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离别
谢玄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到了约定的地点,本无必要他亲自出面,但这次不同,他要见一见张之洹。
与玉妍相见短短一刻,便听到她提及此人三次,两人此前更是一路同行,同处一营。
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妍儿,是在父亲的宴会上。她本应在后院,却被宁儿养的猫吸引到了慎思院,慎思是父亲提的名,凡事三思而行,谨之慎之。
从六岁起,便与独居于慎思院,空荡荡的院落,空荡荡的房间,虽有书童护卫,但都是恭恭敬敬。刚住下那些天,每日都哭,每回都被父亲斥责,而后便渐渐习惯,晨起向父母问安,而后便去是书院,往返如此。
当日宴会,谢玄文案后,未作陪同,便在院中看书。仆人都去前厅忙碌,院子中无人,她独自一人也不怕,拿着跟木枝在水中戳,溅起阵阵水花。问她作甚?
她奶声奶气的说:“我在捉鱼,因为猫儿不跟我玩。”
院前池塘里养着一些观景鱼,被喂养的懒懒散散,但被如此折腾,也都四处逃串,不敢浮出水面。
“猫儿不跟你玩,就拿鱼儿出气么?”
“非也,非也,我是捉鱼喂猫,让它喜欢跟我玩。”
“但你如此也捉不到鱼儿,倒是会弄湿一身衣裳。”
她看看了自己的衣裳,斜着脑袋问:“那可是你的猫儿?”
当时想着逗弄一下小孩子,便道:“正是。”
她便停止了动作,煞有介事的说:“那我与你做朋友,可能与你的猫儿玩耍?”
那天午后,暖暖的阳光,懒洋洋的猫儿,还有那孩童的嬉笑声,打破了慎思院一贯的宁静和严肃,像一束光,照进了谢玄的心里。
那本是长宁养了一只斑猫,胖的跟个球似的,平时都懒懒的躺在窝里,甚少出来走动,或许这便是缘分,让他们相遇。
之后,他便时常让长宁下帖子,请她过府,想留着心中的那一束光。
谢玄陷在回忆中,以至于脚步声走近都未曾察觉。
来人轻微咳嗽了一声,谢玄才回过神来。
他转过身,对着张之洹拱手道:“张公子,久违了。”
“谢世子,失敬!”不吭不卑,还以拱手之礼。
谢玄在打量张之洹的时候,对方也同样,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然后相视而笑。
“这次我亲自来,第一是感谢你对妍儿的救命之恩,我知顾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这些身外之物我便不提了,他日你有何求,只管与我说,这个人情我替她还。”
张之洹笑着接过了谢玄的话,“世子严重了,这本是我与玉妍姑娘的情分,无需世子偿还。”
谢玄还是那温文尔雅的神情,又道:“这第二件事,便是妍儿的安危,如今大战在即,两军对战,怕累及无辜,所以想张公子设法,先送她出营,然后我会送往安全之地。”
这本是预想之中的事,但从谢玄口中说出,张之洹还是内心情绪涌动,这一路都是由他护着,本无须他人插手,但那人却是谢玄,建康人人称赞的无双公子,玉妍更是称呼他“玄哥哥”。
迟疑了片刻道: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免得她再入虎口。”
“那是自然,出营还得张公子安排,今晚在下确实有些鲁莽。”
谢玄也知道,这几日频繁夜探敌营,已经损失了几名暗探,为了玉妍的安全,再等几日也无妨。
“如此,那就请世子等我消息,切不可再轻举妄动。”
两人虽不对盘,但方向一致,接下来商量对策便顺利多了。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本商定的十一月二十八日进攻丹阳城,却突然提前。二十四日这天寅时,两万先遣步兵拔营,悄无声息的向建康西门进发,卯时八万大军又向丹阳城进发。西门告急的之时,丹阳城正在浴血奋战。西门守军只有不到五千人,苦撑无援,一轮轮的防守战,火攻,滚石,肉搏,最后全军阵亡,西门被破。举全城之力而守的丹阳城也伤亡惨重,死伤大半,北府军遭受重创,护城河变成了红色。
西门,居住的都是平民,或者外来商人,背靠着山,西山是一个皇家狩猎场,一边是悬崖峭壁,算是建康城天然的防御屏障。攻打西门本对占领建康意义不大,但是此次进攻西门是为了粮草和物资,西门破,整个城西血流成河,被洗劫一空。
而新林这边算是扳回一局,谢玄闻声而动,带领一万多人马突袭,斩杀马德及其新招募的几千人马,火烧了粮草库。
这场厮杀了一天一夜的战争,死伤无数,使得两边都元气大伤,两军再次进入焦灼状态。
玉妍刚从伤兵营回来,北风吹有些紧,眼下也只是穿着一件袄子,那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深冬已至,听着那呼呼的北风,看着那涌动的云层,钟育文的咳嗽声响起,咳得他后背都有些伛偻,等咳声稍稍停歇,近身士兵想去扶他,却被他摇着手推开了,自言自语道:“时不利我,时不利我啊!”就这么渐渐的走远了。
是夜,天空飘起了雪花,渐渐地,越来越大,随着北风,在天空中起舞。
第二天一早,雪还未停,整个营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死寂沉沉,将士都窝在营帐中。轮岗的士兵看着昨晚值夜被冻的僵直士兵,眼眶微红。
雪下了两天一夜终于停下,整个营地陷在雪中。但灾难远远不止这些,这几天,每日只供得上一顿吃食,而且是量也不多,有些士兵饿得狠了,就抓几口雪来吃。甚至还穿着单衣的士兵,夜晚连个被子都没有,就靠着人挤人,互相取暖。
逃兵也越来越多,为了震慑,都是枭首示众。
玉妍还听说,大营里起了内讧,有个将军被当场斩杀,弄得人心惶惶。原因是在攻城的时候,那个将军要求撤退,伤亡太重,尸体都叠半城高了,但是孙坚不同意,他说“就是尸首与城墙一般高,也不能撤退!一定要攻下丹阳城!”那个将军便问:“即便只剩下你一人?登上那城门又有何意义?”便擅自带人撤退了。
军心动摇,孙坚亦只得撤退。
如此战战兢兢地过了十来天,这日玉妍从伤兵营回来,发现张之洹坐在榻上,正盯着那壶子出神,还是那身铠甲,只是眼窝深陷,胡须变得更浓更黑了。
“这几日,你可还好?”张之洹的声音与他那一脸的大胡子,极不相配。
“每日不是在帐中,就是去伤兵营,挺好。”
“那便好。”说完这句,张之洹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玉妍,又道:“明天夜里,谢玄会来带你离开,到时候小心些。”
“那你呢?”脱口而出,玉妍问了这句。
“我还有任务在身,你多保重!”
门外是呼呼的风声,帐中寂静,两人视线碰到一起,一时无话。
“回建康后,你可以来齐府寻我。”玉妍怕张之洹不知,特别报了燕子塘。
燕子塘齐府么?张之洹想到了五年前那桩往事,不知齐府有几个小姐,当年可是她?也许冥冥之中,早已相遇。
“我在双满楼南边上有个私宅,有事可来那处寻我。”
“双满楼的骆蹄羹最出名。”玉妍跟谢玄哥哥和长宁姐姐一同去过,当时吃了那道菜,也是极喜欢,软软糯糯,入口即化。
“那回建康,带你去吃。”
“好。”玉妍点了点头,这便算是约定了,她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张之洹起身,两步便走到了帐门前。
“张之洹!”玉妍再次叫住他,而且是直呼其名,“你多保重!”
这次张之洹没有回头,脚步也未停下,走近了夜色中。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