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一）
回到梦归居时，天色已晚。
沈云出提着后来在集市买的‘醒世梦’来到院落，看见顾回风正坐在池边，他似乎在回忆什么。
“回风，你在想什么？”
顾回风看了眼沈云出，轻轻敲了敲烟杆，火星坠落的过程中便熄灭了。
“没想什么。怎么，有事想问我？”
一片竹叶轻轻落在沈云出的肩头，他坐在旁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把酒斟上，却迟迟没有端起。
“你想问的，我都知道。”顾回风看着面前人纠结的样子说道，他端起那杯酒一饮而下，“嗯，这酒的确如你所说一般，我所藏之酒，逊色太多。”
沈云出摸着酒坛上的三个字，似乎是在对顾回风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这‘醒世梦’一坛便教人醉生梦死，两坛便分不清虚虚实实，第三坛，便是酒醒之后方知晓这世间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听到“大梦一场”时，顾回风的手明显有了一刻停滞，怔楞了一瞬后起身背对着沈云出，出神的看着那几根绿竹。
“云出，你的佩剑叫什么？”
沈云出没想到他会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下意识的握住自己腰间的佩剑，回道：“青雀”
“青雀？倒是贴合你那性子。”
顾回风说完，伸手冲着那洼池水，只见一阵波动，从池水底部慢慢升起一把长剑，剑鞘正中间雕刻着两尾锦鲤，随着“铿锵”一声，一道银光闪过，剑身出鞘。
看着那寒光凛凛的剑，沈云出不由得赞叹道：“好剑！”
顾回风握住剑柄，那剑身上却倒映着他忧郁的双眼，这一幕看着极其违和。
“这把剑名唤‘流光’，原本是我的佩剑。”
这句话让沈云出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
“那为何你要把它封印在这池底？”
沈云出这才回想到，认识至今，从未见过顾回风带过佩剑，更别说用过剑了。
“死在这把剑上的邪祟无数，恶人无数，但它却沾染了一个最不该死的人的血。”话音刚落，手腕稍加运气，剑随之飞出，一阵剑气横过，竹叶纷飞。
“云出，我和你说些往事吧。”顾回风重新坐下，神态中略有疲惫，沈云出有些担心的看着他，顾回风感受到沈云出的目光，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用担心，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说罢，顾回风便从桌屉内取出一铜制香炉点燃，又迅速拔下自己一根头发丢在炉内，两指点在沈云出的额间，另一手则点在自己额间，“这是引梦香，它会让你直接看见我脑海中那段往事。”
不多会儿，沈云出的眼前出现一片浓雾，不论怎么努力都看不穿雾气的尽头，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两个男子的说话声，沈云出一回头，一道白光闪过，他定睛一看，自己竟身处一竹林内，再一看，那两个说话的男子就在自己不远处。
那两个男子年纪看着与沈云出一般大小，一人身穿牙色长袍，负手而立，腰间一剑一扇，这分明是清台沈氏的人。另一人则一袭白色长衫，跪在地上，沈云出这才看出那白色衣衫的人正是顾回风，而他所跪方向立一墓碑，上书“家父顾容君之墓”。
“回风，顾叔叔已经安葬，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生，你有没有听说过蜀中徐氏？”
墨生？沈墨生？
沈云出不免多看几眼，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位祖辈丰神俊逸，眉宇间更是有几分正气凛然，但此刻，沈墨生的眉头却拧在一起，当中多了些许凝重之色。
“徐氏是蜀中地界上最出名的驭蛊世家。”说到这里时，顾回风突然起身，激动的一把拽住沈墨生，低声吼道：“你还知道什么？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我！”
一旁的沈云出却满脸惊诧，虽然现在的气氛紧张，但沈云出却不免分了神，心下嘀咕道：我没看错吧？回风居然还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当真是开了眼界。
沈墨生轻轻拍了拍顾回风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些，看他面上怒火略有褪去，继续说道：“那徐氏一族从未让族中一人踏足仙道，而是自小培养他们控蛊，也因此蜀中地界至今没有任何仙门出现。现任的徐氏族长徐逸野心勃勃，四处征讨懂蛊之人，顺者昌，逆者亡，以此来壮大他们的势力。而他们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想要利用蛊来操控修士。”
顾回风双眼闪着点点泪光，他看着自己父亲的墓碑，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沈墨生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也猜出顾容君的死和徐氏脱不了关系。
“你我同为修士，应该知道我们体内有灵丹，灵丹依靠汲取天地万物之灵而结成，蛊虫也只是这世间物之一。蛊可控凡人，但似乎不是所有蛊能够控制修士，所以他们也在寻找适用的蛊虫，想来他们是要以此操控全部仙门。”
沈墨生说完，顾回风却突然笑了起来，转身回眸的那一刻，杀气腾腾。
“如此看来，他们似乎是找到了。”顾回风冷然说道，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墨生，我爹是自尽而亡，这其中缘由你可知为何？”顾回风缓步走到墓碑前，摩挲着上面的字，“之前因听闻蜀地有邪祟，我爹便独自前往，可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待我爹归来时，我发现他整个人都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无精打采，郁郁寡欢，我问他，他却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关在房内，当晚他就自尽了，自毁灵丹。”
说到这时，顾回风声音哽咽，而听到“自毁灵丹”四个字后，不只是沈云出，一旁的沈墨生也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骇闻。
自毁灵丹，那是极其痛苦的死法。
灵丹破碎，满身修为会一点点流失，就如同亲眼看着自己血涸而亡一般。那种痛苦是由内而外的，犹如五脏六腑爆裂，修为越高，痛苦持续越久。
“是不是难以置信？那可是几十年的修为啊！到底有多疼？又受了多久的折磨？我无法想象我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态做出如此决绝之事？究竟什么事会让我爹选择这样的死法？”
顾回风夹杂着哭腔的声音在这片竹林里显的格外突兀，他拂去泪水，继续说道：“我前往蜀中查探，四处打听，后来找到一会蛊之人，从他口中得知了原因。我爹到了蜀中后才知道邪祟一事是假消息，是徐氏族人故意散布以此为饵，他们抓了十几个修士，给每个人身上下了不同的蛊。有的疯魔了，他们杀；有的无效，他们杀；有的成了废人，他们杀，直到发现我爹身上的蛊可以操控，他们为了验证效果，便控制我爹，让他杀了一整个村庄的人后，又给他解蛊，我爹清醒以后才知道自己屠杀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
沈墨生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明白了顾容君自尽的原因，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惋惜。
一个原本以护苍生周全为己任的人，却被一个小小蛊虫控制住，坚守几十年的信念瞬间崩塌，这对于顾容君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更是一种摧毁。
沈云出这时终于明白顾容君为什么选择那样的死法。
对他而言，那是一种惩罚的方式，更是一种赎罪的途径。
顾回风握住腰间的佩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徐氏，必杀之！”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