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客来
云青山笑笑,当初怎么就那么敢说呢?
好在她重生得早,那个天真至极的她还没来得及把喜欢说出口,这样一个看尽百态的她就回来了。
她与沈霁愈发疏远,她觉得这样很好。
这样她就会慢慢放下,把那段糟糕的感情丢弃。曾经她把沈霁当成天上的月亮,现在却觉得沈霁是她的累赘,是阻挡她一往无前的累赘。
偶尔与沈霁碰面,她也装作没有瞧见,直直地走过去。
傅昭常来找她,两人无非是聊聊是是非非,吃吃泰良带回来的点心,傅昭兴致来了还与泰良开玩笑,全然没有隔阂的样子。
云青山磕着瓜子,对着泰良的糗样大笑。
泰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用稚嫩的声音对她说,“乔兄并非真正开怀。”
她愣了一下,又笑:“泰良非我,怎知我不开怀?”
泰良转动眼睛去想,他也只是感觉,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憋急了便说:“他不在,乔兄自然不能开怀。”
云青山知道这一个“他”是谁。
她好不容易才让沈霁讨厌她,不再与她往来,她怎么不开怀?
她怎么还不开怀?
——
南阳的冬天很冷,雪压老梅,庭院里愈发萧肃。大寒小寒一过,云青山就干脆赖在被窝里不起来了。
大概是小破殿住久了,又被陈祁挪到府上惯着,愈发对那份冷意敏感起来。
被子稍稍有些缝隙,她便马上缩成一团埋在被子里,不肯露出一寸,泰良闹她也没用。
近年关的时候,云青山开始盘算要如何下山。
此时是承昭二十一年,她是承昭二十二年回的京,再过一年,陈祁就该入主东宫了。
上一世她是灰溜溜地跑回去的,这次她也不能太光明正大,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陈祁的前途给耽误了。
她在等。
冬至那日雪大,山上野禽都不出来溜达,南阳却来了位客人。
南阳在大魏的地位之所以无人能及,正在于其集中了大魏的各路鬼才,换句话来说,就是再过三五年大魏最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
云青山的祖父,也就是大魏的开朝皇帝,有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妃子不喜欢金银玉石,就喜欢听南阳的先生们讲经。
先生们讲得好,妃子就笑,皇帝为红颜这一笑,每年便有大把大把的经费流入南阳的账房。
于是每年年末,南阳书院便会邀请宫里的几位嫔妃和一众三品大人家的女眷来走走看看,顺便还能替皇帝检验检验南阳一年下来教出的所谓人才。
那位妃子或许还真有几分一心为学的意思,虽然南阳上山下山极不方便,妃子还是年年都来。
三五年后妃子死了,皇帝悲痛之余,无意间发现去了书院回来的妃子们都知书达礼了不少,连最爱惹事的贵妃也能平易近人地跟侍卫们聊上几句了。
皇帝一看,觉得这规矩有必要延续下去。
故而女眷们依旧每年年末会来走走看看,可惜走着走着看着看着就变了味。
从书香味变成了媒婆味。
夫人们看着书院的鬼才们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是自家女婿,后一年来的时候便就把女儿给捎上了。
这一众女儿家中,最出名的应该是薛凝。
这么说来,其实她也算不得客人,应该说是云青山的老熟人。
薛凝是羽林中郎将薛衡的掌上明珠,她哥哥薛禾此时已经做了个小将军。
京城贵胄诸多,但总的来说,还是御史大夫季严季家,户部尚书傅常青傅家,和薛凝她爹薛衡的薛家三家鼎立,每日理事之余便是给彼此下下绊子。
只要不是一党独大,云青山她老子也看得乐意,下朝关门议事看三位爱卿同台飙戏,实在要比请进宫来的角儿唱得好听。
再说薛凝这小丫头片子,出名就出在喜欢沈霁喜欢得大张旗鼓。
薛沈两家自祖上便已相好,席上戏言一来二去就结了个娃娃亲。
薛凝还没见着沈霁时她其实还挺不屑的。
她生来不爱拘束,听奶娘说做了□□相公便会有人管着自己,就更抵触了。
后来沈家来拜年,沈霁站在沈老爷身边,少年还没长开,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却已经把薛凝迷得离不开眼了。
然后就一战成名,把觊觎沈霁的小姑娘们都给警告了一遍。
其实薛凝心思也不算太坏,谁还没有豆蔻梢头吃疯醋的年纪?就连后来居上的云青山本人,也曾经对那些与沈霁亲近的女儿家有过酸溜溜的情绪。
薛凝喜着明亮之色,天天一团鹅黄像只小鸡仔在宫里和薛家之间跑来跑去。
小鸡仔薛凝被一个尚武的爹爹和能干的兄长护在羽翼之下,自然而然地长成了不太聪明的样子。
害人的心思是不会有的,这辈子都不会有的,一旦有了就会被她哥薛禾给收拾掉。
只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别人对她和颜悦色毕恭毕敬她就以为是她自己天生貌美讨人喜欢。
故而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不少有心之人发现了就容易把她当枪使。
于是在教唆之下便干了不少没脑子的蠢事,也惹了不少笑话。
薛衡早年丧妻,就这么一双儿女,能宠的便都宠着了。
云青山其实挺羡慕她的。
她的父亲将她当成明珠,而云青山自己却是父皇的耻辱。
即便是两句戏言,她也借着婚约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沈霁,而云青山却连瞧上一眼都是偷偷摸摸的。
她过去想,大概是生在蜜罐里的女孩,才能长成这样肆无忌惮的样子。
可后来边境起了战事,为了和亲,薛凝被封作郡主,连她的父亲也留不住她。
从来没有受过半分委屈的娇娇女就这样做了棋子,远赴他乡,可能都还不知道夫妻意味着什么,对“相公”二字的理解也还停在幼时奶娘无意间的一句话,就草草地做了□□。
父亲牵挂,兄长不舍,她倒是懵懵懂懂,像是从父亲的一夜白头里明白了什么,笑着拭去那年过半百却从未流泪的七尺男儿眼角的湿润。
“阿爹,阿凝明年开春朝贡时就会回来的。”
“阿凝会照顾好自己的,阿爹和哥哥也要好好的呀。”
关于后来薛凝的事,云青山很多都是听说的。
听说那人待她不好,三妻四妾虽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京城富贵人家的小姑娘哪里见过那肮脏缠/绵的场面?
听说她想念中原的风筝,想念京城的堤柳,想念曾经困住她的四四方方的白墙,想念她曾喜欢过的那些少年,想念总是纵容她护着她的父兄。
甚至无处寄托时,还给云青山捎了一封信。
信里无非笑她倒追沈霁多年未遂。
夹杂着大漠的风沙和寒雨,多番辗转早已破旧的纸张上端端正正地写着,
“陈峤,你可别活得比我还糟啊。”
“那样我回来定要好好笑话你的。”
云青山当时嗤笑,薛凝这比她小的黄毛丫头还敢笑话她?等开春看自己不好好收拾收拾她,到时候只怕她要哭着鼻子向薛禾告状呢!
结果第二年春天,薛老将军在城墙望了很久,也没望见他的心头肉。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几度春秋恍然飘过,云青山再没见过薛凝。
听说薛凝思念成疾,不通胡语又无人倾诉,久而久之,便就去了。
云青山当时还有些难过,怎么就死了呢?那大魏不就只剩她一个笑话了?
真是怪没劲的。
——
薛凝来的时候,泰良在门口贴楹联,楹联上是夫子的鬼画符,从这个角度看,季堪还是有那么一点师承的。
云青山靠在门边给泰良递楹联,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圆润的指尖拈着一角红纸,另一只哆哆嗦嗦地在臂上来回搓。她哈着热气,察觉有鼻涕流出来,拿帕子低头擦了两下,再一抬头,就看见她了。
薛凝从轿子上下来,她穿着黄色袄子,外罩一件暗色斗篷,两手藏在手笼里,还带了一件耳罩,雪白的兔毛衬得她两颊绯红。
薛凝衣服穿得厚实却也笨重,向她奔来时显得有些滑稽,像是个圆滚滚的球。
薛凝一双丹凤眼眨了两下,在大雪纷飞的书院门口干净得像大漠进贡的葡萄。她嗓门大,远远便问她,“南阳书院沈霁可在?”
后面一众嬷嬷拖着几个装着衣物的重重的大木箱,哎呦哎呦叫得响,张奶妈空出手去扶着薛凝,“小姐您慢些,可千万别摔了呀。”
泰良立刻明白了来者何人,想起沈师兄今早交代的话,刚想说他不在,便被云青山抢了话头。
“在的在的。”云青山倒是恨不得这两人赶紧相见,沈霁有这么个主缠着,也就没空注意她要干什么了,“他在院子里同师弟们吃酒呢,我领你去呀。”
薛凝狐疑地多看了这小书生一眼,这书生怕是新来,不懂沈霁的规矩吧。
沈霁不多待见她,她是清楚的。
沈家的小孙子在书院读着书,不近女色,也无心男女之情,故而像她这般的屡次叨扰,是早就厌烦了的。
她往年也来,无一不是被晾在正厅。奶妈教她,说是男人都喜欢会小打小闹的女人家。她便不再压着自己的性子,像家里那般对书童呼来喝去。事实证明,闹也没用,沈霁定力好着呢,只能待到午饭才见上他一见。
现下这小书生这般主动迎她,她倒也没空仔细想这反常,只觉得也好,省得她大冷天在这雪地里候着,拎着裙子迈了进去。
泰良从地上捡了雪往摇头晃脑的云青山身上扔想让她清醒清醒:乔师兄!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见她要把人往里送,还给她挤眉弄眼:怎么办?沈师兄不让见的啊。
云青山装作没看见,看着薛凝娇俏的背影笑得收不住。
她等的人,可算是来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