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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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她长睫轻轻翻起,眼睛眨巴着望向老太太,心下不由地一紧。
她的这些小计俩,说到底还是瞒不过祖母的慧眼。
不过本来她也没打算瞒着,只低下头来轻声道:
“祖母是怎么瞧出来的?”
唐老太太将那断成几截的玉镯子捧过来,叹了口气道:
“这玉镯若是摔到地上,总得有些齑末。
可你这个倒是碎得齐整,像是在门框上磕坏的一样。”
她的头更低了,想起祖母平日里的教诲更是有些愧疚:
“既然祖母都瞧出来了,自然知道孙女是故意将这事栽给三妹妹的,怎的还罚了她?”
唐老太太面儿上并没有流露出来任何异样的神色,反而坦言道:
“你这个孩子向来心善,我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那三丫头先惹了你。
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为何非要毁了那镯子?
难不成是真的不喜欢这门亲事?”
唐婴宁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垂眸道:
“原是喜欢的,只是孙儿恰逢知道了二妹妹和忠肃侯暗地里私相授受,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唐老太太明显的一怔,眼中渐渐燃起些许骇人的怒意:
“这是怎么教出来的两个丫头?小的自打进了门,便是那副粗俗的样子。
这大的竟然敢觊觎你的婚事?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诉祖母?”
唐婴宁苦笑了一下。
一想起那人见到她时的低眉浅笑,她还真的以为荆楚昭喜欢的是自己。
若不是重来一次,亲眼瞧见了那些画面,她都不知道荆楚昭早已私下里许了唐婉娇的侧夫人之位。
“并非孙女刻意隐瞒,只是怕这件事惹得祖母心中不快。”
唐老太太自打多年前长子离世开始便生了心病,一遇到阴雨天便总是觉得心口疼。金氏进门之前,家里头大事小事全都是赵姨娘管着,一般也没人能在老太太面前嚼舌根的,唯恐伤了她的心脉。
唐老太太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也变得柔软了些许道:
“你与忠肃侯府的姻缘是御赐的,可倘若忠肃侯果真与二丫头有了私情,那祖母就算拼着这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告到御前,也要为你讨回公道。
但如今也只是怀疑,并无实据。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唐婴宁点了点头,依偎在祖母的怀里,目光不由地飘到桌上那素白手帕包的碎玉上。
那斑驳的翠绿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仍然带着往日的光辉,只不过不再是完璧。
这样全无瑕疵的翠玉镯子,只一对便可换来数不尽的权势和金钱,几乎价值连城。
可是再好的东西,若不是她的,她分毫都不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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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午饭,唐婴宁没停留多久便跟赵姨娘和韶哥儿告别了。
她得赶快回到自己的椿黎园里去,去瞧瞧她的病人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刚一进院子里,便瞧见柳白面色颇有些慌乱地走到她身边来,低声道:
“大小姐,那病患回来已经咳了三次血了。
奴婢担心,这病若是传出去了该当如何?”
唐婴宁并没有慌乱,而是一边往偏房走一边问:
“你出来的时候用艾草熏了么?”
柳白点了点头:
“都按照大小姐说的,整间屋子全用艾草熏了。
奴婢进、出也都用艾叶浸的水洗了手。”
唐婴宁点了点头,安慰道:
“这瘟疫说可怕也并不可怕,若是处理得当是不会染上的。”
柳白心定了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她,声音里也带了些许欣喜:
“奴婢相信,大小姐定能治好那位姑娘。”
唐婴宁笑着从她手中接过一方厚实的帕子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口鼻,这才迈进偏房里去查探病人。
只见她的头发都让柳白梳得齐齐整整,脸颊也用湿毛巾擦拭过,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蛋来。
看见有人进来了,她下意识地想起身来迎,却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瘦弱的身子被那连续不断的咳嗽牵扯着不停地抽搐,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胸腔之中涌了出来,零零洒洒地溅满了床铺和青砖地上。
唐婴宁从怀中掏出一小瓶甘草丸来,不顾她身上的那污脏的血,让病患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药丸。
没过多久,那姑娘终于止住了剧烈的咳嗽,斜斜地躺在了床榻上。
婴宁见她无力地眯着眼睛,知道她神志还算清醒,于是便开口安慰了她两句:
“放心,你在这儿没人会来打搅你,安心养病便是了。”
那姑娘似乎微微地动了动,只是动作很小,看起来似乎是点头应允了唐婴宁的话。
安抚了她之后,唐婴宁便开始诊治了。
她先仔细瞧了一遍这姑娘的眼眶,发现仍然是通红的一片。她又伸手探了探姑娘的额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滚烫。
这么看来,城外那几个抬担架的确实未曾诓她。
这姑娘的病已然到了瘟疫的第九层,几乎已经无药可医。
唐婴宁微微蹙起眉头来,低下头检查了一边她的指尖,发现指尖微微有些发青。她的眉头陡然又舒展开,忙不迭地坐在床榻边上,用纤纤素手探上她的脉搏。
果然,与她前世得到的信息一致。
瘟疫当中的病患,往往会发热、眼睛变红,脉搏异于常人地快。
这正是病体发热的缘故,所以大多数医者都会立刻用药强行逼退患者体内的热气。
可她的眸光却慢慢滑落下来,盯紧了病患那发青的指尖。
若真的是热症,前世里这瘟疫怎么会肆虐三年之久还不曾有好转的迹象?
唐婴宁正发着呆,她的素手陡然却被病患抓住。
那微弱的力量握紧了她的手,又慢慢地松开,像是将什么希望寄托给她一般。
婴宁抬头瞧见那姑娘睁开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她周身一滩死气沉沉,可唯有那眼睛里带着一丝亮光。
像单薄的火苗儿一般,似乎吹口气就要熄灭了。
唐婴宁心中一阵酸涩,她反手握住了那姑娘,轻声安慰道: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听了婴宁的话,她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些许亮晶晶的光芒,看上去令人疼惜不已。
婴宁看着她,竟觉得她的模样像是有些熟悉,可到底想不起来是谁。
于是便嘱咐了她两句,便带着柳白净手出去了。
刚一回了屋里,婴宁没顾着歇息,在自己的书案上摊开纸来,照着前世的记忆写着药方。
“黄连,黄岑,各半两,橘红,玄参...”
写到这儿的时候,她头也没抬,轻声朝柳白吩咐道:
“柳白,你去床边的柜子里瞧瞧,看看还有没有玄参了?
我应当写了批注,你对照着找便是了。”
柳白循着她说的方向去翻了翻柜子,打开那写着“玄参”的药盒一瞧,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地:
“大小姐,没有玄参了。”
唐婴宁不由地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狼毫放下来,这便拿了方子准备往出走:
“柳白,你随我去前头的药局一趟。”
柳白点了点头,扶着她往外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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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婴宁带着面纱站在药局外面,她轻轻掀起面纱的一角来,看到匾额上“唐门药局”这四个大字,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门的惠民药局主要是给皇室供药的,其次才是公开售卖给大众。
唐门掌管了七代人,却不想却折在了她父亲唐昭昱这一茬。
金氏进了唐门之后,无比精准地瞅准了整个唐门最容易捞钱的药局,将自家兄弟安排到了药局做掌柜的。在他手里,这惠民药局没熬得过这三年就完了。
这时候,大门里面正巧有个伙计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撵了出来,一边轰人还一边骂: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若不是我们东家开恩,非得让你赔那两包药钱不可!
快走走走,少在这儿碍眼...”
那老人眼睛微微发红,模样虚弱不堪,像是有些瘟疫的初期征兆。他被身强力壮的伙计推推搡搡地,几乎有些站不住。
唐婴宁正准备上前去制止,却冷不丁瞧见一颗锃光瓦亮的石子儿从她身后飞了过去,正正好砸在那伙计脑壳上。
那伙计被砸懵了,刚反应过来便气得跳起来破口大骂:
“谁他娘的不长眼睛...”
“我他娘的不长眼睛!”
唐婴宁觉得这声音熟悉的很,便转过身来一看,果然瞧见杨晧犹如一汪嫩油油的小白菜一般立在那里,看着精神得很。
那伙计再傻也懂得看他这通身的打扮,更别说那砸了他脑壳的“石子儿”原是一颗半大的银元宝。
他立刻换了副讨好的面孔凑到那人面前去,点头哈腰道:
“这位公子爷买药?”
杨晧的一双丹凤眼扫了那老人一眼,只扔下一句“给他治病”便没再理会那伙计。
他笑语吟吟地朝唐婴宁走来,颌首道:
“好久不见。”
唐婴宁并没有意外他能认出自己,反倒微微福了福身:
“看来三殿下是微服出访,请恕臣女不能施以全礼。
只是几个时辰前方才见过殿下,实在谈不上许久未见。”
杨晧爽朗一笑,摆了摆手道:
“唐大小姐不必客气。我此番来,只是想将城门外那位女子讨要回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唐婴宁心下微微一紧。那姑娘在她手里兴许还有得救,可若是就这么把她送回去,势必活不过这几天。
想到这儿,她不由地轻轻掀开面纱来,露出一张娇若牡丹的面容来,看得一旁的药局伙计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小姐?”
唐婴宁示意他不要声张,又转过来躬身相邀:
“三殿下若得了空,可否入药局之中小叙片刻?”
杨晧一双眼睛含笑的眼睛看着她,随即痛快地点了头。
两人进了药局之中,选了一间净室刚刚坐定,唐婴宁便坦然开口道:
“既然向三殿下讨要了这位病患,臣女自然有把握将她医治好。
可殿下既然在城外已然答应了臣女,又为何突然登门讨要?”
杨晧叹了口气,颇有些惋惜道:
“我今日回去才知道,被你带走的那位姑娘的确病入膏肓,经由许多名医诊治无效,这才被放弃。
如今太子监国,我大哥他又是那样一个脾气。他知道我主动将这极具传染性的病患又放回了城中,暴怒异常,这才将我赶出来,限我今日之内将她送回除疫馆。
若是唐大小姐愿行个方便,本王将感激不尽。”
唐婴宁低下眉头,只轻声应了一句“原来如此”便沉默不语。
杨晧以为她已经决定将病人交还给她了,便舒了一口气道:
“既然如此,还请唐小姐指个地方,我自会派遣属下去接人。”
可那清清亮亮的嗓音却忽地止住了他的脚步:
“慢着。”
杨晧的心跳陡然慢了半拍,回头瞧见唐婴宁素白的脸上是异于常人的沉稳:
“若是三殿下信得过我,请允我三个月的时间。
我手中有一良策,还尚未施用。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希望能救她一命。”
杨晧看着她的眼睛瞧了半晌,仿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蕴藏着数不尽的奥秘。
神使鬼差地,他竟没有立刻拒绝。
唐婴宁以为他还在犹豫,有些焦急地走到了他面前去,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道:
“三殿下放心,臣女自幼修习医术,明白该如何防治瘟疫传播。
只要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不成,臣女愿意亲自前往东宫请罪。”
她眼里似乎发着光,带着期盼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杨晧不禁动容了,这样热烈的恳求与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样的目光,他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样浓烈而炽热的期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帮助她。
“好,本王答应你。
这三个月你可以任意治疗那位病患,有我在,绝不会有任何朝廷的人干涉其中。”
唐婴宁终于松了一口气,躬身端正地朝他福了福身:
“多谢三殿下成全。”
杨晧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告辞”,便离开了唐门药局。
杨晧前脚刚走,柳白在旁边颇有些担忧道:
“只三个月的时间,就算齐王顶得住外人的压力,大小姐就有把握能研制出解药来吗?”
唐婴宁握紧了手里的药方,眸光坚定: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险棋了,是生是死,我一个人担着便是。”
说完,她便将面纱戴好,准备到外面去抓药,却在转弯处听见一阵鬼鬼祟祟的交谈声:
“往药里掺点假的人参,六两掺四两,有谁会发现!
哼,若是你不弄,我有的是人会顶替你的位置!”
只这么两句话,她便立刻便听出来,那是金氏那个好吃懒做的兄弟金权贵的声音!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