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呀。

    这是今年冬的初雪,王熙之裹得厚厚的,站在廊下,看着雪景出神。

    这个身体已经十二岁了,早在三年前兄长就开始让他独立处理部分家族事物练手,开始时他总是出错,哪怕自幼被兄长带在身边耳濡目染毕竟没有亲身上阵过,好险最后没有出问题,或许是大兄在后面给他兜着了吧。

    兄长待他很好,温柔耐心,教导他时也从不私藏,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但兄长他……没有多少时日了。

    王熙之的心里其实早有准备,毕竟这几年兄长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夏天披上厚厚的裘衣亦暖不了冰凉的手。兄长早已瘦得脱了形,如今更是整日整日地咳,大抵除了父亲被瞒得好好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不像三年前那会,兄长还能伪装成普普通通的青年人,当年上京时路遇劫匪还能斗上几剑。

    其实兄长早就知道自己身子不行,是短命之相,他还记得自己刚被兄长教养那会,兄长就和好友谢荀忧虑过恐怕撑不到自己长大。

    “咳,熙之,你在这里赏雪呢?”伴随着一阵低咳,兄长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熙之垂了眸子,将眼眶里的红色硬生生逼了回去,转身笑道:“今年的雪真好啊。”

    “是好得很,咳。”王远之挥开搀扶的下人,上前一步与他并肩,看了片刻白雪,扭头比了比二人肩部的高度,笑道:“咳咳,熙之都快有大兄高啦,当年的熙之还是这么小一团。”她比了个一米不到的距离,旋即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我当年继家主位是在十五岁的时候。”王远之咳着,轻声笑叹,“熙之今年已经十二了,熙之这么聪明,一定能更早就接过这副担子。咳咳。”她抬手,有些费力地摸了摸王熙之的脑袋,笑道,“那我就能享福了,学着父亲,挑个幽静明美的小院,万事不管,自有人伺候我。”她昂首望天,敛了笑意,极其轻声地道,“也能跟父亲真正父慈子孝几年。”

    王熙之鼻头一酸,这就是兄长想象中的美好生活吗?然而他和兄长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兄长一向活得比他还要清醒。果然,兄长转首就开始笑着斥责他:“咳咳,冷不冷?回去吧?大冬天的站在廊下吹风,跟个孩子似的。我也被你带得在这伤春悲秋呢!”

    二人并肩行在廊中,王远之突然道:“我活着一日,就会担着这副担子一日,护你一日。但我要死了,你也看到了,我大抵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我死之后,让父亲给你行冠礼,但你要着意安排,父亲近年来有些糊涂,我虽不让他知道家中事务,但你刚掌权怕是很难防住,一旦消息递到父亲那里,父亲应该会想法子夺权,毕竟他不可能赞同王家的新策。”

    王熙之默然点头,王远之又接着往下说,“有三年前那一遭,没有世家包括皇帝一派敢于在明面上为难王家,但暗地里的手段一定不会少,毕竟我这一遭,釜底抽薪,近乎于断了士族的根。

    “我这两年剩下三家人里拉拢了谢家和孙家,周家主态度暧昧,却不会主动反对,会暗地里蹦跶的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家族,所以小心行事倒也不算艰难。”

    见王熙之面露踌躇,王远之蔼声问:“怎么了?有哪里弄不清楚吗?”王熙之摇了摇头,犹豫良久,方才道:“我想大兄给我加冠。”

    对于王熙之而言,世上最为亲近的人莫过于兄长。

    兄长给他启蒙,兄长给他讲解经义,兄长手把手地带他处理家族事物,兄长脾气温和,但却极有耐心,这种温和与父亲对他的宠溺不一样,这种温和是会教导他哪里做错了要怎么改正的温和,并不是父亲那样仅仅因为自己是他的幼子就无底线地溺爱。

    王熙之是四岁开的蒙,四岁以前他被养在父母身边,被宠得不知天高与地厚,第一次见面就毫不知回避地跟着受了兄长对母亲的的九叩大礼,那时候兄长并没有计较,或许是当时不在乎他的好歹,或许是在父母跟前不敢指责他。

    而王熙之前世是个彻彻底底的理科生,对这些礼数上的讲究一无所知,虽觉子女对父母日常下跪有些奇怪,但最多在心里不屑一句“封建余孽”,并不会为了个第一次见面的兄长惹父母不快。

    开蒙以后他几乎全天跟在兄长身边,兄长事务繁忙之余一直悉心教导,他当时得知了兄长自幼受到的苛责之后尚很害怕,然而兄长脾气温和,并不曾责打过自己,哪怕自己总是不以为然以致于学不清楚的“礼”,兄长也会细心地掰扯,最多罚他抄几遍……

    经义兄长只是闲暇时教导几句,并不对他多做要求,大概那时的兄长就总是觉得他自己活不长久,怕挨不到自己长大,主要精力都放在教导自己处理重要事务和掌控能处理事务的人之上。

    王熙之私心里猜测,兄长可能是觉得他活不长的主要原因是耗尽了心力与责打过度,所以教导自己时才态度温和并不拘着他?不过,兄长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听见王熙之这个任性又稚气的要求王远之哑然失笑,她斜了他一眼,笑道:“说什么浑话,哪有父亲尚在却要兄长行冠礼的道理。传到父亲耳里,你兄长这仅剩的半条命可要顷刻间丢了。”

    王熙之哪怕早知道是拒绝的答案心下还是有些失落,他之前私心里还存了些些奢望,以兄长对家族的掌控,私下里悄悄给自己加个冠,请几个至交好友作见证,不会传出去的……吧?但此时,兄长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再说什么,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王远之看着园中的皑皑白雪,她快要死了,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但她却一点也不担心,将一切交给王熙之,她很放心。

    王远之很早就发现,王熙之或许能力一般,但只要他真正想做一件事,那么那件事一定能够成功,从无例外,近乎于,天命在身。

    这和王远之不一样,王远之做成的每一件事都是自己一点一滴拼出来的,其中各种惊险和艰难数不胜数,但她能够硬生生活出来一个算无遗策;而王熙之或许能力算不上太过出众,但他是气运深厚之人,每每想做的事出了再大的差错都有运气自发为其补足。

    王远之从来不歧视靠着运气生活的人,只要能保证运气长伴,那么运气也是一种能力。

    王远之猜测王熙之是所谓的天道之下的气运之子,所以她极为悉心地教导他,她不需教导他太过高深的手段,也不需要太过执意教导他文韬武略君子六艺,只要每日潜移默化给他洗脑,将自己的理念不知不觉间灌输给他,将自己想做的事变成王熙之想做的事,那么王熙之就是她手里最为可靠和锋利的一把刀,还是指哪打哪又听话还会自己行动完成主人遗愿的那种。

    王熙之虽有几分小聪明却难掩其资质平庸,教导他高深手段和文韬武略君子六艺实在很是艰难,王远之实在是没那个时间与精力,也没那个脾气,毕竟天才很难理解庸才学习的艰难——王远之一直都是天才,哪怕作为谢安的时候,她的平凡在于过于稚嫩与娇气让她轻易放弃自己,从来不在于天资的平凡。

    但给一个庸才洗脑,那真是再容易不过,完全不露形迹。王远之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寿数有亏,所以王熙之是她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在她活不到完成自己的全部谋算的情况下,王熙之就是她达成所愿的保障。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