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梁妘对玉华宫中王荇的关切在许多人眼中是好笑且荒谬的。

    但所有人只是看在眼里。

    或者也有人想要对梁妘提点一二,最后却是权衡利弊,选择了闭口不言。

    于是梁妘仍然还是叫人时时刻刻看着玉华宫那边,总想知道被迫在里头养胎的王荇到底如何了。

    这样的关切,总归还是刺了人的眼——也不知是谁去皇后崔婉那边告了状,说梁妘窥探皇嗣,图谋不轨,这一日清早,长宁宫的胡善便过来亲自把她给带走了。

    梁妘被带走时候是不知所措的,她听着胡善所说她窥探皇嗣图谋不轨时候睁大了眼睛,想要辩驳一二,却被胡善给打断了。

    胡善道:“良人这些话不必在奴婢面前说起,到了娘娘面前,再与娘娘好好分说吧!”

    梁妘想要说的话于是都咽了下去,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紫兰殿空空荡荡的中庭,这一片寂静,仿佛这宫殿当中没有人一样。

    .

    秋风萧瑟。

    出了紫兰殿,走在夹道上,两旁的宫墙高耸,看起来几乎要吧天也夹成一条缝了。

    梁妘沉默地跟在胡善等人的身后,她思忖许久,最后还是开了口问道:“胡姑姑,王容华现在好么?”

    胡善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得便冷笑了一声:“良人现在自顾不暇,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

    “我进宫以来,王容华关照我颇多。”梁妘揣摩着胡善的语气,还是说了下去,“女人怀孕不比寻常时候那样自在了,我只是挂念她。”

    胡善又看了她一眼,道:“看来良人是要认了窥伺皇嗣这样的罪名?”

    梁妘抿了抿嘴唇,道:“我希望王容华身子康健,便也是希望皇嗣能稳妥降生。”

    “看来良人与王容华之间的关系果真是情同姐妹了。”胡善只这样道。

    话说到这里,梁妘也知道此刻不需要再继续说什么了——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紫兰殿的方向,但这时候已经走得远了,那一道道宫门隔开来,她已经看不到紫兰殿了。

    .

    长宁宫中,皇后崔婉与丽妃在窗边下棋。

    “那郭氏有点意思,怎么看起来就是针对那梁氏和王氏了?”丽妃愁眉苦脸地思索着应当在何处落子,口中说着闲话,“之前火急火燎来说王氏怀孕的是她,这回又说梁氏窥伺皇嗣——这罪名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亏得她怎么想出来的。”

    “有功夫说这些,不如好好想想在哪里落子才不会输得太难看。”崔婉神色淡淡,她看了一眼窗外,红枫似火,“听说她们同是良人的时候,便是梁氏与王氏关系更近一些,恐怕郭氏是吃了亏的。”

    “能吃什么亏?难道是玩叶子戏输了太多?”丽妃思考良久,又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在棋盘上落了子,然后看向了皇后,“难道是输了几个月的月钱进去,结果只能节衣缩食过日子,所以怀恨在心?”

    听着这话,崔婉忍不住笑了一笑,她看了一眼棋盘,很快便落下了棋子,接着看向了丽妃:“你所说,也并不是不可能,在后宫中若是没有银钱,当然也是会过得艰难的——谁愿意过苦日子呢?况且这郭氏并不怎么得圣上的喜爱。”

    “我是看不出圣上对这群才人美人良人有什么偏爱。”丽妃看着棋盘,又开始愁眉苦脸想落子的地方,“我敢说,那王氏怀孕了,圣上才真的把人和名字对上号。”

    “从彤史上看,当然是有偏爱的。”崔婉淡淡道,“比如这怀孕的王氏,便承宠更多一些,那郭氏便承宠更少一些。只不过这一个月她多了几日,她只有一日,后宫女人太多了,这样次数对比在宫里面,显不出来而已。”

    “那这个梁氏?”丽妃微微讶异地看向了崔婉,“难不成?”

    崔婉笑了笑,只敲了敲棋盘,道:“好好下棋。”

    丽妃轻叹了一声,看着这棋盘上黑子败落的局势,索性投子认输:“臣妾当然下不过娘娘,娘娘不如与臣妾说说这梁氏吧?”

    “你不是也见过?”崔婉摆了摆手示意宫人把棋子给收了,“模样算不上特别出挑,但一看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很有几分娇憨天真。”顿了顿,她已经瞥见了胡善带着梁妘进到了长宁宫中来,她扶着一旁的女官起了身,又向丽妃道,“你只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是没经过事、受过苦的。”

    丽妃不由得也看向了外头,只见胡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碧绿襦裙的纤瘦女子,眉清目秀,鬓发如云,若论姿容也的确不算特别出挑,但看起来的确带着天然的娇憨甜美。

    “你便在这里坐一坐,我是要去与这梁氏说一说那‘窥伺皇嗣’的罪名了。”崔婉说着,便往正殿的方向去了。

    .

    梁妘屏气凝神进到了长宁宫正殿中——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皇后的宫殿。

    长宁宫位于后宫的正中间,往南便是皇帝的乾宁宫,乾宁宫也是后宫与前朝的分界,乾宁宫再往南便是前朝了。

    梁妘进宫时候是在皇宫东北角的如意殿待选,之后便直接封了良人去了紫兰殿,平日里也最多是去往蓬莱仙境里面逛一逛,前面这些供给妃子们的宫殿她是没有来过的,更别提皇后的长宁宫了。

    她跟在胡善身后进了正殿,只感觉凤椅上坐着一个颇具威严的女人正打量着她,但她不敢抬头,只听着旁边女官的唱念,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胡善在一旁道:“娘娘,这便是良人梁氏。”

    梁妘心跳快了一些,她听见凤椅上皇后崔婉道:“罢了,起来赐座吧!”

    话音落下,便有宫女搬了小榻出来,摆在了她面前。梁妘心中忐忑,但并不敢不听从,于是谢恩之后在小榻上跪坐。

    “抬头让本宫看看,是怎么个窥伺皇嗣的良人。”她听见上首的皇后道。

    梁妘抿了抿嘴唇,微微抬起头,也并不敢直视皇后,口中道:“臣妾……臣妾不曾……”

    “你可知为何才人郭氏告发你窥伺皇嗣?”崔婉打断了她的话。

    梁妘眉头拧起来——她到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说她窥伺皇嗣的也是郭氏。可她却真的不知道原因,她甚至不明白郭氏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

    “看来你是不知的。”崔婉笑了一笑,她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怪罪的意思。她缓缓从凤椅上起身,踱到了梁妘面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似乎一无所知懵懂无辜的女孩儿,她忍不住去想自己十七岁时候的模样,她十七岁的时候,应当不是这样天真的。

    “你与王容华并非同乡,也不过是入宫后才相识,果真有姐妹情谊?”她问道。

    “臣妾与容华虽然是入宫后才相识,但一见如故,相互之间多有看顾,臣妾想,这便算是姐妹情谊了。”她听见面前这小小的良人这样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么你与才人郭氏,也是同日入宫,也同居紫兰殿中,如何没有姐妹情谊?”她又问。

    这问题似乎把梁妘难住,她眉头微微地皱起来,许久没有给出答案。

    崔婉不以为意,她今日叫胡善把梁妘带来,也并非是要对她发难、也并不想用什么荒谬罪名来给她定罪——后宫中才人美人良人,加起来快有上百人了,眼前的这一个被赵从静记住且还夸赞过几次,便足以看出这人不一般,她犯不着去责罚一个被赵从静看在眼里的小小良人。

    “臣妾……臣妾不知。”梁妘低着头说道。

    崔婉笑了笑,只看向了胡善:“你带着梁良人去玉华宫见一见她的好姐妹王容华吧!”顿了顿,她又重新看向了梁妘,“梁良人不妨想一想,为什么你与郭才人没有姐妹情谊呢?下次本宫想听你说个答案出来。”

    .

    从长宁宫出来,梁妘还是一片懵懂。

    她只觉得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湿透,此刻冷风一吹,竟然有十分的寒意。

    一旁的胡善此刻语气都和蔼了,她问道:“良人现在便往玉华宫去么?”

    梁妘愣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便点了点头:“是、现在就过去吧……”

    冷风中,她忽地又想起了皇后崔婉问她的问题,她似乎有一些头绪,但她的确没有答案。

    胡善道:“看时辰,这会儿王容华应当还在用早膳,良人不妨先回紫兰殿去换一身衣裳,再去玉华宫不迟。”

    梁妘看了一眼胡善,又回头看了一眼长宁宫。

    和紫兰殿相比,长宁宫特别威严,特别华贵,也特别高大。

    她点了点头,道:“便听姑姑的,先回去换身衣裳,然后再去玉华宫看王姐姐。”

    .

    秋日的阳光总是暖洋洋的。

    紫兰殿中,甄才人靠着廊柱晒太阳,一旁春桃给她捏着肩膀。

    郭氏从屋子里面出来,见着甄才人在外头,脚步便顿了顿——她还住着之前良人时候的屋子,还不曾搬到旁边的配殿去,而甄才人是从一开始便在正殿里面,她们之间,如今虽然同是才人,但却好像又有高低之分。

    “梁氏被胡善带去长宁宫了。”甄才人看到了郭氏,便开了口,“你这是要赶着出去落井下石吗?”

    “才人慎言。”郭氏冷冰冰地说道,“梁氏为什么被胡善带去长宁宫我都不知道,谈什么落井下石?”

    “那是自然了,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甄才人啧啧了两声,“你自然是清清白白,冰清玉洁,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

    “才人这话我不明白。”郭氏语气更冷了一些。

    “你我心知肚明。”甄才人看着郭氏,“或者说,后宫中,谁不是心知肚明呢?”顿了顿,她仿佛觉得好笑——她也的确笑了起来,“梁氏当然是愚蠢的,她关心王氏,因为在这紫兰殿里,当初就只有王氏对她示好,她便把那示好当做是姐妹之情。”顿了顿,“她便是那种谁,谁对她好,她便十倍奉还,所以你嫉妒她对王氏的关切,也无济于事,谁叫你整日冷着脸,仿佛谁都欠了你八百两银子呢?”

    郭氏抿了抿嘴唇,看着甄才人,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甄才人又道:“我猜猜你为什么不喜欢梁氏,因为她这么关心王氏,那么王氏就可能逃出生天?”她露出了嘲讽的笑,“王氏只要能活下来,你便没有好下场。”

    “闭嘴!”郭氏低喝了一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当初用王氏的肚子,换了自己的才人之位,难道是假的吗?”甄才人反问。

    “我一心为了圣上着想。”郭氏说道,“如今宫中便是需要我们为圣上开枝散叶,谁敢瞒报怀孕之事?!”

    “是这样吗?”甄才人几乎大笑起来,“你自己相信吗?”她盯着郭氏,语气中的讥讽挥之不去,“你自己都不信,你当初针对王氏,不过是因为那日我们玩叶子戏你赢了,你吃了王氏喂的牌,又不知道把牌吐出来,所以赢了最多,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所以你想报复!”

    “无稽之谈!”郭氏呼吸变得急促了,“谁会为了这种小事情、这种小事情!”

    “可偏偏就是这种小事情!”甄才人站了起来,“你也在记恨我,因为那天我回绝了你想用赢的钱请客,我说去御膳房叫膳太麻烦,你觉得我驳了你的面子,让你没有台阶可下。”

    “无稽之谈!”郭氏后退了一步,扶住了一旁的门框,“《女诫》中说了,不可生口舌是非之事!”

    “是,我所说的不过都是无事生非。”甄才人轻蔑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紫兰殿大殿门口,“哟,梁妹妹回来了,胡姑姑也陪在一起吗?”

    郭氏心中一凛,也看向了大殿门口,果然便见到梁妘正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她到底站了多久。

    甄才人上前了两步,盈盈笑道:“刚才俏玉还问我梁妹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叫她不要慌张,先去膳房提膳,这会儿也应当快回来了。妹妹出去了一上午,这会儿该饿了吧?”

    梁妘看了一眼甄才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郭氏,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侧头又看了看胡善,此时此刻她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于是只干巴巴地点了点头,道:“妾身……妾身先回去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