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疆世子
怀南王暴毙一事，皇帝着令大理寺卿彻查，而大理寺卿则派出了他手下的寺丞去往南疆。
皇帝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
怀南王只有一个儿子，这小世子现在才五岁，根本无法主持大局，最重要的是，皇帝认为，诸王的权限该收回来了。
这些年诸王死的死，残的残，兵权都归于中央皇室，只剩南□□成一域。但是怀南王老实啊，而且南疆地势复杂，不易行军……
结果还没等皇帝做出什么行动，怀南王就暴毙了。
这太突然了，皇帝一点准备也没有。
“陛下眉头紧皱，可是有什么烦恼，不妨与臣妾说说。”皇后握住皇帝的手，柔声道。
“朕想把怀南王世子接到帝京来，与诸皇子一同抚养。”皇帝道。
“陛下可想好派谁去暂代镇南职务？”皇后道。
“南疆气候与中原相异，其民性情又古怪乖戾，镇南人选……朕实为头疼，若语深没有受伤……”
“陛下，漓江府与南疆相邻，想必漓江府府尹对南疆亦不陌生，不如将他调去？”
“两地虽然相邻，情况却大不一样，不妥。”皇帝直接反驳，神情有一丝不悦。
皇后想了想，又道:“那……臣妾昨日见小王爷身边有一副将气宇轩昂，很是不凡，陛下你看，此人跟着小王爷征战多年，既然能够忍受北地那般寒冷气候，想必也能适应南疆，不如……”
皇帝深思了会儿，还是摇头，“那人，朕已有安排，皇后不必再说。”
皇帝沉吟片刻，有了主意:“自中原动荡以来，已有七年不曾开科取士，今年天下光复，正是一个好日子!”
“陛下英明。”皇后道。
“哈哈哈，那怀南王世子就交给皇后你了。”皇帝笑了起来。
“陛下，皇儿顽劣，臣妾已是心焦力竭，恐照顾不好小世子，不若将小世子交由小王爷抚养。”皇后道。
“语深？为何……”皇帝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他看着皇后幽深的瞳孔，忽然领悟了皇后未尽之语。
“朕这个弟弟啊，哪里都好，只是喜欢男子……恐是幼年被母后吓到，所以对女子有了恐惧，朕……朕也不忍逼他，也好，小世子交由他抚养，也算是让他享一享人伦之情。”皇帝叹息一声，皇后敛眸，唇角的笑意越发高深。
何止是让弟弟享受人伦之情，更重要的是，若小王爷将怀南王世子养歪，那皇帝就是不费一兵一卒，不用堵天下悠悠众口，就可收回南疆。
至于小王爷若没有将怀南王世子养歪……
呵呵，养成，养成，不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么？
天长日久，小世子深受林语深熏陶，想不歪，也难呐!
第二天，林语深就收到了皇帝降下的旨意。当时齐赞还在帝京等候皇帝调遣，于是暂住在林语深府中，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立刻就笑喷了。
“哈哈哈，大将军，你这算是喜当爹了吗？”齐赞拍桌大笑。
“说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大将军，要叫我院长!我现在是督察院的院长，小心我治你个失仪之罪!”林语深捧着圣旨愁眉苦脸，哀叹道，“皇兄怎么想的？居然让我来教导一个小孩子!我哪里会养小孩啊!”
“喂，我说……”齐赞神神秘秘地凑近林语深，猜疑道，“民间不是流行童养媳什么的吗？这该不会是陛下赐给你……”
“禽兽!”林语深一把推开他的头，面无表情地呵斥道，眼里都是嫌弃。
齐赞摸了摸鼻子，哼哼道:“皇族真会玩……真会玩……”
总之，圣旨已下，林语深除非抗旨，否则他是养也得养，不养也得养!
没过几天，齐赞也接到圣旨，皇帝命他为安北将军，率神策军长驻长门关。
三月春光眨眼即逝，日头一天比一天毒辣，帝京人民都换上了夏日薄衫。
仲夏已经到了。
寅时，林语深踩着朝阳初升前的凉风去上朝，一身繁复朝服站在文官的队伍当中，手里的白玉笏板高高举着，而头颅深深低下，右相和左相的吵架声从他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过脑。他……在打瞌睡。
“督察院长以为如何？”忽然，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满殿大臣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到林语深身上。
林语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就着高举笏板低着头的姿势弯了弯腰，不动声色地说道:“陛下英明，两位丞相高见，臣愚钝，臣无话可说。”
“名满天下的少年战神若是愚钝，那朕这满朝大臣岂不都是呆子、傻子？”皇帝哼笑一声，“说!朕要听听你的意见!”
林语深茫然，他哪儿知道他们刚才讨论了什么啊？他睡得可香了!
林语深正是左右为难，忽然瞅见自己手腕上的伤痕，灵机一动，他眉头深皱，“啊”的一声，喊道:“臣旧疾复发了!臣的手腕好痛!陛下，臣恳请陛下准许臣换个竹制的笏板，这玉石笏板太重了!”朝臣品级不同，笏板的材质也有所不同，三品以上为玉石笏板，而三品至五品则是木制笏板，至于五品以下么，一般没资格上朝。
竹制笏板，这是个什么意思？
朝臣们愣住，皇帝也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竹子的确要比木头更轻，虽然知道林语深这家伙多半是在装疼，不过御医也说了，他的手伤不宜托举重物，因此皇帝无奈地挥挥手，“准了!”就这么放过他了。
下朝后，旭日已出，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半天上，虽然是早上，但是仲夏的热情已经让穿着繁复朝服的大臣们有些受不住了，大家草草地招呼几句，就纷纷急匆匆地往家赶去。
林语深才十九岁，还未及冠，少年的身体易生热气，这会儿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心里暗自嘀咕朝服的设计太不人道。他一边擦汗一边往王府走去——他的王府就在宫门外不远，因此上下朝颇为方便，不用驾马乘轿，早上也可比六部尚书多睡一会儿。
而与他同样方便的还有两位丞相，左相和右相就住他对面，那两家紧紧相挨，左相住左边，右相住右边，真是一对冤家。
林语深脚程快，比两位丞相先一步到达他们宅院所在的紫鹊大街，却见自家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马车前与车内之人说些什么。
那男子说完了话，一扭头见到林语深正从远处走来，立刻行了一礼，道:“见过小王爷。”
“你是……大理寺寺丞陆翊？”林语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是自己归京那日见过的，当时就站在大理寺卿身后。
“正是下官。”陆翊正要自我介绍一下，没想到这位小王爷居然认得自己，真是惊了一下。
“我回京那日见过你一面。”林语深随便解释了一句，眼睛看向马车，“这里面是……”
“怀南王世子和其乳母。”陆翊道。
林语深立刻感到自己额角青筋一跳，头疼起来。
这时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从马车内走出来，她怀中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儿，那孩子吮着手指，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一个五岁大的男孩儿，被乳母抱着，还像个小婴儿一样的咬着手指。
林语深眉头蹙起，见到杜若行的第一眼，他判定这是个纨绔小子，被宠坏了的那种。
“见过小王爷，婢是怀南王世子乳母青柯。”那女子放下男孩儿，朝着林语深盈盈一拜，轻声道，说话的同时她在男孩儿背上轻轻一拍，男孩儿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眨啊眨，歪着头看着林语深，含着手指的嘴角流出一丝晶莹的口水。
林语深忽然有了点不详的预感。
这孩子，怎么看着有点傻啊？
青柯见男孩儿只是盯着林语深看，却不说话，怕他给这位小王爷留下不好的印象，赶紧催促道:“世子？”
林语深觉得这孩子多半是个傻子，如此看来，那怀南王对他宠溺一些也是正常的了。只是自己以后要怎么对待这孩子呢？像他爹一样么？
想到这里，林语深只觉得麻烦至极，沉吟道:“青柯，我没有照顾小孩儿的经验，我府中也没有人照顾过小孩儿，你既然是世子的乳母，那以后还是由你来抚养世子。好了，别站在外面了，进去吧。”说罢，他看向陆翊，陆翊本是准备将世子等人送到王府后就去宫里述职的，此时也赶紧告退。
林语深率先往府里走去，他已经看到两个丞相离这儿不远了。
那两人忒虚伪了，与他们碰面，少不得要絮叨一会儿，他实在不耐，就准备当没看到他们，回府吃瓜去!
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爹爹!抱抱!”
林语深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倒，他错愕地回头，两个丞相也被这声嗓音惊到，齐齐看了过来。
小世子蹒跚两步，朝林语深伸出双手，脸上的笑容可爱又无辜。
这孩子绝对是个傻子!连自己老爹都不认识!
胡乱叫什么呢？
他林语深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哪儿来这么大的儿子!
林语深正风中凌乱，两个丞相偏还来凑热闹。
“小王爷，恭喜!恭喜啊！”
“小世子活泼可爱，小王爷当好生抚养，不要辜负了陛下一番心意啊！”
两个老家伙你一言我一语，满脸的褶子都夹着“猥琐”二字。
林语深断袖之癖随着他战神之名一起广传天下，据说那时有许多美人投怀送抱，可惜林大将军铁面无私，不通情理，一概拒绝，扬言自己对女子无感。可若说他喜欢哪个男子吧，他要么嫌弃人家太过矫揉造作，要么嫌弃人家太过壮硕，总之如何都不称他心意，最后挑来选去，竟把目标放在了君子美名满帝京的徐侍郎身上!
但徐侍郎是左相膝下诸子中最有才能的一个，而左相又是皇帝恩师，有从龙之功，皇帝就算再怎么疼爱弟弟，也不能罔顾恩师和当事人的意愿，偏偏这个时候怀南王出事，皇帝顺手就将小世子给送到了林语深府上，这不得不让朝堂上那些大臣们深思。
莫非皇帝以为弟弟喜欢的是徐侍郎那种调调，所以特地把小世子送给弟弟养成？
否则让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养小孩儿，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哪怕是交给左右二相教养，那也是在情理之中啊！
于是大臣们了悟。
原来，这懵懂的小世子是被皇帝送给弟弟当童养媳了。
皇室，真会玩……真会玩……
天真纯洁的小世子不知道大人们肮脏的心思，他举着手要林语深抱抱，可是林语深没理他，他茫然地转头看向青柯，青柯扶额，知道小世子是会错意了。
青柯接到圣旨后一度担忧小世子远离家乡会被人欺负，在帝京这个地方，他能依靠的只有林语深，于是青柯对小世子说，以后北都王府就是他的家，林语深就是像他父亲一样的存在，他要敬爱对方，亲近对方。
可谁知，小世子直接在林语深和“父亲”这个词之间划了个等号，闹出这么大个乌龙!
青柯张了张嘴，将小世子拉到自己身边轻声说道:“世子，要叫哥哥。”怀南王与先帝平辈，小世子虽然与林语深年岁相差颇大，但两个人实际上也是平辈，按理来说，小世子的确是该称呼林语深“哥哥”。
小世子愣了愣，仿佛有些不解，不过他很听话，乖乖地朝林语深又喊了一句“哥哥”。
只可惜他先前那句“爹爹”太过惊人，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林语深一看见他，就会想起两位丞相大人那满脸猥琐的笑容。
第二天上早朝时，皇帝公布了怀南王的死因，说他是得了急病。由于这位王侯镇守的地方离帝京太远，众臣对他不熟，所以只是象征性地哀悼了一下，随即皇帝又问起怀南王世子杜若行的情况，林语深顶着大臣们意味深长地目光出列，举着新做的竹制笏板朝皇帝一礼，淡淡道:“有劳陛下挂念，小世子一切安好。”
这样说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回到府中看到的却是一派忙乱景象。
“大人!王爷!大事不好了!小世子病了!”商总管一脸焦急模样，看样子绝不是小病，那小孩儿在他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林语深突然想起早朝上皇帝说怀南王得急病而死，莫不是他们家族相传的什么病？
他皱起眉头，一边大步往小世子住的院子走去，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商总管亦步亦趋，小跑着跟在林语深身后。
林语深脚步放慢，诧异:“水土不服？”那小子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吃饭吃得倍儿香，脸色红润有光泽，一看就健康得很，连两个月的迢迢旅程都没把他弄垮，水土不服？
商总管也有些纳闷，不过他很快就将这点情绪抛到脑后，禀报道:“小世子吐得厉害，方才已经撅过去了。”
“青柯呢？”
“青柯姑娘守在小世子身边。”
“她可有说世子在路途中有何不适？”
“大夫已经问过了，青柯姑娘说他们一路上吃的是从南疆带来的食物，恐怕小世子是吃不惯中原的饭菜，这才吐得厉害。”商总管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青柯姑娘还说，小世子晚上习惯了她陪着睡，昨晚屋子里人太多，他睡不着，失眠了一夜，因此今早起来精神很差。”
“原来是怪我啊！”林语深哼笑一声，他不知道怎么养小孩儿，也怕青柯一人照顾不周，于是后来又派了些侍女前去照顾。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世子小院。林语深昨日派去的侍女们也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林语深来，赶紧迎了上去，委屈道:“王爷，我们昨夜被青柯姑娘赶走，绝没有影响到小世子啊！”
“就是，我们只不过是候在门外，世子但有需求，便可直接呼唤我们。哪家的大族不是这样？她这样独霸小世子，莫非是有什么想法？”有个年纪较小的侍女不满地嘀咕。
皇室深宫中曾有皇子乳母对年幼的小皇子施以不轨手段，令其自小依赖自己，恋慕自己，到小皇子成人后，便立刻摇身一变从乳母变成妃子，得尽宠爱。这不是个例，历朝历代皆有，只是有的小皇子最终未成大器，有的小皇子心智坚定……最近而又最成功的一个，便是先帝宠妃刘贵妃。也是因此，当今皇帝责令宫中后妃必须亲自养育儿女，不得假手他人。
林语深在府中平易近人，他的长相也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侍女们不怕他，有时候甚至会跟他开玩笑。这次被青柯埋怨，她们心里不爽，便也直接说了出来。
林语深点头表示知道，他踏进房内，青柯正抱着小世子默默垂泪，小世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一副气息微弱的样子。
“王爷。”青柯轻轻地将小世子放到床上，然后站起来对着林语深行礼。
林语深道:“你的诉求我已经知道了，只是这里是中原，是帝京，他迟早要习惯这里的生活，也不可能永远依赖你。陛下要我好生抚养他长大，我就得对他负责，所以，抱歉了。”
“王爷言重，只是小世子年纪还小，适应也需要一个过程，还请王爷给我一点时间。”青柯垂头低声说道。
“好。”林语深道，他转头就派自己从神策军带回来的侍卫暗中跟着青柯。
他倒不是真的认为青柯像小侍女说的那样对世子有什么企图，他只是出于谨慎怕小世子出现意外，同时也发现青柯有些古怪。
王府不比皇宫，怀南王与其王妃独有一子，若说杜若行依赖父母，他可以理解，可是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如此依赖一个乳母，晚上睡觉还非要对方一人相陪，怎么看都有古怪。
杜若行又不是大家族里不受宠的庶子，哪里来的条件去如此依赖某人？
要么是青柯说谎，要么是另有隐情。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