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04:故人
自打隽娘,就是那位鸟灵婆婆来了离楼,阿箬觉得离楼的伙食倒是好了不少,一日三餐茶水点心四时糕饼都是齐备的,自己的灵力不见得有长进,这腰围却是长了不少。
这日她正在把玩离楼中的一把九连环,她一边把玩,一道还喊着隽娘帮她做一道雪花荸荠珠,她前几日修行得力,这原是邝露许了她的彩头。隽娘一道说着,便想着要去鬼市采买一些食材,刚下得离楼来,便看见一个彩衣身影在忘川水畔徘徊,她本来未放在心上,可她自鬼市返还,仍旧见那身影还在,便留神望了一眼。
“那是...穗禾公主殿下吗?她不是早已身死于先魔尊手里了么?”她有些犹豫,三千年前天魔之战,先魔尊旭凤原是要娶这位鸟族公主的,彼时同她一道流落魔族的鸟灵都甚感欣慰,穗禾公主从前在天族时便倾心于二殿下,后来更是陪他同堕魔界,日日用灵力安养先魔尊躯体。若非是公主相护,那位魔尊大人哪里就这么好涅槃重生!
那日大婚鸟族众精灵都道,既然魔尊魔后都是鸟族故人,将来即便天族不待见先天后故族,大不了在魔界扎下根来,倒也不算太难,可谁成想一场婚礼,竟然成了穗禾公主的死劫。
“啊呸!”隽娘想到那凤凰鸟的说法,满心不屑,若说有罪,三千年前的事情谁人无罪?穗禾公主诛杀水神是错,那天魔大战中死去的三千魔兵便不是命了?她的儿子刚刚化形不足两千年,便为了他身死,上神的命是命,得道精灵的命便不是命了,不过是位卑权轻,便合该成了他们的牺牲品么!这鸟族公主又如何不可怜,率鸟族遗族堕魔相随,却落得如此下场。
“隽娘,说好给我做雪花荸荠珠的,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啊?”阿箬自楼上见到她久久不挪动,心里有些奇怪,便自楼上往下呼喊。
穗禾似是听见了雪花荸荠珠,突然像是回了神一般:“雪花荸荠珠,阿娘说我下次天界小住回来,便同我做雪花荸荠珠的,阿娘,你为何不来接我?这天界女儿待得委屈,女儿想回去...”她口中喃喃,身体却朝着隽娘的方向走来。
“老身隽娘,鸟族云燕一脉,见过穗禾公主。”隽娘见她听了从前鸟族宫中点心的名字有些回神,心中便是一软,微微冲她服了个身。
“你,你是云燕一脉,为何流落忘川?”穗禾重伤之后被散去周身修为,如今不过是残存的两魄行走于魔界,被忘川亡灵之歌吸引,逐渐往忘川同离楼靠近,乍然听见族中故旧呼唤,倒是清醒了两分。只是定睛一看,见那老妇眉眼黯然,身形瘦削憔悴,也知她过得不好。
“老身堕入魔界,独子于天魔大战丧生,如今得主人怜悯,在这忘川离楼,守候我儿入六道轮回,不过是数着日子过罢了。”隽娘说着,心中又是一阵隐痛。
“这里便是离楼么?忘川中渡得道神灵之魂的离楼?”穗禾一听,如同梦中乍醒一般,倒像是有了两分生气。
这时,离楼门开,正是阿箬扯着邝露走下楼来。
“隽娘,这是你的朋友么?”阿箬自搬进离楼,便甚少见到生人,突然看见隽娘与那女子攀谈,觉得很是有趣。
“隽娘不敢,隽娘不过是下等鸟灵,如何敢于公主殿下称友。”隽娘说着忙摆手。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公主殿下,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上元仙子不在天帝陛下身边争宠献媚,跑到这忘川来做什么?莫不是也没争过锦觅,只能逃来忘川躲着么?”穗禾一道说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穗禾公主不必如此,离楼渡八方得道精灵魂魄,穗禾公主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了,不如进来一坐?”邝露听了话却未见怒意,阿箬听了却有几分生气:“你这鸟雀好生无礼,我姐姐好言相邀,你却要拿话去伤她,这是什么道理!”,她正要冲上去理论,邝露把她手一牵,往楼上而去,口里还说着:“你今日的《心印经》可读完了?不是让隽娘做糕饼么,你去陪她一道顽吧。”见阿箬走了,邝露将穗禾引至屏风后坐下,抽身给她倒了杯茶。
“这是忘川泉,有凝神安魄之效,你身死多时,如今不过是靠着一口气顶着,喝点能让你舒服一些。”邝露一边说着,将手中茶盏递给她。
“你倒是惯会做好人,只不过任你多端庄贤淑,体贴细致,如今不也与我一个下场?”穗禾见她容颜不改,眉目不见失意之色,比之天宫最后一次相见,更见玲珑剔透风姿,心中又是一阵嫉恨。大家都是输给锦觅的,为何偏偏你云淡风轻,一片淡然姿态,衬得我形容憔悴,面容丑陋?
“穗禾公主心中,如今便只存了情爱妒忌么?”邝露摇摇头,将自己茶盏中的茶水啜了一口。然后指了指窗下的忘川。
“穗禾公主是先鸟族公主,你除了将他们视作你做天后,做魔后的武器,可曾想过他们是你的同胞?”邝露说着,往忘川之中施法,那褐黄暗沉的忘川中突然清澈,水中可见斑斑兽骨,显然是鸟雀形状。
“说起来你与先魔尊同属鸟族,偏偏行事半点不顾忌他们,只得享鸟族之利,从未给过他们半分庇佑!你们携手堕魔之时,可考虑到鸟族遗众如何自处?你方才瞧见了的隽娘,便是只得阂族入魔界,他们为你们鞠躬尽瘁,如今得到了什么?”邝露慢条斯理的说着,一面眼睛凝视着穗禾。
穗禾听了她的话,只死死的盯着那忘川之下发愣,从前她也是亲近鸟族的,后来客居九重天,便日渐疏远,后来隐雀犯上与夜神勾结,她便恨上了鸟族,那些忠心于她的鸟族亲随,她后来也顾不上了。
“他们...他们如今可好?”穗禾的语调顿时轻了下去,眉目中再没了方才的锐利,看着倒是清丽雅致了许多。
“天帝陛下抚恤鸟族,只让他们吐出了从前的八百里太湖,还回翼渺洲去了。如今鸟族的首领是天帝陛下选的,约莫是叫流枭,听闻是个能干的,翼渺洲如今也不差。之前跟随你去了魔界的鸟族便没有那么好运气了,魔界本就不是鸟灵的安居之所,得不到天地灵气滋养,鸟族幼儿无法化形,成年的鸟灵不可增进修为,魔界讲的是弱肉强食,没有能力便代表着死亡。”邝露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你与我说这些有何用?我如今不过是死魄,走到了忘川边上,这条命便是彻底走完了。待我死后,哪管得了他们洪水滔天?”穗禾说着,眼含嘲讽的摇了摇头,却把那茶杯拿起来,自己喝了一口。
“你弑杀上神,本就是身死魂消的大罪,天道留你到今日,便是你因果未消,罪业未赎。”她方说了前半句,却感应到离楼结界松动,有仙家强闯。她立时放下茶盏,身子走到窗前往外探,底下一个青衣身影,不是洞庭君又是谁?
“哟,今儿倒是巧,我三千年不见故人,如今一见就是两个。”她说着便去瞧穗禾,见穗禾不为所动,心中又是一阵叹息。于是转头往下说道:“洞庭君,我离楼只收死魄,你一个在生的得道仙君强闯死门,是不想活了么?”
“邝露,她是不是在里面?”彦佑自天魔大战之后,便一直打探穗禾的消息,知道她死魄在魔界游荡,只能在后偷偷尾随,不敢向前。
今日突然在离楼前失了踪影,他虽久不上九重天,却也知道邝露离天后退居忘川,不知道凭借什么以下仙之身重开了离楼。自那以后,润玉不许九重天再谈及上元仙子,上元仙子这四个字便如逆鳞一般,但凡在天帝陛下面前谈及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今日若非穗禾进了离楼,他关心则乱,断然不会冒闯冥界的圣楼去犯这个忌讳。
“她?哪个她?”阿箬正坐在梯阶上吃点心,见这情状,知道必是有什么她没在话本子里见过的八卦,口中便出打趣之语。
穗禾听了彦佑的声音,不由有些怔忡,不由自主地便走到了窗前,往下看去。
彦佑见了穗禾身影,一颗心才放了下来,缓步往离楼而上。走到阿箬身边时,将她身侧的点心盘子一端说道:“自然是这个它了,今日我算是有口福。”阿箬站起来便要去抢,彦佑一个转身,便进了离楼,立马关了门,只把阿箬一个丢在门外,气得她几近仰倒。
“你方才说我因果未消,才整日以死魄在忘川游荡,是何因果?”穗禾见他进来,却是不理,只是去看邝露。
“当年鸟族随你进魔界者共一万两千七百二十一鸟灵,因天魔大战身死者两千二百余人,如今尚有万余鸟灵在魔界受苦。他们是追随你而去,便是你的因果。若是你不理会因果,如今跳下忘川,万万年苦修也可功成,不过这法子苦得很,我看过离楼手札,从未有仙家捱过去。”邝露说着,顿了顿去看她的表情。
彦佑在旁侧听了这话,却是一阵发急:“他们自己去的魔界,为何算作旁人的因果?”却听到窗边一声嗤笑,原来阿箬被他用法术禁在门外,却又好奇心切,越性从墙壁上一路攀爬,挂在那窗边听他们说话,听见他这句不由心中讥讽,便笑出了声音。
“这位仙君是脑子不好么?那鸟灵难道是因为翼渺洲待得太舒服,才想去魔界走一遭的?六界之中,唯有魔界是无天地灵气护佑的,魔界修行以煞气聚灵,故而魔族虽强,却修行极难。普通鸟灵在魔界受煞气制约,无法吸纳天地灵气,根本无法修行,若非是忠心旧主,为何要远离家乡去魔界讨生活?”
邝露听她说话无忌,却也并不制止,只是伸手扶她跳窗进房间,然后拿了那碟果子,让她去旁侧练字。
“可...可这也不能尽数算是她的过错吧。”彦佑被阿箬说的有些语塞,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各有各的过错,天道从无薄待厚与过谁半分,洞庭君难道以为你我身上便无罪业么?当初你明知锦觅是陛下未过门的妻子,却强行带她下魔界,挑起两族纷争,你如今不也没逃过去?”邝露意有所指的望了望穗禾,三千年跟在她身后护佑相伴,却不能让她瞧出分毫,如何不苦?
“难道不是他做错了?苦心孤诣,不择手段的追求一个不爱她的人,我帮锦觅下界有什么错?难道要看着锦觅,看着她嫁给不爱她的人,看着她与旭凤劳燕分飞?”彦佑一时激愤,说话声音又大了起来。
“人家两个的事情与你何干?你一个得道水族,心中只有小情,无有大爱,你还挺光荣的呗?”阿箬一面吃着果子,一面闲闲的插嘴。“天帝与先水神先火神的这一段,话本子都写烂了,若真要论起来,难道不是小叔子勾引嫂子在前?魔尊抢准天后在后?天帝陛下固然有错,可是真让弟弟把老婆抢了,你让六界怎么看?让天帝如何自处?往后是个大族,便可如花界一般自立一界,什么鱼界,狐界,鬼界什么的,那六界还能有个安宁?”
阿箬见邝露并不制止,眼中也无怒意,便自书案后丢了笔走出来,一面啃糕饼一面围着彦佑看了两圈,口中说着:“我看你一表人才也是个角色,见识还没我高,敢问仙友高寿?”
“天魔两界如今势不两立,我不过一个死魄,如何能帮万余鸟灵重返翼渺洲?”穗禾眼中虽没了方才的绝望颓丧之气,却眉眼间依旧郁郁。
“找他啊!”阿箬一听这事有门,若是她自行了却了这一桩因果,便不必她与姐姐奔波魔界一道,立马来了精神:“话本子写了,他可是天帝陛下的义弟,又是那个抢嫂子魔君的好兄弟,想来两头好说话,让他陪你一道去便是了!”她刚说,便见邝露眼风扫来,立马低下头老实吃果子。
“你若自去了解因果,我给你忘川果一枚,可暂时生魂魄,让你形如常人。但是后面的事情,我插手不得,这原是你的因果。”邝露说者,把那果子放在桌上,便拉着阿箬出门,转身关上了房门。
“你今日的功课?”邝露说着,便去望那想扒墙角偷听的阿箬,她只得苦着脸往自己房间走去。
- 七政殿 -
“奎星固太平之象,而实重启斯文之兆也。文治精华,已露于斯矣。”
新上任的夜神报完昨日之星象,大殿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自天帝登位以来,虽为政以德,在六界重整一块着实下了一番苦工。先天帝天后任人唯亲,故而天宫众仙君星官都是优先从信任的灵族挑选,若是无大族出身,便做不得九重天之臣。天帝登基后,将好些位置撤空,又重布了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六位星君,皆选的是下界得道飞升,却无家族傍身的散仙,唯有破军还是从前的那位。
朝会散去后,廉贞星君留在了七政殿的议事厅中。
“你来,想是忘川有变?”润玉见他停留,一时有些诧异。三千年了,自从三千年前忘川一别,邝露从未踏足过九重天,他知道她是在帮她,也帮自己偿还因果。也不知是关心还是监视,自忘川归来以后,他便让廉贞在忘川布下一队天兵,日日守着忘川,有任何异动便来回报。
但整整三千年,廉贞从未说过忘川一丝一毫。
“穗禾公主进了离楼。”廉贞说完,偷眼去瞧天帝,却并不见什么表情,只能继续说:“洞庭君后来也进去了。”
邝露,你既见了故人,可愿见一见我?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