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往关外的路上

    外面的雨突然下得很急,疾风裹挟着骤雨,不停歇地拍打在客栈的窗户上,听得人异常烦躁。

    沈清盛独自一人占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正安静地等着菜上桌。

    大堂之中几乎客满,只一两张小桌子还空着,但没过多久,就被赶来避雨的行人所占。

    大家彼此之间并无过多交流,皆是自顾自地静坐、喝酒、吃菜,只偶尔有几道视线落在居于正中的两张桌子上。

    那两张桌上坐着的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们绝不会是一伙儿的。

    左边这桌只坐了一个秀气斯文的年轻人,身着白衣,华丽却不张扬,天生带有一股矜贵之气。另有四人侍立在他身后,观其行止,似受过良好的训练,这一行人,一看就知道是从世家里出来的。

    另一桌人则是八人围坐,统一穿了墨绿色衣服,腰间各围着一条特制的腰带,腰带样式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每个人的腰带都是用七根不同颜色的丝条编成的。有见多识广的江湖人已经认出,这正是“凤尾帮”独一无二的标志。

    “凤尾帮”总舵位于“十二连环坞”,是江淮间第一大帮,历史之悠久,几乎已经和丐帮差不多了。

    众人还在惊奇“凤尾帮”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关中一带,就听见他们边喝酒边聊起了天:

    “无争山庄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武林第一世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大非要上赶着给人家送礼。”

    “不过是因为原老庄主生性淡泊,不好名利罢了。”

    “说到原老庄主,嘿嘿嘿!”说话那人特意压低了声音,一脸坏笑道:“真是老当益壮,年逾五十竟还能生出个儿子来!”

    “生出的原少庄主听说还是个神童,如今长成后更是才高八斗、文武双全,为人温文尔雅、品性敦厚,无争山庄也算是后继有人。”

    说到这里,他们互相看了几眼,搁下手中酒碗,却是齐齐发出了一声叹息:“只可惜他是个瞎子!”

    周围有不少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听到这一句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也是纷纷感叹:天妒英才!

    左边那桌白衣公子身后,四名随从脸上却现出几分薄怒之色,个个怒目瞪向旁边的绿衣大汉。

    但见那白衣公子挥挥衣袖,他们脸上怒色又霎时消失,复作低眉垂目之态。

    右边那桌有几人的手已按在各自的兵器上,此时见对方又怂了回去,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只能大口喝酒,以泄胸中闷气。

    旁边有人察觉到这两方之间的暗潮涌动,眼见这一场终究没打起来,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面上又不禁带出几分遗憾之色。

    沈清盛听过一耳朵八卦,就再也无心去关注其他人了。因为他点的菜刚刚已经上桌,赶了一天的路,他饿得是前胸贴后背。此时此刻,天大地大,都比不过他吃饭最大。

    这家店虽然不大,菜却做得很地道,沈清盛嗅过一阵饭菜特有的香味,不由得食指大动,他正欲下筷,门口却突然有异动传来。

    一个白衣女子,带着一股清愁的风、一阵蒙蒙的水雾,袅袅婷婷间飘了进来。

    在座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眼睛紧紧跟着那名女子的身影。虽然她低着头,令人看不全她的相貌,但凭她如玉的肌肤、轻柔的身段,他们已认定这必定是个大美人!

    在场的只有两人不曾在意那名刚闯进来的女子,一个是那白衣公子,另一个则是沈清盛。沈清盛本该快快乐乐地饱餐一顿,但忽然之间他就失去了胃口。

    因为那阵风,突然旋到了他面前。

    没办法,他只好搁下筷子,抬头问道:“姑娘认得我?”

    不然这里坐着这么多人,为何偏偏就找上了他?

    那女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向他盈盈一拜,眨眼间已是泪流不止。

    女人的眼泪实在是这天地间最厉害的武器。她不过哭了一哭,周围就有几道或潇洒或豪迈的声音接连响起:

    “姑娘有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只要我孙伍德力所能及,但凭吩咐!”

    “是啊姑娘,一人智短,两人计长,在下也愿为姑娘排忧解难。”

    这时,沈清盛的声音也慢悠悠地响起,却是从那女子身后传来的:“在场的有这么多英雄好汉愿意相帮,姑娘何不坐下来慢慢诉说。”

    原来就在那女子下拜的前一瞬,沈清盛就踏出了座位,而等那女子起身之时,他的人已出现在她身后五步之外。

    在场的人皆是一震,好高明的身法!

    说完这句话,沈清盛却是掏出一锭银子直接抛给小二,看样子竟是要甩手不管、直接走人了。

    那名女子看到这一幕,更是泪如泉涌,口中悲泣道:“公子请留步!”

    同一时间,门外又冲进来十几名大汉,将客栈大堂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扫视一圈,目光只在白衣公子那桌多停留了一会儿,就很快锁在了那名女子身上。

    众人看到这阵势,纷纷叫骂不止。暴雨天被强行拘在这小小的客栈中,他们已是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这一伙人行事又是如此嚣张,他们岂能不气?!

    只见为首之人脸上带笑,朝四面各揖了一礼,起身后又道:“在下山西陈家陈太平,奉命来寻家中逃奴,兹事体大,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英雄海涵。”

    原来是山西陈家的管事。山西陈家乃当地世家,家主陈飞龙早年间官至吏部侍郎,其膝下九子,个个皆是人中俊杰,陈家家族根基之厚,威望之高,在山西省内,只有一个无争山庄可稳稳压过他家一头。

    在他自报家门时,众人火气已散尽,当他说完这番话后,那些嚷着要为那名女子出头的侠士也已偃旗息鼓。

    陈太平步步逼近,口中斥道:“小蕊,九公子怜你年少,早已下令不追究你偷盗一事,如今特地派我们出来接你回府,你竟还敢逃跑,真是不明是非、不知好歹!”

    “不!不是!你撒谎!”

    她的声音很抖,却很有力量。这种力量自然不是普通的力量,它就像小蕊的眼泪一样,有一种轻易就能突破人心防的、惹人怜惜的魔力。

    突然间,她抬起头,双目望向沈清盛,同时也露出了一张如雨后新荷般清丽出尘的脸。

    全大堂的人几乎都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和嘴巴,只因他们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标志的美人!

    “公子,求您救救小蕊!”

    “家母早亡,我一直与家父相依为命。”

    “是陈九公子强掳了我!家父上门理论,却活生生被他们乱棍打死!”

    “他们陈家一草一木都脏得要命,我…我怎会去拿他家的东西!”

    小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已是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周围有怜香惜玉的,想要将她扶起,她却坚决不肯,只是伏地恸哭。

    又有不惧陈家势力的,比如那“凤尾帮”的帮众,手持双刀冲至小蕊身边,怒喝道:“我看今日谁敢从我手中带走她!”

    还有端坐不动只管看热闹的,却是在暗骂沈清盛:看着人模人样,如今美人在侧,向其哭求,他都不敢施之援手,当真是个孬种!

    眼见沈清盛还是无动于衷,小蕊又是凄声哭道:“公子,您真的要弃小蕊于不顾吗?”

    她这话说得极有歧义,听起来像是早已与沈清盛相识,语气之幽怨、哀婉,活脱脱一个被负心抛弃的苦命女子。

    听到这句话,沈清盛终于有了反应,他冷着脸,语气也是冷的:“你先起来。”

    这下不用旁人相劝,小蕊就听话地站了起来,将眼泪含在眼里,用一种饱含希冀的、卑微的目光静静地乞求沈清盛。

    “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骗我。”

    “要我帮你,你必须先老老实实回答我几句话。”

    小蕊擦擦眼泪,应了声是。

    “你之前自述家境贫寒,一直跟着令尊相依为命,那我问你,你们靠什么讨生活?”

    “家父久病,自我十岁起,就全靠我做绣活养家。”

    “那你的绣技必然十分出色?”

    小蕊顿时红了脸,细声说道:“我已能熟练使用一丝、二丝以上的纯丝、硬缎和软缎。”

    “果真技艺出众!”沈清盛赞了一句,紧接着却出其不意地打了小蕊的穴道,并向着陈太平拱手道:“我的话问完了,陈管家请。”

    “一丝是把一根普通的绣线劈开,分为三十二根之后最小的丝线,二丝是指普通绣线分为十六根之后得到的丝线,接下来的以此类推。”

    “一般来说,用的丝线越细,所能达到的精细度就会越高,绣品的效果就越好,相应地,对绣娘技艺的要求也就越高。”

    这一席话却是那位一直以来都不曾出声的白衣公子说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无形之中就多了几分说服力。

    接着,他又问身后随从:“那位姑娘的手你们可有看清?”

    其中一人出列,大声答道:“看清了!看着根本就不像是一位高级绣娘的手!”

    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真相!之前那两名“怜香惜玉”和“凤尾帮”的帮众,听到这番话后也静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只是仍有不少人在低声惋惜: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名弱女子,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把人家往火坑里推?

    他们自以为说得小声,实则有不少人都能听到他们的话。

    陈太平闻言只是淡淡扫过他们一眼。他躬身谢过沈清盛,又向那边坐着的白衣公子揖了一礼,就火速带着小蕊离开了客栈。

    这伙人一走,沈清盛就恢复了胃口。他慢慢地走回去,边走边感叹:“为什么老天爷非要给每个人都安上一双眼睛、一张嘴巴?”

    “有些人有了眼睛后却不会仔细观察,有了嘴巴后也不会好好说话,这样的眼睛和嘴巴要来何用?”

    说话间,他右手一翻,手指间瞬时多了几支筷子,只听嗖嗖几声破空声,这几支筷子已急射出去,射入方才说话几人的碗中,劲力之足,竟射穿了碗底和几寸厚的桌面。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赔偿。”沈清盛手一翻,又抛了一锭银子给慌张的店小二。

    他又接着说道:“你们口中的原少庄主我倒钦佩得很,来日若遇上他,我必要与之结交一番。依我看,你们这些人加一起,都比不过人家的一只眼睛。”

    他这话说得很毒,但全场依旧静悄悄的。只因无论在哪里,话语权总是掌握在拳头最大的一方人手中。

    终于走到桌边,沈清盛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礼貌地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原来他并没有回自己的那张小桌,而是走到了那名白衣公子的桌前。

    白衣公子闻言,右手翻起一只杯子,左手拿过酒壶,给杯中倒满酒,他衣袖一拂,这杯酒已被送至沈清盛手边。

    沈清盛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笑了笑,又道:“谢坐。”

    等他坐下后,那名公子也已朝他看了过来,他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带着几分寂寞与萧索,但他的脸上却挂着温柔又亲切的笑容,只听他缓声说道:“敝姓原,草字随云。原来如此的原。”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