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吴幽想起来他刚来三中教学，刚初出茅庐，但因为毕业学校好，成绩好，被直接安排当了班主任。
带的是最差的班级。
三班。
当时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班里乱糟糟的说话声，男男女女坐在一起打闹，还有几个男生似乎刚把叼着的烟藏起来。
这个班级，都是差生，而有些男同学不良少年的做派让他想到了他高中的经历，那段不美好但却深深刻在骨子里甚至影响他人生性格的经历。
吴幽对那些不良少年有着生理上和心理上同时的惧怕，站在讲台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夕阳落日的黄昏。
被班里的一群差生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抢走了身上的零花钱还附带一顿毒打。
屈辱，不甘，恐惧，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他不想带这个差班，他想去优等生的班级，去带那些听话又可爱的乖宝宝。
他知道他的想法不对，他是老师，应该一视同仁，可他现在现在讲台，只想要立刻逃离。
但又不能逃离。
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细长，这个声音也是他高中被嘲笑讽刺的一部分，“同，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吴幽。”
底下的同学依旧在吵闹，根本没有将这个声细如蚊，打扮娘里娘气的男老师放进眼里。
甚至还有大胆的学生调笑，“老师是男是女啊，怎么还留长发啊？”
长发在很长时间能掩盖他的情绪，他被欺负被辱骂被毒打，长发撒下，能遮挡他的脸颊，能让他稍微和这个残酷的世界隔离，能给他安全感。
可同学们的调笑声，又再次将他带进那段不堪的回忆。
“我是男的。”
“是你们的班主任。”
吴幽重复了一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强调什么，是想用身份来威慑同学吗？
还是想用班主任这层身份来保护自己？
两者都有吧。
同学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笑了，像是指甲划在黑板上的声音，刺耳的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这情况，比他高中时严峻，但他又不能像高中一样逃跑。
“同学们，安静，今天我……”
他应该做什么？
他昨晚写了一夜的教案，规划好了今天课堂应该做什么，可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连教案上的字都开始模糊。
底下的同学又开始叽叽喳喳的玩闹，胆大的竟然直接把烟掏了出来。
“那位同学，学校不可以抽烟，而且你还未成年，不能抽烟。”
男同学不屑的咧咧嘴，好似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他吞噬。
“老师抽过烟吗？”
“没，没有。”
“上课多无聊啊，老师过来抽一口，来吧。”
班里一小撮人又笑了。
但大部分人保持了沉默。
就像他高中时，被欺凌时，除了同伙就是沉默者，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他手足无措。
可这次又不尽相同。
后排一直趴着睡觉的女孩，突然站起身走到那个男孩身边，抽过他手里的烟，冒着火星的烟又直接按在男孩的手上。
男孩发出惨叫。
吴幽一瞬间就把这事件归为学生帮派的争斗。
他想跑，跑的远远的，可他不能，他是老师。
“同学，不要动手，在学校打架是不好的。”
女孩听到他的声音收了手，嗤笑一声对着那男孩说，“毛都没长齐，就抽烟？怪不得长这么丑！”
男孩捂着被烫伤的手，愤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满脸油腻，毛孔粗大，一身臭味，又丑又老。”女孩将烟头按灭，随手扔进后排的垃圾桶，“同学，你真的是高一吗？我看你怎么像四十岁的油腻大叔？”
被讽刺了长相的男孩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幽知道为什么，因为女孩长太美了，美的夺目，美的窒息，青春期的男孩子在漂亮女孩面前格外注重自己的外表。
如今被这样讽刺，他自尊心受不了。
女孩环视了四周一圈，最后回到她的位置坐下，姿态慵懒，却自带气场。
班级寂静的都能听到针落下的声音，女孩不紧不慢的开口，“老师，上课吧。”
吴幽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女孩帅爆了。
但他还是有些局促，“好，我们继续上课。”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他甚至觉得还不如刚才吵闹点好。
他们说不定还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今天是咱们步入高中的第一节课，首先我们要先选出班长和班委，然后由班长班委去领书发书。”
他声音越来越小，明明昨天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开场白，就是最先被他否定的那个都比他现在讲的完美。
“老师。”刚刚抽烟的那个男孩举手了。
吴幽忐忑的叫起他，“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男孩不怀好意的看了眼女孩，“我推荐刚刚那个女孩当班长。”
管这么一堆不学无术又青春期叛逆的差生，班长，简直是烫手山芋！
但吴幽内心是偏向女孩当班长的，她是他来到这个班，第一个对他表达出善意的人。
帮他解决了挑事的男孩，稳定了班级秩序。
他觉得，这个女孩当班长一定很好。
“同学，你觉得，你愿意当班长吗？”
女孩瞥了男孩一眼回道，“好啊。”
“那你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吴幽逃似的把讲台交给了其他人，下讲台的一瞬间，心里的紧张感陡然减少。
他这样不行，他要当老师，他想要教书育人，他甚至想……管教那些不良少年。
管教那些欺负同学的人。
他不想让他高中经历的一切再次发生。
可他……害怕。
女孩走到了讲台，丝毫没有怯场，仿佛这就是她的主场。
“大家好，我叫祁柒。”
就这么一句话，底下的同学就开始沸腾了。
吴幽站在讲台下面很清楚的听到了。
“她就是祁柒，中招考试全市第一的那个？”
这个吴幽知道，他刚来这个学校，也听过祁柒的姓名，全市第一，怎么会在差班。
只不过下一句话，让吴幽百感交集。
“卧槽，她是祁柒？”
“怎么了？不就是全市第一，你这么激动干嘛？”
“你不知道，我和她一个初中，她是我们学校校霸，身边天天围着一帮小弟，怪不得刚刚敢那么嚣张。”
“听说她打架超级厉害。”
“不能吧，看着那么柔弱。”
吴幽心里也在想，不能吧，校霸是什么概念，不学习会打架拉帮结派欺负同学给老师找麻烦。
“砰”
拍桌子的声音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班里寂静无声。
“我说，我叫祁柒，你们除了鼓掌还用有别的声音吗？”
底下的同学们一愣，其中三两个开始鼓掌，紧接着是一大片掌声。
祁柒等掌声停了继续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嘴特别毒，一般骂不过就喜欢动手，你们还有其他问题想问的吗？”
班里持续安静如鸡。
“很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长，希望我们能相处的愉快。”
“我的讲话结束了，该鼓掌了。”
班里有几个没憋住笑，一边笑一边鼓掌。
吴幽也被她的小机灵逗笑了，等她下去以后，再次站到讲台上，心情已经没有刚刚那么紧张。
说话也流利了不少。
班长班委都选了出来。
那个抽烟挑事的男生甚至自荐担任了学习委员。
吴幽身为老师是不能打击学生积极性的，所以尽管心里不太情愿，但也同意了。
差生的班级教导格外困难，吴幽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才勉强适应，过星期天的时候感觉都是在天堂畅游。
可等到星期一的时候，他的心情又沉重无比，和他高中上学的心情一模一样。
当时他害怕上学，一上学就要被欺负辱骂，他现在依旧害怕。
吴幽啊吴幽，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怀着上坟一样的心情，推开班门，以还会像上星期一样是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但出乎意料的是朗朗的读书声。
新任的学习委员在班级走廊里前后走动，谁说话谁睡觉他都会去提醒。
可能是因为他长相凶残，又抽烟打架本来名声都不好，大家都很怕他，所以一时间学习氛围好的不能再好。
吴幽后来才知道，是祁柒在上星期结束的时候训话了，还有学委，他和祁柒在校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听说是打了一架，反正从此对祁柒马首是瞻。
吴幽巡视了一圈，看到祁柒趴在桌子上睡觉，但学委视而不见。
祁柒是他在这个班级唯一一个有好感的学生，是那种老师对学生的好感，她学习好谈吐好，不挑事遵守纪律，虽然有传言说她是校霸，但吴幽一点都不相信，都说了是传言嘛。
所以，他秉着老师的职责，准备叫醒她，提醒她一日之计在于晨。
他新任的学委欲言又止，“老师，要不让她睡会儿？”
“啊？”
刘鸣低声提醒他，“她有起床气。”
吴幽当然不在意起床气这种东西，他甚至没见过有起床气的人，更何况他身为老师，总不可能因为学生有起床气就默认她上课睡觉吧。
于是他忽视了刘鸣的提醒，伸手拍了拍祁柒。
这绝对是他教学以来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
因为拍了一下，祁柒没醒，在刘鸣同情的目光下拍祁柒第二下的时候。
祁柒醒了。
很暴躁的醒了。
她瞬间站起身，抄起身后的凳子摔在桌子上，“吵吵什么！”
吴幽被吓的一抖，从此对祁柒的印象天翻地覆。
祁柒发了脾气之后也清醒了，大概认出来是谁，“对不起，老师，我有起床气，没控制好。”
态度很诚恳。
吴幽安慰着自己被吓的还在抖的心脏，勉强稳住自己教师的风范，“没，没事，早读是最好的学习时间，要多读书。”
“好。”祁柒放下横在桌子上的凳子，对着班级呆愣的同学们，“都看什么？没听到老师说的？赶紧读书！”
一时间人声鼎沸。
才十五六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吓的当然是祁柒说什么都是什么。
吴幽勉强笑了笑，第一次明白校霸到底是校霸，传言也肯定是有依据的。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种压迫下，这群差生，月考的时候，他们班的平均分竟然不是垫底。
要知道，这个班除了祁柒，剩下的都是在吊车尾。
而祁柒依旧是红榜第一。
制定目标的时候，刘鸣在自己的卡片上写下，超过祁柒，然后交给了他。
“老师，你帮我保管着，我有一天一定要超过她！”
刘鸣这次考的很不错，虽然还是倒数，但他一下子进步了一百多名，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吴幽第一次感觉，他接管这个班并没有那么糟糕，这群孩子，他们虽然是差生，但他们也在努力，在成长。
“好，老师相信你，你一定会赶超祁柒的。”
刘鸣重重的点点头，“老师，我一定会成功的，我们一起努力！”
吴幽面色一怔，眼里有些潮意，“好，我们一起努力。”
那个抽烟打架的油腻男孩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阳光向上努力的好青年。
吴幽也是第一次知道，优秀的人真的会带动其他人进步。
他看到过刘鸣在下课时提醒上课睡觉的同学，让他们好好听讲，看到过祁柒利用自习课帮同学们讲解重点，甚至还有很多自发组成学习小组。
在期中考试的时候，他们班级更进了一步。
当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的时候，学习氛围更浓烈了。
努力就是这样，当一群人都在奋斗时，落单的多多少少也会奋进，当他尝到一次成功的滋味，就想要尝第二次。
谁不想活在鲜花和掌声中，谁不想光荣榜上次次留名，谁不想成为父母的骄傲？
没有人不想。
这群原来的差生，学习成绩节节攀升，吴幽渐渐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在他阴郁了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他从未想这次，这么拥有成就感。
哪怕是他考上名校也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感。
可是，他下班的路上碰到了高中时欺负他的同学们，一瞬间，他被打回深渊。
他已经长大了，可他还是害怕。
“吴幽，听说你当老师了啊。”
“你看看你那一头长发，是男是女啊？还去教书育人？学生家长同意吗？”
“哎，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娘娘腔！”
吴幽像高中时一样，低下头，长发遮挡住自己的脸，好像就能阻断欺凌一样。
领头的推了他一把，“当老师挺有钱的吧，我们没钱了，拿出来孝敬孝敬我们。”
吴幽小声拒绝，“那是我的钱。”
“你的钱又怎么了？你的钱不就是我们的吗？从高中开始不就是这样吗？”
吴幽闭着嘴不说话。
“快点！”
他们不耐烦了，直接上手去扯他的公文包。
又是这样，他又回到了高中，每天睁眼醒来就要担心被欺凌。
难道他要一直都这样吗？
可他还能怎么办？
“你们在干什么？”
吴幽突然听到这句话，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的班长。
这可不是小女孩伸张正义的地方，就算是校霸，和面前的社会青年相比，那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和你没关系，赶紧走！”吴幽拉着细长的声音冲祁柒喊道。
领头的青年松开吴幽，立马就有另一个人拽着他。
那领头的开口，“你和他什么关系？”
“是亲戚？”领头的没听到小女孩回答，不在乎的笑了笑，“要不你陪我们玩玩？我就放了吴幽。”
一群人发出猥琐的笑声。
“你们别动他，我把钱给你们，都给你们！”
话音刚落，肚子就挨了一拳。
“让你他妈的说话了吗？给老子安静！”
“你们最好放开他，我报警了。”
“呦，小姑娘报警了。”领头的哼笑一声，“走，咱们换个地方。”
说完就要伸手去拽祁柒。
吴幽透过垂在脸前的长发看到祁柒和男人打了起来，男人没占到什么便宜，可毕竟是群架。
拽着他的男人也走过去帮忙。
吴幽瘫在地上，在祁柒挨了一拳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发疯似的冲上去，不要命的厮打。
那是他的学生，学生因为他被打，然而身为老师的他却懦弱不前！
吴幽拼了命的反抗，像是要把前几年受过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最后连警察来的时候吴幽都没有冷静下来，他压抑太久了，压抑的快要疯了。
警察做笔录的时候，祁柒拿出来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录音。
从她说“你们在干什么”开始就一直录音。
最后自然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虽然吴幽也知道这录音并不能真的惩罚他们什么，最多拘留几天，可他心里还是很爽。
原来反抗回去也不是那么难。
还手也很简单。
出了派出所，他兴奋的都想要大叫，事实上，他也确实叫出了声。
等他喊完神清气爽，又恢复到原来的吴幽，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失态。”
祁柒双手插进口袋，脸上贴着OK绷，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没事，舒服就是要喊出来。”
“舒服要喊出来，难受要哭出来，不满要怼回去，被欺负也不要沉默。”
“人生就活一辈子，没有重来的机会，干嘛要委屈自己？”
祁柒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帅的女孩，又帅又美。
吴幽笑的傻兮兮的，笑以前的自己，笑现在的自己，还感谢刚刚突然出现的祁柒。
如果不是她，他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反击。
可能一辈子都不会。
“谢谢。”
祁柒嗤笑了一声，“不怕我了？”
原来她都知道，知道自己表面端着教室架子，实际上怕的要死。
那种怕不是对祁柒的惧怕，而是对不良少年的害怕，对他们留给他心灵创伤的惧怕。
可今天还手，他好像突然长大了，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怕。”吴幽回道，“你是个好姑娘。”
“啧，这还用你说吗？”
吴幽这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祁柒继续说，“同学们都很喜欢你呢，你要自信一点，还有，你讲课也超级棒的。”
“谢谢。”
他大概是第一个一直给学生道谢的老师。
“你相信吗？这个差班，会成为最好的班级。”
吴幽翕动着嘴唇，“我信。”
“祁同学来这个班级是因为想见证一个差班的成长吗？”
“不是。”祁柒回答的干脆利落，“因为差班管的松，我可以随时睡觉。”
吴幽:……
“上课睡觉不好，要好好学习。”
“哦。”
后来，吴幽真的可以很骄傲的对着转校过来的插班生说，“你放心，我们三班是整个年纪最好的班级，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