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笼络

    杭氏见夏茉哭个不住,只当是饿了,便抱着回马车上去喂奶。

    才要解襟子,忽听怀里的婴孩哑着小奶音道了一句:“把香囊给我解下来。”

    语气冰冷。

    杭氏吓疯了。

    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刚才被她放在榻上的小主子。

    这婴孩坐在那儿,红着一双眼睛,冷冷地盯向她。

    杭氏知道这孩子不一般。

    她比其他孩子心思都多。

    但穷尽杭氏所有的想象力,也绝不曾料到,这孩子竟然——竟然会说人话!

    不不,不是,她她她——她竟然会说成句的话!竟然能像个大人一样说话!竟然能够思考!竟然能够对大人下命令!

    ——天啊!

    ——这孩子——是不是个妖怪?!

    ——天啊!谁来救救她——她不想当一个妖怪的奶娘啊!

    杭氏吓得体如筛糠,腿一软就坐到了马车地板上。

    她拼命咬牙,拼命夹起双腿——生怕一个松劲儿自个儿就当场吓尿了。

    “解下来。”夏茉此时心灰意冷,没心思再隐藏自己。

    杭氏吓到说不出话,只敢哆嗦着慢慢凑上前去,眼角飞着吓出来的泪花,颤抖着双手,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将夏茉身上的香囊给解下来。

    然后就一屁股软在地上,哆嗦着看着这个婴孩。

    婴孩此刻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怔怔地盯着那香囊出神。

    杭氏不敢出声,连向车外人呼救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好半晌,才见这婴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她。

    “管住自己的嘴,”她听见婴孩流着口水冷冷地说,“即便我现在还是个婴儿,想要让你死,也一样的容易。”

    杭氏拼命点头,她怕死,宁可为了活着而听从一个妖怪的指使。

    “你把那香囊拆开,看看里面盛着什么。”夏茉令道。

    杭氏连忙点头,本想应一声,却因害怕哽住了喉咙,一时半刻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得哆嗦着手去拆那香囊。

    见那香囊里除了香料之外,还有一道护身符,想来便是杜蓁所说的长命安康符。

    用这张符带着能吸引毒虫的香料,瞒天过海。

    “你把这符拿出来,揣进怀里,”夏茉命令道,“稍后你去将莲香叫进来,只说你要大解,让她守着我,你去附近村民家里借张黄纸,用剪子剪成小人儿,再用朱砂将我的生辰八字写上去,而后揣怀里带回来,从香囊里取出来的这张符,你去没人的地方烧掉。”

    杭氏一厢哆嗦着一厢连连点头应着,直听得心惊肉跳。

    “切记,莫要让人看见。”夏茉最后嘱咐。

    杭氏战战兢兢地从马车里出来,深深地呼吸了半晌,极力地不使情绪外泄,将丫鬟莲香叫进马车。

    如夏茉安排的那般说了几句,便一个人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往附近村民家中去了。

    良久后回来,把莲香打发出马车,将怀里的纸人拿出来给夏茉看。

    杭氏这一来一回间,也算是平静了些,路上仔细且深入地想过了一遍。

    她家里的丈夫没个本事,要手艺没手艺,要力气没力气,祖上原有几分薄田,公婆在世时因生病看医,全都抵出去了。

    公婆过世后,家里没了田,丈夫又干不了什么长久的正经营生,平日只靠打更赚个三瓜俩枣,夫妻两个勒紧了裤腰过日子,也是常常有上顿没下顿。

    至杭氏生下儿子,家里愈发揭不开锅。

    没奈何,杭氏只得一出月子便出门找工。

    正碰上夏府寻乳娘,杭氏凭着奶水充足和一副老实的性子,被夏家选中,最终签了身契,进了夏府。

    小主子的乳娘,身份要比丫鬟们高些,月例自然也就高。

    有了这份收入,杭氏家中总算能支撑下去。

    可若离了夏府,杭氏怕是再也不能找着这样一份收入不错的活计了,毕竟给人做伺候的下人,总不比做主子乳娘挣得多、来得尊贵。

    而下家若打听得她是从夏府出来的,怕是要怀疑她离开的原因。

    一奴不事二主,这乳娘才喂了不到一年的奶就被主子打发了,谁不会多想?

    不放心的情况下,谁还敢雇她?

    再说,如今她知晓了这小主子的可怕秘密,万一前脚因害怕而离了夏府,后脚就被这小主子使人弄死,那岂不是……

    穷人哪里斗得过富人,何况这小主子是人是妖都还不知道!

    杭氏一来一回的路上,思前想后。

    怕是真怕。

    可这怕,还不是因为不想丢掉性命?

    留在夏府可能会丢命,但离开夏府,那便是必然会丢命了。

    这么看来,还是留在夏府才有活下去的一丝可能。

    杭氏怕死,更怕因此连累了丈夫和儿子。

    因而思来想去,终于将牙一咬,鼓起勇气,决定继续留下来。

    她没有反抗权力与未知力量的勇气,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依附权力和那未知之力,听从指挥,尽好本分,以此来保护家人和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杭氏便少了几分犹豫,虽然对小主子还是很害怕,但也尽心尽力地完成了她的吩咐。

    夏茉看过杭氏拿回来的纸人,便让塞进那香囊里,重新封好。

    末了抬眼看了看杭氏,见脸色苍白,垂着头立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杭氏。”夏茉淡淡地开口,没有牙齿遮挡,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

    杭氏浑身一个激凌,连忙应是,微微哆嗦着觑了眼小主子,见这一小位的哈喇子在胸前拉出几根晶亮的丝,下意识地掏出帕子想给她擦,却又因害怕而僵住不敢动。

    “……今日我在你面前亮出真身,便是因将你当做了可信之人。”夏茉只好继续喷着口水往下说。

    她不想把杭氏吓跑,毕竟若被她将秘密泄露出去,说不定要引得世人惊乱,拿她夏茉当了妖孽烧死。

    纵算她有着成人的思想,眼下也只是个婴儿身,哪里有什么妖力神力。但这一点,夏茉不打算让杭氏知晓,免得她起了异心,暗中加害自己。

    于是故作高深,继续冷淡着声音和杭氏说话:“你也不必畏我,只要忠心于我,我自会记着你的好处,将来也必不会亏待了你。”

    杭氏不敢随意接口,闻言只跪下来唯唯称喏。

    “你且放心,我不会无故害人,”夏茉续道,“但若对我心怀恶意者,我亦不会留情,必当以恶制恶,以血还血!”

    杭氏听得一哆嗦,仍只敢喏喏。

    “听闻你那丈夫目今只做了个更夫,收入十分有限?”夏茉问她。

    实则这些事都是她平日听杭氏与丫头们闲聊时得知。

    杭氏心中一惊,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应是。

    “且再捱个两年,待我大些了,给他个事做。”夏茉道。

    杭氏一时又惊又喜。

    有事做便有钱挣,夏府给的月钱本就不少,高过更夫十数倍,若是丈夫也能在夏府当差,家里的日子就更加宽裕了。

    未待杭氏答言,夏茉又道:“你那儿子,听说与我是同年生,待他再大些了,也让他替我做事吧。”

    杭氏这下子去了惊,只剩下了喜。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贫苦百姓,虽然不是奴身,却往往过得还不如官富家里的奴才。

    所以才有那样多的人,家里过不下去便卖儿卖女,卖到大府里给人当奴,挣得的钱用来贴补家用。

    对于他们这些为生活苦苦挣扎的人来说,宁可入了奴籍,也比活活被苦日子磋磨死要强得多。

    只可惜,穷人多,富人少,哪里就有那么多的富人家天天需要买奴才?

    又哪里可能,富人家一挑就能挑中你?

    所以,穷人卖身的虽多,真正能进得官富家宅的,只是极少数。

    因而夏茉这一许诺,等于直接给了杭氏一家一条宽阔的生路。

    杭氏平日里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儿子将来要怎么过活。

    没有地,没有门路,没有机遇,饿死在路边的青壮汉子比比皆是。

    如今终于不必愁了。

    就算眼前的小主子是个妖……也总不会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手下吧?

    杭氏咬了咬嘴唇,重重地给夏茉磕了个头,颤着声道:“姐儿放心,奴婢虽愚钝笨拙,也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奴婢既是姐儿屋里的奴才,自当为姐儿出生入死、尽忠尽义……”

    夏茉笑了笑,道:“出生入死,不至于。我也只望能平平安安、宁宁静静地过一辈子,因而你也不必多虑,只要莫令我失望,守住嘴、守住忠心,我便许你个一生体面。”

    “是!请姐儿放心!”杭氏至此,愈加豁了出去,再没了半分犹豫。

    夏茉将人安抚笼络住,心下悄悄放下来,将杭氏唤至近前,把香囊里盛的是引虫药之事和她说了。

    杭氏不由大惊,未料到那杜家小姐看上去那样文静知礼的人,竟有着这样一副恶毒心肠。

    “我向来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宗旨,”夏茉垂着眼皮,掩住眼底的伤心失望,“但她……竟有意要我性命,此乃我所难容。纵然我不欲以牙还牙图她性命,却也不想让她颜面无损地就这么算了。”

    夏茉承认,对于杜蓁,她实在是失望至极,心寒至极。

    甚而因此有了些恨意。

    前世她所以为的一切杜蓁对自己的好,都成了假象,都成了骗局。

    杜蓁什么都瞒着她。

    都说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那么杜蓁瞒着她做了这样多的事,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事。

    夏茉想要给她个教训。

    要让她自此知道心生顾忌,不敢随意就生出害人的心思。

    于是同杭氏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杭氏明白,便抱起她出了马车。

    外头夏杜两家的女眷仍凑在一处席地而坐,喝茶赏景,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铺地的厚毯子上欢叫玩耍。

    杭氏将夏茉放到毯子上,夏茉便咿咿呀呀地同双胞胎玩起来。

    杭氏悄悄地观察杜蓁,见那姑娘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含着笑,优雅地端着盅子喝茶。

    不由暗叹:明明看着是个这么优秀美好的姑娘,却竟是窝藏了这样一副歹毒的心肠,真是人不可貌相。

    转而又一想,若是这样的姑娘当真嫁进夏府,做了二房的主母,怕是连她们这些下人,日后也少不了被她收拾。

    这么看来,小主子要教训她,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暗想着,便见夏茉爬去了夏老太太身边,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膝头,仰头咯咯地笑。

    夏老太太笑着伸手扶她,道:“茉姐儿这是玩儿得开心了。”

    夏茉偎进她怀里,指着不远处仍在河边垂钓的夏夜凉,奶声奶气地叫:“爹……来……”

    夏老太太高兴不已,忙和身旁的丫头道:“快去把你们二爷请过来,茉姐儿找她爹呢。”

    夏茉自打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会说几个字的能力后,就从来没叫过爹。

    因而夏老太太乍一听她忽然叫出来,自是欢喜非常,忙让儿子过来一并喜欢喜欢。

    夏夜凉稳步向着这厢走,春风拂得衣袖袍角轻轻扬起来,看上去一派出尘风雅,坐在夏老太太旁边的杜夫人看在眼里,不由满意地微微点头。

    夏茉看见杜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向着夏夜凉飘了一眼,脸上淡淡地飞起红晕,但很快便又消散了去。

    还真是……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

    夏夜凉行至跟前,先和杜夫人行了礼,又向着杜蓁略点了点头,才问向夏老太太:“娘唤儿过来可有何吩咐?”

    “茉姐儿才刚指了你叫爹呢,”夏老太太喜气洋洋地指了指夏茉,“还不快来抱抱孩子……”

    话音才落,未待夏夜凉伸手,便见夏茉突然浑身一哆嗦,目光发直,转瞬便直绷绷地摔倒在毯子上,四肢抽动,两眼翻白,竟像是抽了过去。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