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米身世(上)
皇帝走后,返回寝宫的亚萨米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因此也管不得夜深人静她当即让内房丫鬟寻李米到宗庙院内问话。
“殿下,王妃就在院内等你,她吩咐让你一个人进去,我就不用等了。”
“好,那你回去吧,等下我送王妃回北苑。”
李米颇为好奇为何母亲会三更半夜让自己到宗庙说话,不明就里的他也只得掌着灯笼往院内走去。
“米儿,这边。”
亚萨米在假山后先叫住了儿子然后问到。
“小孩他们都睡了吧?”
“母子都睡下了。母亲,这么晚了你叫我来这所为何事?对了,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气,为何现在此处灯火通亮?”
李米当然不明白亚萨米的用意,而且他也注意到了,本该初一、十五以及重要节日才有灯火的宗庙此刻一反常态烛火通明。于是,他一边疑惑不解地发问一边走近自己母亲身边。
“今天皇上来过,而且不仅只去过你义父那边,你生父那边他也去过。”
“生父那边!?父皇怎么知道的?”
“这个倒不奇怪,在河边钓鱼的时候我告诉他的。米儿,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跟我来,很要紧的一件事。”
说完,亚萨米带着李米绕过假山来到供奉其生父灵牌的小庙。
“米儿,这里的香是皇上上的,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你等一下…”
说着亚萨米将“刘铭芯”和“刘库”的牌位调换、摆回她最开始看到的样子然后说到。
“米儿,现在你来看,能看出有什么问题没有?”
“这?母亲,为何父亲和大哥的牌位会反过来?”
“米儿,为娘给钥匙下人们进来点灯,之后为娘进来后确实就是这样。至于你刚来看到的样子,是为娘自己调换过来之后的样子…”
“母亲,这…按道理说,这件屋子只有你有钥匙,而且这里的清洁打扫,你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委派下人。这?父兄的牌位都是我和你一起立下的,没有理由会把位置放错,对吧?”
“正是,米儿。”
“那…母亲,是否把垛三庆叫过来问问?”
“这倒不用,他只是管家一个,别让他左右为难。”
亚萨米想了想后接着说到。
“皇上走的时候,是三王子陪伴左右,当时我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眼神中有一些有恃无恐的意味。而且,说起来,今天皇上做客王府,整个护驾的事宜由他全权负责,包括这里他也指派了专人把守。只有他,最有条件进来这里。”
“这?那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这个估计他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这里不准别人进来的实情,我调换牌位的时候只是推脱说是府里打扫的下人们摆错了位置,如此而已。当然,皇上今天喝酒了,可能不会细想,至于之后他会不会回想此事觉得蹊跷,那就不好说了。”
“这?那儿子也只有日后察言观色才能看出端倪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我的身世皇上素来知道,说一千,道一万,就算皇上对我的身世有什么观感,他绝犯不着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态度,对吧?”
“那是当然,你身世的来龙去脉,我毫无隐瞒地都告诉过皇上,皇上至今养育了你整整二十三年,他当然不会介怀于你的身世。”
“既然这样,那么实际情况真的可能要和母亲说的状况差不多,否则断没有可能,父亲和哥哥的牌位会调换位置。我记得上回还是我们一起上完香一起锁的门,这里的牌位位置不可能出现差错。”
“所以,如果是这样,如果假定,只是假定,确实是三哥动过手脚,那么我很难想象他是无心之失留下这么个破绽,只能说是他有意为之表明态度。”
“是呀…”
李米母子二人都是久在西夏官场沉浮的身居高位者,他们自然不会迷信鬼神的而是睿智理性。尤其亚萨米,如果她素来不是一个镇定理智的女子——当然不可否认也有那么一点命运的垂青,她如何能带着年幼的李米逃脱当年的灭门惨案。因此,亚萨米想了想后继续说到。
“米儿,以我这么多年对皇上、两名李姓王子以及其他母姓王子的观察,如果说他们当中有谁是心胸狭窄之人,我觉得那都是有失公允的。不过,米儿,如果是牵扯到大夏国本,这个问题就实在太过茲事体大、太多利益纠葛而且太难拿捏错对了。这个…我也不知道如何说清道明。”
是啊,纵观史册,围绕一把龙椅,多少父子相残、兄弟相杀,多少祸起萧墙、宫闱巨变,历代那么多雄才大略的君主们都没解决的问题,亚萨米一个弱女子如何三两句话说的清楚。好在李米有本事懂道理,他说到。
“母亲你说的意思我懂,我虽然被皇上收为义子,不过我从来打心底更多地以君臣之义而不是父子之情侍奉皇上。相对于大哥、三哥,我毕竟是外人比不得他们血浓于水。皇上对我们母子的礼遇是他的大仁大义,我如何敢不尽忠尽孝、不识得进退取舍。”
说完,李米又想起先前在敦煌庆功那晚的经历于是继续说到。
“母亲,之前皇上在敦煌城外月牙泉犒赏三军,我因为不胜酒力醉倒,皇上用龙袍为我御寒让龙椅使我安眠,事后还动用御撵将我送回营地。不知道是不是正因此事让三哥龃龉,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向他表明心迹。”
“龙袍、龙椅、御撵?这些都是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器物怎么会让你用?你怎么不拒绝?”
“母亲,说了那天晚上我醉倒了我拒绝不了,这样吧,儿子索性把那晚的情况一五一十说给你听,事情是这样的…”
三个物件也许算不上圣物,不过随便一件常人使用都是严重逾制,亚萨米因此格外紧张。有鉴于此,李米索性把前后经过事无巨细说清道明——包括那晚的噩梦,然后他才接着讲到自己对梦境的解读。
“母亲,之前儿子醒来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想法,那就是蛇群落下是不是预示着龙袍加身有如万蛇噬身般凶险。母亲,如今来看倒真有些一语成谶的警示意味。”
“米儿!这…”
见母亲心急如焚李米连忙接着宽慰母亲说到。
“母亲莫慌,儿子请你千万个放心,儿子半点不曾对王位有过非分之想。儿子所做所为,只是为了报答皇上的养育之恩,这最主要,除此之外就是守护大夏社稷国泰民安,如是而已。”
“那就好,这就对了。龙袍上绣着的团龙可不就是梦中落下的蛇群,至于这惶惶史书中,多少人为了龙袍加身最后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粉身碎骨的下场,相信不用为娘再多说了。好,好,把这噩梦在你父兄灵前说破也好,你快焚些香来求你父兄保佑。”
“香是自然要上,不过母亲,除了刚刚说到的噩梦,儿子却还另有一事要在父兄灵前说破。”
本书第三章回目是为“如梦似幻”,因此李米既然已经说完了天亮前离奇的梦,那么白天诡异的幻他也干脆一起说到。
“母亲,儿子之所以鬼迷心窍昏迷了这几日,是因为在沙漠中目睹了一场海市蜃楼,可是你知道儿子究竟是看到了什么以致儿子失魂落魄吗?”
“什么?!”
亚萨米之前千方百计派人打探过李米的病情那么自然海市蜃楼一事她已早有所耳闻,不过当李米继“万蛇噬身”之后又有恐怖的内情要说,她立刻有不详的预感面色惊恐异常。
“母亲,你跟我说过,当年我还只是刚满月婴儿的时候,你是如何带着我从宋朝逃难到大夏的。但是你从没跟我说过父亲在世时穿着那样衣服做何,以及脱险的时候,你年轻时所有的衣物也都遗落在宋朝没有一件带到大夏,因此儿臣也无从知道,对吧?”
“确实如此,米儿你为何这么说。”
“因为儿臣基本能确信,在海市蜃楼中所见,是父亲还在世时,你和他一起的情景。”
“米儿,你确定?!这样的话你可不敢乱说!”
海市蜃楼中真正从头到尾的亲历者就只有李米一人,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就算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来龙去脉甚至个别眼尖的人能看清个七七八八,但有些场景只有李米得见,何况海市蜃楼说到底终归是一场幻影——怪力乱神、捕风捉影。因此亚萨米不管托何人打听,绝不如此刻李米所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亚萨米思之不禁悚然,张口就问。
“母亲,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等会儿你回忆一下、核实一下不就知道答案了吗。”
李米自以为已经参透了其中原委,他倒是颇为镇定接着说到。
“母亲,我看到的父亲,穿着白色交领蓝锦长衫,头扎白绸点玉发带,腰挂银盘蓝穗香囊,脚踩黑布皂底长靴。当然,上述只是宋朝官员的寻常穿带,但是比较特别的是,父亲左手戴了一圈黑珠坠红玉手串。”
“…,米儿!你当真见到这些!”
知道随着李米一字一句说到上述细节,亚萨米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何场景——“那我回书房写信去了”,亚萨米首先想到就是前夫,也就是李米生父当年和她说到的最后一句说话,这当然不能算作一句遗言,而若不是这句话因为前夫某种意义上的不辞而别成为事实上的遗言,相信亚萨米也就早已忘了;说话的时候,李米生父的面容唇红齿白,年纪也许算不得少年,但也许是因为周身挥之不去的书生气,相比三十一二的年纪面相年轻不少;至于左手上那条黑圈红坠的手链,亚萨米怎会不记得那是他送给前夫的结婚信物。
“米儿…你说的正是诀别那日你父亲的穿着打扮,尤其你说到那串珠串,那正是我送给你父亲的定情之物,在我们库米,红色珠子象征着真主安拉。”
亚萨米能清楚记得刘铭芯跟自己说最后一句话时的音容像貌因为从事发当日起就一直强迫自己刻骨铭心记忆而不是随波逐流忘记,当然除了前夫的样貌、声音,她还记得:她不光只有李米这一个儿子,她生的是一对双胞胎,两兄弟长得一模一样,那时他们一起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睡着也好醒着也好,总之都是那么可爱至极。说起来李米也是亚萨米脑海中记忆发生时的当事人之一,不过当时只是懵懂婴儿的他,显然不可能对彼时经历有任何记忆,所以此刻他也才能保持平静接着说到。
“至于母亲你,你那时应该也就十八九岁二十不到的年纪,穿着鹅黄描金绣花裙,头戴桃红云纹黑纱瓜皮帽。”
“别说了!米儿,这当真都是你在海市蜃楼中亲眼所见?!”
亚萨米也许长久以来对自己的记忆反倒模糊了,可经过李米这样一提醒,她如何不想起当年她还是翩翩少女时的一身装扮,何况这身衣物,她最后一次从箱中找出又让贴身丫鬟穿戴在身的情景,不是匆匆往事而是记忆长河缓缓流淌中相当有意义的关键节点。因此亚萨米几乎是当场惊声反问。
“母亲,不止如此,另外我还在当时听到一句话,当时应该是父亲在祷告,他说到‘萨其里呀米西亚,滴哇里哏’,是地道的库米话,至于什么意思,相信不用我再多说了。”
库米!这一瞬间也是笔者第一次知道库米这个说法。
“…”
亚萨米已不能言语,除了满脑子回忆起告诉丈夫自己怀孕时的场景继而瞠目结舌外,她就只能看着供桌上的两块灵牌六神无主。
“母亲,我知道为何我会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想一定是哥哥怪我独活了下来…否则…”
“米儿!别说了!”
此时亚萨米已然已是泪流满面哭丧着说到。
“不会的,不会的!米儿,我坚信,你的父亲、兄长都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他们只是命运多舛惨遭奸人毒手如此而已。不过我相信,如果他俩在天有灵,他们一定会为我们母子今时今日的境遇感到欣慰,他们也一定会保佑我们母子,保佑玄岩,保佑小耀龙。”
“…”
此情此景,李米如何还能继续诉说连亚萨米都没见过的——生父惨死那一幕以及亚萨米胎腹中那摄人心魄的恐怖双瞳。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怪事说破也就见怪不怪了,我给父亲、哥哥上香祈福,然后我就送你回去早些歇息吧。”
燃香磕头三跪九叩后,李米母子才锁好房门双双离去时已是亥时过半。
亥时过半,夜已深沉,皇帝和祈布那边的话也说完了。
“祈将军!”
祈布出行宫主院到灵隐宫宫门处打马返回,没想到刚到走到山门,门岗处却有孙德城守候多时拦住他的去路。
“怎么?有事?”
“祁将军,三殿下有话要和你说,因此他特意让我在此等你。”
“殿下?他在何处?”
“将军…”
顺着孙德城抬手所指,祈布可不看见李仁友正在城墙楼边往这边凭栏远眺。
“吴霜,丁建,你们先回,不用等我。等会我自己回去。”
“是,将军。”
先打发了左右副将,祈布再由孙德城领路来到城门二楼李仁友处。
“祈将军,请坐。”
“殿下请。”
“祈将军,这么晚了,还留你说话,过意不去,我向你先赔罪。”
“哪里,哪里,只是不知道殿下所谓何事?”
严格来说,李仁友身为王子结交军中将领实属严重越格之事,不过考虑到这半夜三更的时候,以及灵隐行宫偏居一隅的位置,他也就按照之前李仁孝说的——“不信,你可去找南院主将祁布当年对质”,截停祁布当面问话。
“祈将军,这件东西,你先看一看。”
说着,李仁友从怀中摸出一块绢交于祈布然后关上房门又简单倒上茶水。
“殿下,这?”
不看不打紧,祈布定睛一看,手中的绢布正是一张地图而且右下角有“李仁孝”三字署名。
“祈将军,此图没有名字,不过我相信你应该知道画的是什么地方。至于是谁画的,名字已经写在上面了,而此图也正是他,亲手交给我的,你相信我说的吗?”
“当然,殿下。一张普通的地图而已,又不是涉及什么军中机密,我不会怀疑。”
“好,谢谢将军信任。”
李仁友喝完一口茶水接着说到。
“实不相瞒,这回来灵关,除了是皇上点名让我护驾而来,我也是自己前来想求证一件事。将军,请你看图上画圆圈的地方。”
“…”
“将军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那请将军先将此图交还于我。”
“…”
李仁友一接过地图,他立刻拿到灯火上点燃再丢到地上任其燃烧成灰烬。
“将军,从现在开始世上再没有之前那副图。今晚过去,天地间也再没有你我之间这场谈话,因此还想烦请将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说,好说,殿下,只要是我能说的。”
祈布从军三十余载经验老道,虽然李仁友话说得不能再客气,不过他始终只是一边用茶盖刮水一边并不把话说死。
“好,有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李仁友也绝不敢让将军难办。”
“…”
客套话啰嗦却也是官场必要,李仁友终于言归正传说到。
“相信将军你也知道,皇上有十三个子女,其中我、大哥、二妹、四妹还有李米是随父姓也就是李姓的五兄妹。然后从六弟开始到十三弟为止,因为皇上对张丞相取名说法的推崇,因此女儿们,也就是七、八、十、十一、十二妹,依然随李姓,可是儿子们,也就是六、九、十三弟,则是随了母姓,分别姓艾、棋以及鸿。对吧?”
“不错,这个虽在大夏不是人尽皆知,但但凡离皇上身边近些的人,都是知道的。”
“好,将军知道就好,那我现在想请问将军,其中只有一个子女,说起来应该算皇上收养的义子而算不得皇上的亲子,是哪个?”
“这…殿下何必明知故问?还是那句话,这也算不得多大的秘密,跟皇上走的近的都知道。”
“不错,我素来也是知道的。五弟是忠勇王巴鲁的儿子,因为忠勇王在五弟出世那一年为国捐躯,因此皇上才将巴氏遗孤收为义子并和我们皇兄弟一起养育并长于宫中。”
所谓丑媳妇迟早得到见公婆,李仁友铺垫完毕终于图穷匕首见说到。
“不过,祈将军,近来我却听人说,五弟不仅不是忠勇王的儿子,甚至他都不是我们党项人。刚刚图上画圈的地方你也看到了,就在今天晚上我亲自进去打探过,结果是:那里是一处灵堂,里面供奉着的两块牌位,是以幼子的名义立给死去的父兄,果不其然的是,死者是名字都是汉人名字,姓刘!”
李仁友有恃无恐把之前的所做所为合盘托出,除了——李米生父和长兄的牌位确实是他有意调换了位置,而亚萨米之前说的他眼色有些立场也所言不虚。
“既然殿下已经查实了,又何毕来问我呢?”
听了李仁友的阐述,祈布依然只是故作云淡风轻说得不置可否。
“祈将军,你是跟随忠勇王爷征战十多年,又亲身担任南院主将八年的军中老将了。你应该清楚,兹事体大,除了两块灵牌的物证,我还需要找到人证。我实在无法想象,明明一个汉人的后代,如何就登堂入室成了我大夏的王子,而且无可讳言地说,还是最受皇上宠爱的那个。请你指点。”
李仁友不再云山雾罩说什么场面话,当他开诚布公说到皇帝偏爱李米的问题时,祈布听得也看得出来,面前的青年王子多少有些和自己推心置腹起来了。因此,祁步也终于拿出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诚恳说到。
“可是殿下,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要让我回朝接任兵部尚书一职,这南院兵马元帅的位置,我眼看也要退位让贤了呀…”
“祈将军,难道就是今天晚上…皇上要让…”
“…”
祈布无可奈何点了点头,李仁友也就能对来龙去脉估算个七七八八。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殿下。关于忠勇王妃和五皇子来大夏之前的情况我不清楚,而通过殿下刚刚说的,可以推测他们原本应该是出身宋朝,至少一家四口,这没什么问题。”
“至于其他,我不好妄自妄猜测,我就只说我亲眼所见的情形吧,话说…”
于是月黑灯黄之下,祁布便一边缓慢喝着茶水一边把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只是笔者所见,包括但远远超出祁布所说,所以笔者也就不单单只拘泥于复述祁布所说而选择把来龙去脉诸多细节一一讲明。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