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等了几天,日子踏入六月,楚盏叫不动刘潜,再没有动作。她最大的劣势是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人,如果她跑过来跟刘潜打,指不定后方就有人对许婉动手脚。
南玉觉得,楚盏和刘至完全是一类人,只不过立场不同。而她显然和刘潜是一类,都是夹在中间的小可怜。
趁这个机会,南玉向刘潜讨要一个方便,搜集宫中和长安城的方士与书籍,寻求破解情障的方法。
她盘腿坐在下方朝上位的刘潜解释说:“我师父毕生所求不过成仙而已,如今做这种折毁修行的事情,必然是堕入情障,失去理智。我们肯定打不过她,如果我能帮她解开情障,事情就迎刃而解。”
刘潜对她的话三分信七分疑,思忖半日,最终一筹莫展,还是应允了。
南玉专注于修习新术法,安静许多,刘潜突袭检查几回,她有时端坐着在桌前研读,有时趴在地板上咬着酥饼边看边叹气,手边的符纸手稿画满难懂的符号。
刘潜清净几天,这一日睡前,在院子里看会儿星星,寻找到南玉声称是他的那颗,盯着看了许久。
准备起身时,安静的庭院里传来熟悉的叮当铃声。
南玉端着两碗面、两盏酒和几碟下酒菜进来,一一从盘子里取出,面条是笋尖虾仁细面,两盏樱桃酒,一碟咸味胡桃,一碟银鱼干,一碟溏心柿饼,一碟切成片的腊肉红肠。
她笑盈盈坐下,将其中一碗面推到他面前:“君侯,今晚吃面。”
他接过筷子,扫一眼菜色,评价道:“好精致,还有酒?”
南玉眼睛弯弯,像月牙一样,带着笑意说:“今天是我生辰。”
刘潜下意识看看天空,天上挂着的也是一弯新月:“六月初三?”
“是,君侯陪我过吧。”她端起酒盏,邀请刘潜。
刘潜举杯与她碰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问她:“你几岁了?”
南玉回答:“十七。”
刘潜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露出不信任的神情:“才十七?”
南玉不高兴道:“十七也不小了,再说,我看起来很老吗?”
“年纪轻轻,整天哪来那么多鬼主意?”刘潜质疑着,伸手去夹胡桃仁。
南玉筷子一翘,抢过他看上的那粒胡桃,扔进嘴里:“你不给我送礼物就算了,怎么还欺负我呢。”
刘潜低低笑一声,问:“想要什么礼物?”
“君侯这么有钱,送我点贵重的,我要金银珍珠。”
刘潜夹起半块柿饼,外面挂着白霜,里面溏心流蜜,软糯鲜甜,两口吃进去,才说:“珠宝多没意思,你要点珍稀的。”
南玉左手托着腮犯难,铃铛随之轻响:“什么东西珍稀,你让我说,我还真说不上来。”
“那等你想好,我再送你。”刘潜承诺道。
“真的吗?君侯说话算数,我们击掌。”南玉伸出手。
他的手掌比她大许多,慢悠悠伸出来,南玉手指细嫩,推过来啪地一声脆响。
南玉心满意足,退回去继续吃面。
刘潜看看天上月,再看看她耳边月,说:“我早就觉得你这个月牙,太新了,不好。”
南玉没听懂:“什么太新了,都十几年的月牙了。”
刘潜解释:“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不好。”
“那君侯可要离我远点,你看我家不成家众叛亲离的样子,说不定我天煞孤星,克旁人呢。”南玉胡扯说。
刘潜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南玉身世不好,今天过个生辰,他还说丧气话,太扫兴了,于是弥补说:“我不怕,我不信这些,你也不要信,我看你很好,以后一定有福气。”
南玉低着头笑。
刚过完生辰,楚盏送过来一份大礼。清早,刘潜的卫士给他呈上一个精致的楠木盒,楠木大多用来做棺材,这个木盒也有一点棺材模样,里面放着一个木人。
刘潜拿出来看看,直觉是用来做巫蛊术的木人,便拿给南玉看。
南玉刚看到,心里就轰一声暗叫不好。
她努力用平和一点的措辞说:“君侯,恐怕是我师父给陛下用的蛊。”
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问:“你有办法解开吗?”
南玉诚实回答:“没有,解不开,但你可以让他解脱。”
解脱这个词的意味很明确,刘潜有点不好的预感,问:“什么意思?”
“中了这种术,陛下现在跟死没有差别,只剩一口气,其他什么都没了,神识理智,五感思维,全没了。”南玉给他解释,“就是,你捅这个木人一刀,真人也会死,给陛下解脱,让他不用再继续受苦。”
“什么?”刘潜仿佛听不懂,费力地看着木人。
“他现在不死不活,什么感觉也没了,继续活着只是受人欺辱。”南玉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你别表现得这么伤心,我师父就是想折磨你们,你不在乎才是正确的做法,这是在做好事。”
“不,我怎么能——”刘潜猛然摇头。
怎么能弑君。
“不做也行,就让他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南玉把木人拿在手里摆弄,“我们等太子殿下回来,让他做决定。”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刘潜蹙眉问她。
虽然一路过来,早做好皇帝可能殒命的心理准备,但乍然听到他这么惨,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皇帝糊涂了这么一件事,可是在他印象里始终是威风又完美的英雄。
天家亲情,大抵只有刘潜这个闲散又受宠的嫡子享受过,也在意过,刘至不一样,他向来理智占上风,可以将表面功夫做得严丝合缝,让人半分挑不出错。
南玉点头说:“没办法,做不到。”
沉默半晌,他又问:“如果杀了施咒的人,咒术能解开吗?”
南玉惊讶阻止:“君侯不要冲动,只凭我们拿她没办法,还是要等殿下过来再说。”
“可以的,是吗?”刘潜坚持问。
南玉满心不情愿,但也只能说:“是,我们先妥善保存好这个木人。”
她刚把木人放回去,盖好盒子,外头有卫士进来报:“君侯,太子殿下带兵回来了!”
他立即站起身:“快迎接他进城。”
刘至带着差不多十七万兵,路上走得慢,这时才终于到了。刘潜出城去迎,许多重臣跑出来看。
这么多人看起来场面颇为震撼,光是进城就进了很久,骑兵下马,步兵如常,车兵互相搬卸东西,到处忙乱。
这帮重兵一进城,大家心里立刻踏实了,刘至回来,朝堂也能重新开张。他中午进城,就被各路人马拖住,连跟刘潜说几句闲话的时间都没有,这边问他先前堆积的事务,那边问他接下来什么打算。
他让陈将明去安顿将士们,然后挑几条紧急的事情交待一番,从进来开始就没停下。
等终于把朝臣打发走,已经暮色降临,刘至立刻拉着刘潜问:“连月还好吗?”
刘潜点头说:“好,太后照顾着她,一切都好,你先别急,这里还有一件事。”
南玉拿着楠木盒过来,照着早上的话给他解释一遍。
刘至耳边嗡嗡热闹了一整天,加上记挂着连月心急如焚,情绪一直处在比较激烈的状态,等南玉说完,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把木人拿到手里,叹息说:“我们不能看着陛下在楚盏手里受辱,他毕生都是英雄,如果让他自己选,也绝对不愿意受这种折磨。”
南玉一早就知道他和刘潜的区别,因此对他的回答没有惊讶,倒是刘潜接受不了:“这怎么行?”
刘至目光落到他身上,堪称和颜悦色:“阿潜,你不要感情用事,你想想,如果是你自己,你怎么选?”
“但是,南玉说了,如果能杀掉楚盏,就可以解开这个咒。”刘潜据理力争。
刘至转向南玉,带着压迫问:“是吗?”
“……应该是。”南玉含糊说。
虽然知道这时候要配合刘至,但她对于欺骗刘潜有些抗拒。
刘至眼睛冷冷掠过南玉,对刘潜解释:“阿潜,你想清楚,等我们救回来陛下,他看到我们带了二十几万人过来,他会怎么想?要是他还执意想杀我,你站在哪边?”
刘潜迟疑片刻,说:“我会帮你解释——”
“当然,如果我死了……”刘至拍拍刘潜肩膀,“就靠你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刘潜蹙眉否认。
“那你不要管了,我知道你从小就跟陛下亲,但你想想,母亲不可怜吗,我不可怜,连月不可怜吗?”刘至缓缓劝他。
“阿潜,长安城泱泱几十万人,巫蛊之案自宫中蔓延而出,流血遍地,人人惶恐,你不为我们考虑,不为南玉为首的判死案犯考虑,也该为无辜平民考虑。”刘至自上而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刘潜肩膀。
木人被刘至牢牢抓在手里,当着刘潜的面他没有动手,怕刺激到刘潜。等刘潜和南玉前脚刚离开,他立即抽刀,毫不犹豫砍下去,木人应声断成两截。
刘至将木人重新放进楠木盒,看了一会儿,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合适,最终又叫人把南玉喊回来。
南玉才走到一半,又被抓回去,到殿里来问:“殿下还有什么事?”
刘至指着木盒问:“这个木人要怎么处置,陛下他……会不会有怨气。”
“怨气肯定有,但陛下是天子,不至于纠缠你,殿下给他好好下葬做法事,不必忧心,你今后也要做正统帝王,没什么好害怕的。”
南玉振振有辞,刘至紧紧盯着她,思考着问:“真的吗,你是不是随便乱说的。”
她轻飘飘否认:“不是乱说呀,真的没事,要找也是找我师父麻烦,殿下别担心了。”
实际上她并不希望皇帝死,他死了,就没人能管得住刘至。
如果她和刘潜能救下皇帝,跟他求一个赦免,别给南玉定死罪,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跑了。
但理智上南玉知道,楚盏不会留下皇帝的性命,就算死,她也会让皇帝来陪葬。
刘至将木盒交给南玉:“那就你来处置,等陛下安葬的时候,你来做法事。”
南玉费劲地叹口气:“好吧,那我要什么东西,殿下都吩咐人给我准备,要配合我。”
“好。”刘至答应完,看看她不情愿的脸色,加重语气质问,“你有不满?”
“没有。”南玉拖着声音,“殿下早日跟我师父解决吧,越拖越麻烦。”
“不用你说。”刘至不领情,“你去吧,少跟阿潜整天混在一起。”
南玉连声答应,抱着木盒踏出殿门,就看到刘潜在门口等着。
他身后有人提灯,晕开昏黄光华,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南玉下意识想把木盒藏起来,他看了一眼,没有再问什么,只带着她向回走。
她跟在身旁晃悠悠走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去勾他手掌:“别难过啦,生死是常事,我煮海鲜红汤面给你吃好不好?”
他掌中不由分说塞进来一只手,又好气又好笑:“没心没肺。”
南玉抓着他的手辩解:“没心没肺就不会安慰你了!”
借着夜色掩映,刘潜包住她的手,一路走回去。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