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家女与奴(完)
接下来的日子,梁爻打点刑部牢狱上下,尽力让霜融的日子能过得好些,这牢中的苦刑不是人能受的。
梁爻求遍朝野上下,以求能为霜融开罪,可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众人心寒,大家都是一路拼杀上来的兄弟,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帮衬他,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就在梁爻为霜融四处奔走之时,一道圣意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陈氏族女,其罪当诛,今日午时,凌迟处死。
此道圣意一出,普天同庆。
断头台下人人洋溢着喜色,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断头台包围地水泄不通。
断头台周围,包围的士兵更是有千余人。
断头台上,霜融跪在断头台中央,接受着万民唾骂。
行刑官端坐在席间之上,目视下方,声若洪钟:“肃静!”
吵嚷的群众顿时安静如鸡。
行刑官话音刚落下,霜融猛地抬首往席间望去,她清楚地看见梁爻目光也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霜融没想到的是,行刑官居然会是他。
此刻在梁爻眼中的霜融,形容狼狈,囚衣脏污,披头散发,头戴枷锁、手腕脚腕都已经被镣铐磨破皮,渗着血。
梁爻的心胡乱地揪成一团,疼的要命,疼得他几乎想伸手进胸膛将揪成一团的心给解开。
陛下命梁爻担任行刑官,他也就只能脱下戎装,卸下佩刀,披上官袍,戴上官帽,端端正正地坐在这席间。
这是给他的警告。
皇帝是要让梁爻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眼前,没什么比痛失所爱更能锤炼一个人的心志了。
这是给他的磨炼。
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忍受臣子的威胁,但是出生入死多年,皇帝却还是想要让他回头,陈氏女顺利行刑,梁爻不作无谓反抗,就还是皇帝的得力干将。若不能,今日,也是给他准备的刑场。
这是给他的机会。
可是,陛下的用心,他注定是要辜负了。
梁爻起身手持状书,粗略地说了一通陈氏女之罪,台下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唾骂声。
可是没一会,百姓都有些听不明白了,行刑官开始细数陈氏女过往功绩了。
台下一片又一片的质疑声,在行刑官沉稳的声调下,慢慢安静下来。
麟朝四十年,历朝历代女子地位低下,陈氏女接掌陈府后,参与朝政之后,大施新政,大大提高了女子地位。
麟朝四十一年,辽东水患,陈氏女出动府兵救人,事后重铸河提,兴建石桥。
麟朝四十五年、疫病蔓延,陈氏女请各地名医,共研治病办法,救了千余众。
麟朝四十八年,饿殍遍野,陈氏女开仓放粮,与众共抗旱年......。
随着梁爻铿锵有力的一字一句,场面彻底安静下来,这些年来,大家活得都很艰难,对这些给他们造成苦难的贵族恨之入骨。可其实这位曾经的女公子,只不过是占了贵族中最尊贵的位置,可她不鱼肉百姓,也不残害忠良,也不凌。□□隶,虽是一介女子之身,可她在这个位子上,尽自己所能,力求麟朝安稳,百姓安居。
时隔太久,大家都记不清楚陈氏女曾作出的这些事情,她和那些贵族并不一样。这个女公子享尽了尊荣,如今跪在法场等候死亡。
一百多斤的镣铐沉甸甸地压着霜融的脖子,便是一般的男人都受不住。她却还是脊梁笔直,她的头颅仍然高傲地扬着,是不认罪,不屈服,不卑下。
坐在梁爻身边的官员震惊过后,上前阻止梁爻,直接从签筒里面抽出一根红色的木牌。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百姓只是停止了唾骂,仍旧没人为她说一句话,麻木不仁地看着这位曾经权倾天下,如今却即将惨死刀口的女公子。
官员一把将手中的木牌抛出,木牌飞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木牌砰然落地。
刽子手毫无感情地举起手中的大刀,这一刻被拉得很长。
人间黄泉的关头,她在大家眼中,也只是平凡女子,是血肉之躯,也是可怜之人。
群众哗然,也有女人落泪,也有文人叹气,也有士兵别过头,不忍看。
风拂过,树影拂动,一半光明,一半黑暗,霜融跪在法场之中,沐浴在光明之中。
就在刽子手的刀即将落下来的那一瞬间,霜融还是没联系上系统,她想,一定很疼。
恍惚间,一把大刀横空而出,将她头顶上的刀劈飞,又是一阵劲风,雪亮的大刀晃了一下她的眼睛,身上的枷锁被大刀从中破开,枷锁,锁链都砰声落地。
梁爻身躯高大,腰背绷得紧紧的,牢牢地把霜融拢在身后。
官员怒骂:“梁爻你疯了!竟和麟朝余孽勾结!你是何居心!你个叛徒!”
官员一声令下:“奉陛下密旨,诛逆贼!”
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去,将他们包围起来。
两人被所有士兵包围着,插翅难飞。
追击的士兵不少是和梁爻曾经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见梁爻反过来护着这个女人,都是无法置信。
梁爻的一个亲信大喊:“梁大人,您别做傻事!定是这个女人蛊惑了您,您快回头!陛下定会既往不咎的!”
老赵质问:“大人!难道你要为这个女人放弃一切吗?你要放弃对你一力栽培的陛下吗?你要放弃现在的康庄大道吗?你要放弃我们这些弟兄,我们好不容易一起走到今天啊!您要放弃我们共同的理想吗?理想还没有完全实现啊!难道您就要放弃了吗?您还记得当初我们的誓言吗?你要放弃我们共同的信仰吗?”
声声质问下,一字一句,回声狂狼如潮。大风呜呼声,百姓的尖叫声,刀剑相击声,杂乱的脚步声,士兵铿锵有力的口号在法场久久回响。
“没有压迫!”
“没有奴役!”
“没有杀戮!”
“人人平等!”
“只有自由!”
梁爻眼中有泪,喃喃道:“没有压迫,没有奴役,没有杀戮,人人平等,只有自由。”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信仰。
“大人!您回头吧!”众多士兵异口同声。
“最难的一关,我们已经一起闯过去了,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千千万万人为这大业前赴后继。”
“大人!”喊声竭嘶底里。
“我若回头,身后便是一具红颜枯骨。”梁爻摸了摸霜融的发顶:“我万不能,这是我最心爱的姑娘,她只有我了。”
霜融往后退了一步,高台的风越来越大了,吹得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你回去吧。”
“别说傻话。”梁爻上前一步,紧紧牵着她的手。
“梁爻,我没说傻话。你回去吧!”霜融对他从无真心,无论是笑,还是哭,还是吻,还是动情,从头到尾,全是做戏。
她半生在名利场浮沉,只为自己而活,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从琴奴到梁爻,一个是为了别人付出生命,一个是为了别人付出所有。
霜融即便在这个世界死了,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世界罢了,根本不值得他为她牺牲,从没人这样对她不计回报,为她倾其所有。
“你何必为我牺牲这么多,我不值得。”霜融的世界里面,只有衡量。
“你怎知是牺牲,我亦是成全自己。你总问我,值不值得,可感情是不能拿来衡量的。”梁爻听见山河呼啸着冲开了他的心房,为了她能活下来,他拿权势、前途、性命、理想、信仰、他的一切,为此献祭。
梁爻做这一切,从不奢求回报,她当年待他再好,可他总觉得她对他是没有真心的,予或取,她都只是站在自己立场。可是这一刻,他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也住着他,可是她愿意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她不是全然无动于衷,这就足够了。
梁爻低笑一声,把她拉回自己身后,坚定道:“我们一起走!”
哪怕今日,共赴的是黄泉,他也甘之如饴,绝不回头!
梁爻举刀备战,这一举措也让士兵都放下了私人感情,严阵以待。谁也不愿意对曾经出生入死的弟兄刀剑相向,可造化弄人。
梁爻挥刀,就如一滴水溅入沸腾的油锅,炸开了锅,好一阵刀光剑影,殊死搏斗,梁爻和霜融寡不敌众,渐露疲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数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涌入其中,与众人缠斗在一起。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护驾!”
不远处的高楼人语嘈杂,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向那里涌去,众士兵马不停蹄地往那边赶,只余了几人和梁爻霜融对峙。
高楼之上,皇帝抬手一挥,法场周围越来越多的士兵涌出来,将这里黑衣人包围得水泄不通,誓要将这些麟朝余孽一网打尽。
这一战,厮杀到了天亮。
梁爻和霜融也终于从一片混乱中逃了出来,梁爻不知道的是,彼时皇帝就站在高楼上,看着他们一路北去。
两人共乘白马,一路清风,一路逃至密林深处,参天大树直入天际,墨绿色枝条拂过他们的黑发。
梁爻喜欢这里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他拥着身前的她,指着山顶:“我们以后就住在那吧,远离人烟,远离尘世,远离所有的是是非非。”
霜融回头,笑容比山间这清风更清爽:“好。”
繁星揽月,清风揽树,他揽着她。
此行,共赴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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