着邹水另娶她人了,自己怎么就不能早回来一天?偏偏在路上耽误了这许多时日。”

    就听李牧又说:“难得你如此执着,跟了他一年。”小清一听隐约觉得好像感悟到什么,李牧接着说:“你若听了那两个使者的话便放弃不再追赶他,白起真正的死因咱们哪能得知?”

    小清满脑子都是邹水,听了李牧的话不自觉的把白起换成了邹水,突然明白过来:“我追白起就是这样,明知他于赵国有恩还是要追上他亲自问个究竟,那对邹水怎么就该轻易放弃呢?邹水别说是自己的心上人,就算是洪水猛兽能比秦王厉害?能比白起厉害?我人已到这里,怎么能不亲眼见见他就一走了之呢?”

    想到这儿她反而不着急了,心想:“我且等上一等,现在邹家这么热闹,我去了不过让别人看我笑话,我偏不给他们看,等散了席,我就去拍门,邹水就算正在和新娘洞房,我也得把他叫出来。”她在华阳夫人房中待了大半年,已知晓男女之事,想到这里嘴上不由咧出一丝苦笑。

    小清回自己的房间吃过了饭,歇过了晌,看着太阳已经西向,天已微微变暗,便来到邹水家门口,果然人已散去,府门已关,但是门外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小清的眼不由得湿了,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她的心砰砰直跳,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挥起胳膊大声的拍门,一边拍一边哽咽的大喊:“邹水,你快出来,我回来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