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惑
云青山看了一眼那食盒,里面是她爱吃的桂花糕。
旁边堆叠的是已经替她抄完了大半《礼记》的纸张。
这么一来,她到又有些看不透沈霁了。
前世她也这样被罚过,只不过那时心思单纯,也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一茬。
所以,这个她曾经念念不忘,后来又自以为透彻,如今却发现认知有误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沈霁?
这个让大魏名门闺秀为之倾倒,却不曾与任何女子亲近的状元郎;
这个为官以来便以明察善断,清正廉洁闻名大魏的两代贤臣;
这个重情重义又透着些愚忠地护着他师父徐舟的好徒弟;
这个从始至终未曾动摇最后亲手送她赴死的心上人;
这个……也曾默默替她抄书,为她送吃食的少年,该是怎样一个沈遇之?
云青山有惑。
她与沈霁相识八年,南阳同窗三年,京城纠缠不休五年。
可还是解不了。
那就走着看吧。
她重活一世是要为她兄长陈祁求一个圆满。
她想的也不过是从泥潭里抽身,去做兄长庭阶的芝兰玉树,去长成能与沈霁比肩的女子。
她想挺直少女修长的背脊,告诉沈遇之,像很多年前与他初遇那般——
“你也不过如此。”
见天外已然破晓,云青山随手抄完剩下的书,拈了一块桂花糕,推门走了。
全然不理会奋笔疾书并且一脸憋屈的季堪死死盯着她的目光。
——
晨露凝在荷叶上随风滚动,荷下锦鲤似是空游无依,猝然跃起溅起的水花声显得整个园子愈发幽静。池上小桥跑过两只衔蝉,一只棕黄一只纯白,不用猜也知道是周盛老头房里供着的宝贝。她逃了课业时常常就是来逗弄这两只,什么话都说与它们听,欢喜的难过的憋屈的,能说与人听的不能说与人听的,都说给了这两只畜生。
她一双眼全盯着跑远的一黄一白若有所思,也没注意不远处提剑的少年正负手笑着瞧她。
云青山回到房内的时候,沈霁也刚练完剑回来。
沈霁自幼晨起练剑,沐浴更衣后研读经书,后来虽是做了文官,却也有一身从小练就的好武艺。
只不过平日里指挥的多了,不少人都忘了,这不只是个好丞相,他要是乐意,他还可以做个好将军。
好将军待任者沈霁此刻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虚。
房间里一片沉默,云青山正想装作没看见开溜,沈霁倒是开了口,
“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吧。
若是换了重生之前的云青山,定会被沈霁一副无辜样给愧疚死,人家那么正直纯良,自己是什么狼心狗肺才合计着去陷害人家?
而死过一回的云某人,满脑子都是怎么搬出这个厢房。
学堂的师兄师弟们都是两两住一间,沈霁算个例外,周盛给他安排了专门的住处,对大魏栋梁的偏爱不言自明。
偏偏云青山凭借足够的不要脸,用几件孤品换得和沈霁共处一室。
当时还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道沈霁这个月亮,到最后也还好好地挂在天上,从头到尾也不属于任何人。
沈霁虽没有害人之心,可是他的沉默,默许了那□□佞的算计,默许了兄长的死亡,默许了大魏四公主的罪名。
云青山有恨,却又狠不起来。
她做不到那样的决绝,做不到对念念不忘了八年的人残忍,世人都道四公主没心没肺,却不知她才是最心软的一个。
她所有的冷漠,所有的盔甲,都在沈霁向她走来时一点点有了裂痕。
还是会心动啊。
那样喜欢过的人,是连一眼也不敢多看的。
生怕自己藏好的狼狈,又哗啦一下抖出来了。
她想着最好换一个不那么聪明,能被她忽悠,还脾气好的同门。
那样她就不必为少女情怀辗转反侧,还活得轻松些。
她心底轻轻说,
沈霁,这一次是我不要你啦。
“嗯?”沈霁看着低着头不似平常闹腾的乔臣,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神色晦暗不明。
他靠近了几步,大概是练剑时出了汗的缘故,气息灼热,整个人却依旧如松如雪,目光落在云青山头顶,迫人的气势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云青山撇开脸避了他的视线,声音里藏了波澜,“这次算计师兄,乔臣有错。”
“没了?”
还有?她没有做那么多缺德事吧?
“你与傅昭……”
走那么近做什么?
沈霁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云青山抢在他前头开了口。
“师兄很好,乔臣不该偷师兄玉佩。”
“乔臣明日便寻夫子搬出去,不再烦扰师兄了。”
云青山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不去看他双眼。
沈霁愣了愣,随即挑眉,冷笑一声,“那倒是要谢谢你了。”
看他转身离去,云青山心底呼出一口气,沈霁此人,果然不是她能降得住的。
——
云青山搬到了西边,是离沈霁最远的一处。
周盛从不装清高,爱钱爱得溢于言表,拿钱办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走后门,他来者不拒。
云青山还有些陈祁府上顺来的细软,被贿赂的夫子果真给她安排了一个不太聪明且又脾气好的同门。
……细说起来,也算不得同门。
泰良是周盛新收的书童,小她三岁,一双圆圆的眼睛常常发愣,稚气未脱的脸还有些婴儿肥。
他话不多,平日遭了学堂里的师兄逗弄他也不恼,只是咧嘴笑,尖尖的虎牙露出来,惹人疼爱得紧。
泰良很早便起来为夫子整理书房,完了还绕回来叫醒梦游周公的云青山,早饭也常常给她端一份。
云青山又奇迹般地过回了在陈祁的宁王府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深深感叹自己的决定之明智。
沈霁虽纵横官场,清正廉洁,可也是个矜贵的主,最不喜欢别人麻烦他,或者给他惹麻烦,沈府上上下下更是从小把他当祖宗伺候。
云青山烦他那么久,他没撵过她也足见此人坚忍非常。
自她搬走,沈霁便很少出现在她面前。
或者说本就该这样,沈霁沈遇之本就是高岭之花,若不是云青山强求,他们也不会有交集。
上一世她与沈霁有缘,她偷来的孽缘。
这次她躲开了,那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
在学堂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天,除去与季堪被罚洒扫庭院的聒噪和疲惫,写写夫子布置的词赋,看看泰良下山给她带回来的风月话本,日子倒是闲适得她快飘了。
不知不觉熬到月底,某日季堪和她打扫院子时一脸高兴,还哼了小曲儿。
云青山:“师兄这是熬到季大人来接你回府了?”
季堪哼了一声:“那糟老头子才没那么好心。”
季堪眨眨眼,神神秘秘地附在她耳边,“不过也差不多,我再有一篇下等的策论便要被周盛逐下山啦。”
不就是策论……
策论?!
每月底要抽测的策论?!
飘了的云青山有点慌。
她是有一腔抱负,可她还没来得及喝点墨水啊!之前她要么是不在乎被评为下等,要么是腆着狗脸去求沈霁给她出主意。
现如今是不能吃这把回头草了,可又不能因这策论毁了她求学的大计。
陷入两难的云青山看着笑容快咧到耳根的季公子,叹了口气。
这种傻子,是怎么成为沈霁的左膀右臂的?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