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番外】中秋节
今天是中秋节，整个陈塘关都被幸福温馨的味道填满。
每年的今天，外出谋生的男人们会满载而归，年幼的孩童们将捧在手里的五仁月饼视若珍宝。
阿丑将一张红漆圆木桌从储藏室里搬出来，仔细地擦掉上面的灰尘，娘则难得大方地端出两大盘月饼，金黄亮泽的月饼刚刚出锅，伴随着浓郁醇厚的麦香，在微凉的秋风里飘着缕缕白气。
“这盘是肉馅儿，这盘是五仁儿……”娘一边将四副碗筷摆在桌上，一边说，“你爹生前呀，就最爱吃这五仁的月饼了。这实落落的大月饼，每次他都能吃上三大个哩！”
说着说着，娘笑了出来。深深的笑窝印在两颊，头发斑白的她仔细摆齐碗筷，认真的样子竟有些像在等候夫君的新婚姑娘。
阿丑将一瓶白酒轻轻放在桌上，“是啊，我也爱吃娘做的五仁月饼。”
“你呀，真会说话。”娘笑道，“观涯那孩子呢？快去叫她来吃月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涯儿在做花灯呢，我这就去叫她。”
皎亮的明月悬在头顶，毫不吝啬地泼洒着柔和的月光。
今夜天色清朗，后院没有遮挡，檐头和枝桠都缀着精致的花灯，月光落下来，给桌边的三人身上披了层柔和的月色。
四副碗筷，三个人。
余下的那口海碗里齐齐摆了三个大月饼，旁边的碗斟满了澄亮的桂花酒，玉白的花瓣徐徐沉浮着。
娘站起来，端起酒碗，倾斜碗口将酒缓缓洒在地上，“孩儿他爹，你别担心，我们都过得很好，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啊……”
娘说完，把空碗递给阿丑，“阿丑，快敬你爹一杯。”
阿丑在碗里重新斟满了酒，洒在地上，叫了一声，“爹，孩儿就要成家了，房子也马上就要建好了，爹，娘今年酿的桂花酒可好喝了，您也喝一杯吧。”
观涯也祭了一碗，她举着空碗看着天上的明月。
“爹，这是我给您过的第一个中秋。小女不孝……”她声音一哽，又重新斟满酒，“小女不孝。爹，我想你……”
她鼻子发酸，突然捧着那碗桂花酒，一仰头灌了下去。
娘连忙上来拦，夺下酒碗，“女孩子家，怎么能喝酒呢！”
观涯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簌簌往下掉，不知是呛得还是哭的。
“娘，”观涯抹掉泪，轻声说，“我想去看花灯。”
娘叹了口气，说，“去吧，早点回来。”
观涯换了那身曳地望仙裙，是比皎月更加明亮的秋香色，裙裾用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薄纱缥缈，曲裾翩然，盈着金灿麦田般温和的气息。
这是张公子送来的彩礼。
她在饭匣里放了两瓶桂花酒，然后捧着做好的孔明灯出了门。
沿户的屋檐上缀满了形形色色的花灯，巷道里成群的孩子你追我赶，欢声笑语，手里小动物形状的纸灯光亮明明灭灭。
再繁华一点的地方，有盛装的姑娘结伴而行。观涯绕过她们，循着海风而去。
渔村稍远处灯火阑珊，人声寥寥。桂花酒有后劲，微醺的醉意攀上脸颊，她在昏暗的护岸林边停下脚步，四下里看了一圈。
“喂，这儿！”树林的阴影里，一点光亮若隐若现。哪吒喊了一声，抱着五六个形形色色的花灯走过来，“这玩意儿也太扎眼了，我一个大男人抱着花灯从府里走到海边，后面跟了一串小屁孩。”
真是画面感十足。
“真可惜我没能亲眼目睹你的风采。”观涯肆无忌惮地笑道，脸颊带了点薄红，仗着哪吒两手占满，把其中一个摇摇欲坠的兔子花灯接过来，插在了他头上，假正经道：“快走吧，干正事呢。”
哪吒来到岸边，吹响海螺。
悠扬低沉的螺号声沿着海面回荡，一遍遍回响，竟听得出几分肃穆庄重。
很久以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别吹了。”
哪吒停下来，把海螺在手里抛了一下，转过身向身后那人砸去。
“你怎么才出来？累死小爷了。”
即使没了十几年前魔丸的威力，这下扔出去力气也仍旧不小。
敖丙很轻松地接下来，指腹摩挲着螺壳上的纹路。他刚才就坐在高耸的石崖背后，隔着嶙峋的怪石缝隙看着他们。
敖丙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三人之间只剩下风的呓语。
“今天是中秋节吧，你们两个不呆在家里，往外瞎跑什么。”敖丙的语气带着点责备。
“中秋节要吃月饼喝桂花酒还要赏月啊，你还差前两项，我们来给你补一补。”观涯一笑，晃了晃手里的木匣子。
“那是你们人类的节日，我……”
“那也要过！”观涯抢过话稍，隔着衣袖抓住敖丙的手腕，“走啦。”
天清如水，月明如镜。
海岸边少了渔村里的喧嚣，灯火在身后变成点点明灭的微光。这里唯一的光亮是皎洁的月色，以及月光落在海面上折射出的粼粼波光——噢，还有哪吒好不容易带来的花灯。
敖丙迎着海面坐在沙滩中间，哪吒观涯一左一右，坐在敖丙两边。六个形状各异的花灯插在周围，照出一片柔和的暖光。
哪吒拿出一个月饼，平掰成三份分给观涯和敖丙，三人拿着月饼碰了一下。
“中秋快乐～”观涯笑嘻嘻道。
“嗯，中秋快乐。”敖丙温和一笑。
“哦，对了！”观涯打开木匣拿出桂花酒，给每人斟上满满一碗，“我娘酿了桂花酒，可好喝了，你们尝尝！”
“你一个姑娘家喝什么酒啊。”哪吒伸手越过敖丙来抢观涯的酒，被她打了回去，“今天过节嘛，我就喝一点！”
“一点也不行，就你那个酒量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睡死在外面，我可不抬你！”
观涯躲在敖丙身后喝了一大口桂花酒，朝哪吒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你不管我拉倒！”
敖丙看着两人孩子似的在沙滩上打打闹闹，不自觉地轻轻笑了起来。
打闹疯跑以观涯醉乎乎地一头栽在沙滩上告终，她躺在柔软的海沙上，抹掉脸上嘴角的沙子，举起双手，“好啦好啦我输了，别追了！”
观涯伸直胳膊，假正经地用双手把碗举给哪吒，“喏——我只喝了一口，剩下的给你。”
一口？
哪吒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青瓷碗，一手叉着腰，歪着头无奈地看着观涯在地上耍赖。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边跑边干掉满满一碗桂花酒还不带呛着的。
趁哪吒不注意，观涯眼疾手快舀了满满一碗的沙子朝他撒过去，然后迅速原地翻了个滚，翻到自己靠山身边。
“敖丙哥——”
观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敖丙身边，“龙族不过中秋节嘛？我们去海底给你的族人过节好不好。”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下海啊。”敖丙温柔笑笑，帮她别好散乱的发丝，用哄孩子的语气说，“等你醒酒了我带你下去，好不好？”
“偏心了啊敖丙。”哪吒拍掉满身的沙子，按着敖丙的肩膀弯下腰，凑过脸去看着他，“你以前可都从来不带我下去玩。”
“滚蛋滚蛋，别打扰我欣赏丙哥的盛世美颜！”
观涯伸手，毫不客气地迎面怼上了哪吒的脸往后推，一仰头就拱到了敖丙蜷起的两条长腿下面。她随手捏着敖丙的衣襟玩，透过他两腿间的缝隙看上来，“丙丙，你有没有什么心愿啊？”
丙丙？还有这个姿势……
透过两腿之间，那双带了醉意的浅色眸子正闪着亮晶晶的光看着自己。从这个角度看，今天的观涯居然难得的……
可爱。
敖丙的动作一瞬间有点僵硬，脸颊发烫，双腿紧绷。
但是却又像是被微妙的情绪唆使，他没有把她推开，尽管有些奇怪，却想让这个状态多停留一会儿。
“……有啊。”
这个回答有点敷衍。
因为敖丙突然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奇怪，带着点微微的颤，像是被左肋下三寸猛烈抨动的物体牵带了。
他微微别开脸，悄悄做了个深吸气——
“我看不到了——”曲成拱状的双腿下传来抱怨的嘟囔声，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某人在他腿下不满地微微鼓起腮帮子，微微蹙起的一字眉下是一双盛满缕缕碎光的眸子。
……她刚才说看不到什么了？
还没有反应过来，紧绷的双腿突然被掰开，观涯从他两腿间探出头来，歪着头枕在他膝盖上。
敖丙脸上一烫，绷不住了。
他蓦地站起来。
“观涯，你还没有嫁人，不要这样……”
“那是不是我嫁给你就可以了呀？”
身后，喝着桂花酒的哪吒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他抹掉嘴角的残酒，看着醉傻了的观涯对着敖丙一顿胡言乱语加胡作非为，不禁背过身去无奈地捂脸。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你脸红了哎。”
观涯一骨碌爬起来，拽着敖丙胳膊，摇摇晃晃艰难地站稳脚，好奇地凑过去盯着他看，“我第一次见你脸红。”
“……”敖丙低着头，看着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醉意浓重的观涯，轻轻说，“你喝醉了。”
不等观涯否认，他又压着声音说，阴影覆盖下似乎微微皱了皱眉，“以后不要穿别人的衣服。”
“什么？”
“衣服上有别人的味道。”
声音低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他他在说什么。
别人的味道？
那不过是淡淡的麦香罢了，不属于任何人。
但他不习惯。龙族对气味的敏感程度超过任何种族，他已经熟悉了白檀花木淡淡的的气息，像是三月的雪，深冬的风，带着令人清醒的清冽萦在鼻尖……
敖丙，你在想什么啊！？
他脸上烫了一下，扶正了观涯的身子。
“走吧，我们去放天灯。”
海边，哪吒早已撑起了天灯薄薄的宣纸，翘着腿坐在沙滩上百无聊赖地磨着墨。
“不好意思啦让你等这么久～”观涯大咧咧地坐在哪吒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抢过蘸好墨的毛笔给了敖丙。
“喏，把愿望写上去就可以实现啦。”
敖丙接过毛笔，微微挑起眉看了看哪吒，把毛笔递过去，“你先。”
“算了算了！”哪吒无所谓地摆摆手，在观涯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平时说着哪吒哥这么好那么好，今天终于酒后吐真言了。”
敖丙笑了笑，在灯纸上写下一列隽秀飘逸的字体：
龙族重获自由
他把笔抛给哪吒，哪吒凌空接了笔顺手蘸了一下墨，想都没想就落笔了。
“小爷我还真没什么梦想，那就祝咱们三个永远在一块吧。”
音落笔停，宣纸上多了一列龙飞凤舞的字：
三人帮友谊长存
“喏，到你了。”
毛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哪吒吊儿郎当地拎着笔，把笔杆一侧朝向观涯。
观涯接过笔，工工整整一笔一画地写完了，一句话都没说。
“写的什么啊？”哪吒凑过来。
纸面上，赫然有一句力透纸背的话，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书写者莫大的决心和坚定的信念——
我希望能睡到敖丙！
哪吒&敖丙：……
这孩子没法管了。
“咳……”敖丙在观涯忽闪发光的目光中艰难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行了行了，你看她那模样，明天一早起来准悔得发疯。”哪吒指尖腾起一簇火苗，点燃了天灯中央的烛块，“放咯。”
柔和的暖光点亮了天幕一角，天灯缓缓飘摇而上，与皎洁的明月一起，俯瞰着陈塘关的中秋节。
第二天。
观涯房门紧闭。
哪吒站在屋外，透过门缝往里喊，“你昨晚喝大了，敖丙坐在沙滩上你就往他腿下拱。”
观涯：“……”
哪吒：“你还跟敖丙说要嫁给他。“
观涯：“……”
哪吒：“天灯上的愿望你写的是，我希望能睡到敖丙！”
观涯：“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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