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是这样的
“赫莫斯?”第七奇怪地重复了一下这几个音节,“你是在叫我吗?”
对方不说话。
“我把自己称为赫莫斯吗?好怪……”它说。
“为什么?”帕雷萨问它。
“因为这是精灵语呀,”第七回答,“翻译过来是‘高冷的’,我已经是‘寒冰’了,再起个名字叫‘高冷’好没意思的……我以为我会叫自己‘卡尔特’之类的名字……”
“那是一座山的名字,”帕雷萨说,“你没告诉人类你的名字,所以他们用你占领的那座雪山的名字来称呼你。”
第七停顿了一会儿。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它说,“因为我当时没想着要接触人类……我只是想接触一个人。”它的直觉告诉它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帕雷萨不会喜欢听这些。
但是……它自己有点想知道,拼起那些碎片……它为了接触一个人,从那座雪山上飞下去,击退了来势汹汹的冰原魔物,然后它就回去了,它完成了他们之间的交易中自己应该做的那部分……然后……然后呢?
在它绞尽脑汁回忆的时候,它听见帕雷萨说话了:
“谢尔诺·阿洛韦吗?”
“对,就是这个名字!谢尔诺……”第七说,它很快笑不出来了,“他死了。”
“他当然死了,”帕雷萨说,“两千多年前的北地公爵,盖起寒冰堡,组建冰原防线,击退魔物的英雄。”
“他不是老死的。”第七喃喃地说。
“他的结局历史上没有记载,”帕雷萨把头别过去,看向窗外的树荫,“他怎么死的?”
第七挠挠头。
它很想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帕雷萨,但是……它觉得谢尔诺被它逼得自杀了这事最好别告诉帕雷萨。
“我忘了。”第七说。
“哦。”帕雷萨说,莫名其妙地笑了。他看着第七,让龙有种自己完完全全被看透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没忘,知道自己是不想告诉他了……但他不点破。
他对第七说:“好吧,我们扯远了。那么,既然你不叫赫莫斯,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
“既然你习惯叫我赫莫斯,那就叫我赫莫斯吧。”第七说,“或者直接叫我的真名也可以——不过好像大部分人都嫌它拗口……”
“好的。”帕雷萨说。
他接下来既不叫它赫莫斯,也不叫它的真名。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他不叫它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关系。
第一天过得比想象中快,第七觉得它还没有把帕雷萨的手牵够,夜幕就已降临,他们得暂时分开,因为人类需要睡眠。
这个木屋不算大,只有二层,帕雷萨洗完澡就跑到楼上的卧室去了。他谢绝了第七一起睡的提议,说如果第七在他身边他会睡不着的。
第七一只龙孤独地在一楼的地毯上翻滚。幸好地板足够结实,地毯足够厚实,它滚来滚去也不会发出任何响动。它好想去见帕雷萨……偷偷隐形去看他好了……这样他也不会发现吧……可万一他发现岂不是糟了……他都说了它会打扰他……
第七突然坐起来。它听见帕雷萨的心跳频率变快了。他做噩梦了。去看看他吧!……呃……是因为他做噩梦才去看他的!他就算发现也不会很生气的……吧……
第七已经站在门口了。
它想了想,还是把自已隐形了。
它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帕雷萨平躺在床上,心跳已经恢复正常了,梦魇过去了,他仍旧在熟睡。
第七嗅到了眼泪的味道。
帕雷萨现在很难过……嗯……他梦到了什么这么难过?……不会是梦到自己被那个它的揍的场景吧!
啊!那他做梦醒了会不会因此迁怒它啊!会不会第二天醒过来就想走啊!
啊啊啊啊不行啊!
得做点什么。
第七悄悄地躺在帕雷萨身侧,把手指轻轻放在他的额头上。他没醒,太好了。
它闭上眼睛,开始入梦。它上次看第二这么操作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不过确实不是昨天了,它如此轻易,如此简单地就进入了这个人的梦,这个魔法它运用的如此熟练,像呼吸一样自如,它在第二身边时还做不到这一点的。
第二运用这个魔法是为了摧毁别人的意志,不过第七发誓它不会对帕雷萨造成任何伤害的……它只是要小心地改动一下他的梦,把噩梦变成美梦。
它睁开眼睛,它到了。它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都是漆黑、冰冷、潮湿的石墙,刺目的日光从天井下落下来,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反而加深了这里的阴冷。墓室,第七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
帕雷萨背对它,跪在墓室中央的石台前,对着那上面的棺椁,捂着脸哭。他穿得很不一样,第七混乱的记忆暂时还没法对应出,帕雷萨穿得是哪个时代的服饰。它只知道,那件斗篷做工细致,上面的金线价值不菲。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他不是梦到自己被它打了啊——第七松了口气。按理说它现在应该离开,回到楼下,接着在地板上打滚等天明,但是……帕雷萨哭得好伤心啊……
不要这么伤心啊,这是你的梦,梦里什么都能实现,做个让自己开心的梦吧。
它正要施法,有人按住它的双肩。
第七认出了她的气息。
“第四?!”
“嘘——”第四在它头顶说,“别惊醒他哦,好戏刚要开始呢。”
好戏?
第七正想问幻梦,你什么时候变得像第二一样恶趣味了——它突然看到,棺椁被人从里面推开了,然后——它出现了。
它,第七,寒冰之龙。
寒冰之龙赫莫斯。第七想起来了,它确实有这么一个称号。
那个赫莫斯看上去可以做到完完全全的化形,比第七自己更像人类,是个男人,面容比第七自己的模样更年长,一看就是已经成年很久的样子。他趴在棺材边缘,看着下面痛哭的帕雷萨,面孔上露出十分明显的轻蔑和嘲笑。
他伸出手,抓着帕雷萨的头发把他提起来,看得第七第一时间想去阻止他——那对人类来说很疼的!
但是第四按着他,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帕雷萨的表情看起来倒不是觉得有多疼——他和赫莫斯对视着,泪水尚且挂在面颊上,表情从悲痛变成震惊,从震惊变成戒备。
赫莫斯收回了手。
“我好失望啊,”赫莫斯的声音在墓室里激起回音,“你一点都不高兴。”
“你为什么——”
“没死?你忘了,我是不朽的半神啊。”
帕雷萨怔怔地看着他。
第七感到梦开始有了裂痕。第四稳住了梦。
“别急着醒过来啊,”赫莫斯伸出手勾住帕雷萨的下巴,“醒过来去见那个傻乎乎的我吗?哦——多么乏味,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你和它话不投机半句多……”
“和你也不怎么投机。”帕雷萨冷冷地说,“你也没比它聪明到哪儿去。”
“在你的梦里,我就变得聪明了。”这个赫莫斯说,他翻出棺椁,坐在石台变,两手搭着帕雷萨的肩膀,“白塔法师死了,小法师太年轻了,龙王和你迥然不同,塔姆林——哦,他根本不算你的朋友,情敌还差不多……”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数过去,“你有那么多苦恼,却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不需要。”帕雷萨说。
“你需要,”赫莫斯说,“不然你为什么要在梦里安排我这么说?”
第七仰头看看第四,第四向它笑笑。
幻梦的功底果然深厚。帕雷萨没有看出异样,梦稳定地继续进行。
“有什么用?”帕雷萨又问。
“我不知道,”赫莫斯回答,“也许会让你好受一点?”他突然弯腰靠近了帕雷萨,“或者你需要的是这个?”他开始吻帕雷萨。
帕雷萨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挣扎,在赫莫斯松开他后,退开好几步。
“我给了你这么大压力吗?”他梦里的赫莫斯无辜地问。
“你——”帕雷萨说,“羞辱过我——【】——”
“这就是你在梦里让我被剥了皮抽了筋最后被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的理由吗?”
他的话让旁听的第七一抖。
“不——”帕雷萨的声音里有几分痛苦。
“看看你,看看你,”赫莫斯说,语气里没有怨恨,反而显出几分轻佻,“你做的好梦啊——出卖我,让我惨死,你拿到了你想要的王冠,加冕后又重新殓了我的残尸,跑到我的棺材前哭。呵,也不太奇怪,你就是这样的人,给你机会你就会抓住,不管代价是什么——所以你当时即使喝了爱情魔药,也不想接受那个契约?你自己心里特别清楚,要是我把命交到你手里,你就会害死我。你不想负这个责。”
“我没有!”帕雷萨说,“这只是个梦……谁把梦当真,谁才蠢……”
第七看到赫莫斯跳到地上,向帕雷萨走了几步,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但帕雷萨触电一样把他的手挥开了。
他们就在那里站着,不触碰彼此,但对视着。
“你现在终于发现你的矛盾之处了,”赫莫斯再次开口时这样说,“你靠近我,你不安;你远离我,你不舍;你没办法杀我,你怨恨;你有办法杀我,你惊惶;我活着,你不痛快;我去死,你又痛苦。呵呵,我很奇怪,你之前居然自我感觉良好,轻松地带着这些矛盾快活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闭嘴!”
“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法:闭嘴,我们分手吧,滚,永别了,我们再也不见。这就是你解决你自己的最困惑,最迷茫,最痛苦的矛盾的方法——自杀,多妙,多好,多一劳永逸,多有你的风格,你还嘲笑我荒唐,你自己又是多么荒谬!——逃避,你永远都在想怎么逃——当然,你要是一直都能明智地逃避下去也好。可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跑过来见我呢?自作多情。你过来找我干什么?要是你不来,要是你第一时间把那个水晶球扔掉,要是你第一时间不再犹豫,掐灭幻想,要是你第一时间拒绝诱惑,一逃到底——”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靠近了帕雷萨,“起码我和你现在都不会这么痛苦。”
第七猛地踏出一步,第四把它又拽回来。
“不是这样的!”第七对第四说,“要是他一逃到底,我只会加倍难过!”
“是,”那边帕雷萨已经开口了,“是我的错。是我在你的问题上优柔寡断了。”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第七喊道。
有第四在,它闹出的动静根本没惊动到帕雷萨。
“所以,”梦里的赫莫斯说,“你要补偿我。”【】,“不要反抗我,”【】,“反正你已经决定,一年后就去死了,给我留下一点称心如意的回忆吧……”
“这根本不叫称心如意!!!”第七在第四怀里张牙舞爪。
“好。”帕雷萨说。
他的梦所制造的这个赫莫斯脸上露出了非常温柔的浅笑,爱恋地【】。
“吻我吧。”赫莫斯说。
“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七在崩溃的尖叫中,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咕咚一声掉到地板上。它爬起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帕雷萨的卧室里。
它顿时鳞片收紧,瞳孔拉长。
床和被子发出了一些响声,帕雷萨撑起上半身,在月光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板上的它。
那一刻第七的脑海里顿时划过无数记忆的碎片,是各种各样的情境下帕雷萨叫它滚。
它抱住自己的尾巴,准备好帕雷萨一叫它滚,就缩成一团圆润地滚了。
但是帕雷萨没有。他又躺回去了。第七恍惚中想起来,自己的隐身术好像还没有解开,帕雷萨应该看不见它……
它轻轻站起来,看到帕雷萨睁着眼睛,双眼失焦盯着虚空。
它向帕雷萨挥挥手,没有任何反应。
做鬼脸,没反应。
耶他真的看不见它。
然后它就听见帕雷萨说:“不走就过来。”
第七浑身一僵。
它沮丧地走过去。
帕雷萨拍拍床铺。
它小心翼翼地在帕雷萨身边躺下。
“你好沉。”帕雷萨看着床铺塌陷的凹痕说。
他就是看不见它。
帕雷萨缓缓伸手,张开手指,小心地描摹它的轮廓。他用手臂环住它,把它搂向自己。第七现在比他矮,他刚好可以把下巴抵在第七头上。
第七的手抓着帕雷萨的背心,它的尾巴缠着自己的腿,它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障眼法。
“对不起,”第七嗫嚅道,“我发现你在做噩梦……想把你的噩梦变好……”
帕雷萨没有说话。没有说他不在意,也没有说他很生气。
过了一会儿,第七才发现,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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